去九黎一行,來回萬里,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我放心不下應龍,從小鎮離開以後,立刻趕回了小盤河。
我趕回小盤河的時候,恰好廖七兒要跟着丈夫回唐家的祖地八角樓。應龍從小沒了娘,是廖七兒帶大的,廖七兒拿他也當自己的兒子,她回八角樓,就放心不下應龍,正巧我趕了回來,廖七兒就跟我商量。
“七姐,真是不好意思。”我沒有說出自己這一次遠行的目的地,只是帶着幾分歉意,對廖七兒說道:“我還有點事,這次回來是專門安置一下應龍,他平時跟着你也跟習慣了,你看,能不能帶應龍一塊兒回八角樓住一段日子?”
“把應龍一個人留在村裡,我還不放心吶。這不是隻等着你給句話,只要你發了話,我就帶應龍回去。”
我算是放了心,去家裡收拾了一下,把應龍平時的衣服和雜物收拾了兩個大包袱。我在收拾東西,應龍就倚着門框,默默無聲的看。等我回過頭,卻發現應龍的眼睛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含着一汪淚水。
“應龍,你……”我只問了半句,心裡頓時就明白了,我也是從牙牙學語的孩子長起來的,孩子的心,我怎麼可能不懂。
應龍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沒有得到過母愛,只有我這麼一個至親的人,可我常年奔走四方,把他寄養在松樹嶺,又寄養在廖七兒家,如今好容易河灘的局勢沒那麼嚴峻了,我卻又要出一次遠門。
我心裡充滿了內疚,應龍長了這麼大,可是我陪伴他的日子,掰開指頭都能算的清楚。
“爹,七姨說,你要出遠門了。”應龍看見我回頭,趕緊扭了扭臉,用袖子把眼眶中的淚水擦掉,從背後拿出一雙布鞋:“爹,七姨平時納鞋底,做布鞋,我都在旁邊看着,她說,家裡頭做的布鞋最舒服,穿上去走百里路也不覺得累,我自己做了一雙,爹,你試試,出了遠門,穿上這雙鞋,就不會累了。”
“好孩子……”我接過應龍遞來的鞋,雖然布鞋做的無比粗陋,上面的針腳也歪歪斜斜,可是在我看來,這雙布鞋,千金難換:“應龍……”
“爹,我知道。”應龍彎下腰,一邊替我把布鞋換上,一邊說道:“你和我說過,做一個人,總不能只爲自己活着,七姨有時候也和我說,你是個做大事的人,每天東奔西走,是爲了救很多人,爹,我現在長大了,你出了遠門,不用惦記我。”
我摸了摸應龍的頭,一看見他此刻的樣子,亡妻的影子,就不斷的在腦海中閃現,我心裡暖烘烘的,可是又覺得發酸。
廖七兒帶着應龍走了,我獨自一人朝南邊徒步了八十里,到了賀小柱家所在的村子。遠塵老道給應龍指配的婚事,我一直沒有忘記。
我專門趁着吃晚飯的時候到了賀小柱家,一般這個時候,村子裡的人都在家吃飯。等我到了這兒,賀小柱熱情之極,讓進院子,給我端飯。
賀小柱去端飯的時候,我看了看秀秀。秀秀如今是徹底好了,雖然還是窮家小戶的閨女,但是收拾的乾乾淨淨,那張臉,也越發清秀。孩子見了生人會臉紅,秀秀連招呼也不會打,我一說話,她就趕緊低下頭,一聲不響。
“秀秀,快跟你以後的公爹說句話。”賀小柱是個實在人,也不怎麼會說話,把飯放到我面前,輕輕摸摸秀秀的頭髮:“秀,趕緊,快說話。”
秀秀是拘謹,但是很聽話,賀小柱一說,她擡起頭,怯怯的衝我喊了一聲:“叔……”
“不要爲難她。”我應了一聲,秀秀恢復神智的時間還不長,什麼都得臨時學,能鼓着勇氣喊我一聲,就算是很不錯了。
看着賀小柱還有秀秀,我心裡很踏實,這是老老實實的鄉下人,安分守己,秀秀看上去模樣端正,又這麼懂事,將來長大了,應龍把她娶回家,安安寧寧的過日子,我已經心滿意足。
賀小柱不僅記得遠塵老道搭救秀秀的恩情,還記得我們兩家已經結了親,吃了晚飯,又招待我吃瓜聊天,我不能在這兒久留,心想着能早動身一天,就可以早回來一天,故土有我牽掛的人。我給賀小柱留了一些錢,賀小柱就急了,硬推着不收。
“上次留下的錢,還沒有用完。”賀小柱漲紅了臉,說道:“親家,我當時應允跟你家結親,只是老道長救了秀秀,他又說你是個好人,我也是想給閨女找個好人家,親家,我結親,可不是爲了給你家要錢啊。”
“老哥,你是本分人,我知道。我有時候在外頭做一點小生意,家裡有一點閒錢,這點錢沒別的意思,叫秀秀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我笑着硬把幾塊大洋塞給了賀小柱:“將來秀秀俊俊俏俏的嫁了我家應龍,咱們倆臉上都有光。”
好說歹說,賀小柱才收了錢。我連夜辭別,從這兒直接朝南而去。
當年跟青羅老太婆聊天的時候,她和我說過一些關於九黎的事情。而且我也出過遠門,路上沒有什麼波折,花了差不多兩個多月的時間,到了九黎的外圍。
入眼全都是山,遠近高低,峰巒疊起,一座一座山,構架出一片彷彿一萬年都沒有人涉足過的原始之地。很多人都不知道,在這片好像無盡的古老羣山的深處,還生活着從上古時代就居住在此的九黎部落。
之前的行程中,還能遇到人,一靠近九黎的外圍,人煙就徹底的絕跡了。站在這茫茫的大山外,我就有點頭暈,九黎十幾個部落,分佈在羣山之間,那個瞎子所說的什麼筆鋒塔,是在九黎的主寨,我不知道通往主寨的路線,就只能一邊走一邊摸索。
我本以爲,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耐着性子找,總能找到的,這片大山雖然廣袤,可終究不會真的無邊無際。然而走入這片大山之後,我才知道自己錯的厲害。山海雖有盡頭,但人在其中,就像一粒灰塵。
我至少在羣山中行走了二十天,期間雖然發現過一些蛛絲馬跡,但那些痕跡多半都是九黎的獵人留下的,根據這些痕跡,也無法判斷他們朝什麼地方走了。
又過了十來天左右,我有點心灰了,覺得總不能一直都這樣沒頭蒼蠅般的亂轉。身上的水囊裡的水已經喝完,我跑到一條山間的小溪旁,把水囊灌滿,但是剛剛把水囊掛在腰上,我突然就感覺從身後傳來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我唰的回過頭,一眼就看見四五丈之外的草叢裡,有三四個人。這三四個人顯然注意到了我,隱伏在草叢中,各自端着弩弓。
這三四個人顯然是九黎人,我能看見他們手裡弩弓都對準了我,可是我非但沒有緊張,反而說不出的興奮。在這裡尋找了有一個月了,總算是找到了九黎人。
“我不是敵人!”我脫口就喊了一句,但是話一出口,又覺得很多餘,九黎人裡面只有一少部分去過內地的才懂得漢話,這三四個顯然是普通的九黎獵人,我喊的聲音再高,他們也聽不懂。
我當時跟青羅學過幾句簡單的九黎話,斷斷續續的喊了出來,對方相互對視了一眼,從草叢中站起,但他們的敵意還是很重,手裡的弩弓一直都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