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抽了一口涼氣,我根本不知道,小紅這麼大點的孩子,不僅功夫練的好,嘴皮子竟然也如此利索,她說出來的話,原本就不該是孩子能說出來的。
這些話,落在我的耳朵裡,字字誅心,讓我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你怎麼能這樣說?”
“我爲什麼不能這樣說!”小紅捲起了自己的袖子,撩開褲腳,露出纖細的胳膊和腿,頓時,我就看見她的胳膊和腿上,都是一塊一塊的傷疤。這些皮肉傷雖然早就痊癒了,可是留下的疤痕卻揮之不去,或許會跟隨她一輩子:“陳六斤,你好好看看!我身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多傷!只因爲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有爹有娘,可我呢?從小就沒有爹……”
莫天晴沒有生下小紅以前,是藉助排教的勢力到處辦事的,就因爲排教當時的大排頭鍾情莫天晴,所以不管莫天晴怎麼動用排教的人力物力,都沒有什麼問題。
可是,排教的大排頭這麼做,就是想得到莫天晴。
當年瓜田一夜之後,我帶着如蓮走了,莫天晴事後過的如何,我的確不知道。小紅恨恨的說了幾句,我才聽出個大概。
當時的莫天晴,過的也難,她在河灘沒有家,雖然是西邊人的後裔,可平時和三十六旁門之間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旁門裡奸詐的人多了,莫天晴也不敢隨便就寄居到誰家裡,想來想去,最後真的走投無路了,只能重新回了排教。
她回到排教以後,倒是沒有隱瞞,把自己懷了身孕的事情和排教的大排頭原原本本的說了。可以想的到,排教的大排頭當時是怎麼樣的心情,自己辛辛苦苦一直等着盼着的人,最後卻懷了別人的孩子,那種打擊,任誰都承受不住。
可大排頭竟然是個罕見的癡情人,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還是不忍心跟莫天晴斷絕來往,就讓莫天晴在排營安心住下來。
莫天晴算是暫時有了安身之處,排營裡除了有排教的頭面人物,還有衆多的部衆,住在這裡至少是安全的。
本來,衆人都知道大排頭鍾情莫天晴的事情,沒怎麼在意。莫天晴住到排營以後,也幾乎足不出戶,天天就在自己房子裡呆着。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總歸得找人照顧,大排頭尋了兩個丫頭去照顧莫天晴。兩個丫頭嘴不嚴,把莫天晴大了肚子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最開始,排教的人都還以爲這是大排頭的孩子,紛紛去道喜。這一道喜,直接就戳中了大排頭心頭的隱痛。癡情的人,多半都是直腸子,心眼不會拐彎,這事悶在心裡悶的苦了,大排頭愈發的承受不了,沒多久,他生了場病,這場病再加上心病,竟然讓大排頭鬱鬱而終。
臨死之前,大排頭還是沒有爲難莫天晴,跟排教的幾個頭面人物交代後事的時候,專門說了,莫天晴想在排營住多久就住多久,誰也不能趕她走。
大排頭死了之後,倒是真沒有人趕莫天晴走,莫天晴就這樣在排營裡生下了小紅。
莫天晴從年輕的時候就有自己的志向,等生下小紅以後,她就開始重新奔走於四方,想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年幼的小紅託付給了其他人照顧,排營裡的大人倒還罷了,不管心裡怎麼看待這件事,也不去爲難一個小孩子,可是排營裡別的孩子卻不怎麼懂事,平時玩耍的時候,總說小紅是個沒爹的野種。小紅自幼倔強,聽不得這些話,每次都跟人扭打,所有的孩子都欺負她,一起打她,打的她遍體鱗傷。
當我聽到這裡,心裡的疼,又深了幾分。
“陳六斤,你既然不願意要我娘,不願意認我,爲什麼要生下我!難道生下我,就是爲叫我來這個世上受罪,任人欺凌!?”小紅緊緊的咬着牙,不肯讓眼淚流淌下來:“我娘肯原諒你,我卻不能!”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當年瓜田的事情,不是我有意爲之,可現在說這些,能有什麼用,事情已經發生了,小紅也長這麼大了,更何況,我即便說了,她能懂得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景嗎?
我心頭,有一種深深的內疚,不管怎麼說,孩子總是無辜的,父母有什麼錯,有什麼糾集和過節,那總歸是父母的事,孩子來到這世上,淨如白紙,沒有一點過錯。這十來年,我把所有的心血全都用在了應龍身上,等現在回頭想想,小紅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沒有對她有過一絲關懷,沒有盡到一點點父親應盡的責任。
“小紅……孩子……”我看着小紅盡力強忍着眼淚,心裡更痛了,忍不住顫抖着伸出手,想把她抱在懷裡。
但是我的手剛伸出來,旁邊的黑臉人還有古苗蟲母不約而同的奔了過來,想要出手阻攔。
“滾開!”我低低的喝了一聲,隨手一鞭子,把兩個人擋在半途:“我是七門的陳六斤!你們想找我麻煩,我隨時奉陪!但現在我要和我的孩子說幾句話,誰要擾我,我必殺之!”
嗡……
我的小腹裡,漸漸的升騰起一片金芒,那是涅槃化道的金芒,是涅槃之力的象徵。只要是高手,一定能察覺出這片金芒所攜帶的毀滅氣息。黑臉人和蟲母果然有些畏縮,看看我,再看看小紅。
“陳六斤,你這時候真威風,真像個男人!”小紅接着又是一聲冷笑:“當年你做什麼去了?”
“孩子……”我扭過頭,繼續伸着手,想要抱抱自己的女兒。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爹!”小紅一擡手,把我的手掌打開,呼的站起身,慢慢朝後退了幾步:“陳六斤!我娘和我所吃的苦,受的罪,都拜你所賜!我忘不掉!我現在是殺不了你!可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說完這些話,小紅調頭就走,黑臉人和古苗蟲母遲疑了一下,匆匆忙忙的跟了過去。我已經知道,這兩個古苗人,顯然是被莫天晴收服了。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許久都沒有起身,小紅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釘子,深深的釘到了我的心裡。
在此之前,我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對不住莫天晴的地方,可是現在,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從未替她着想過。
這一輩子,我彷彿都要因爲她們母女,而負罪,愧疚。
我對不起的人,好像越來越多,我曾經無數次的想過,活在世上,是件多難的事情,要活着,還要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職責,這些倒還罷了,最關鍵的是,有些事情壓在心裡,或許遲早會把人給壓垮的。
我坐在地上一動都不想動,腦子裡思來想去,亂作一團。一直過了好長時間,我才陡然反應過來,我躲進小巷,原本就是爲了暗中觀察瞎子的,不能再耽誤下去。
我貼着牆走到了小巷的入口,朝外面看了看。現在離天亮的時間還早,鎮子裡靜悄悄的,那場雨下過了之後,天似乎開始放晴,漸漸露出了些許星光。我回頭看了一眼,小巷裡崩塌的蟲巢,還有那條死去的巨蟲,都無影無蹤,彷彿一堆泡沫,隨風而散了。
咔……
當我在巷口蹲了半個時辰之後,陡然聽到對面那一排商鋪的屋頂傳來了瓦片被踩碎的聲音。這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非常刺耳。我立刻朝巷子裡縮了縮,只露出一雙眼睛,朝對面的左前方望去。
片刻之間,對面的屋頂不時的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顯然是有人在屋頂上面行走。緊接着,屋頂上出現了兩個人。
我看的很仔細,那兩個出現在屋頂的人,其中一個很臉生,而另一個,竟然是我一直都在尋找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