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了一口血,自己又沒有什麼感覺,三苦居士輕輕在我嘴邊沾了一點血跡,拿到油燈下仔細看了看。
我只依稀的看見,三苦居士指尖那一滴血跡,已經不是殷紅殷紅的鮮血了,其間夾雜着一縷淡淡的青黑色。
“拖的時間太久了。”三苦居士微微皺起眉頭,把指尖的血跡擦掉,想了一想,對如蓮說:“他這個已經不是病了,是術,尋常的藥石根本無用。”
“居士,那……那怎麼辦!?”
“讓我想想,想想。”三苦居士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開始琢磨,巴叔說過,三苦居士不僅精通藥理,而且擅長方外之術,我的希望全都寄託到他身上了,希望他能想出辦法。
如蓮連氣都不敢喘,唯恐打擾了三苦居士的思路,眼巴巴的望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三苦居士睜開眼睛,擡頭看看如蓮,說道:“呆在方山寺,救不了他,得往別處去。”
“居士,要去什麼地方?”
“我得尋點東西救他的命,但這東西只要一到手,一個時辰內就要失去效力,所以,得帶着他上路,着實有點麻煩啊。”
“我能揹着他,我背的動,我熬得住。”
“罷了吧,你這身子骨,還沒有完全恢復,再揹着她翻山越嶺,你自己還活不活了?”三苦居士一旦認定了如蓮是好人,就一心替她着想:“我想想辦法,去跟主持說說,借他們一個人用用,揹着你這個朋友。”
他們的對話,我聽的清清楚楚,實話實說,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三苦居士心太狠,覺得不近人情,甚或因爲如蓮受苦,我還怨恨過三苦居士。只是現在,我突然感覺到,三苦居士並非那種真正的冷血之人,只不過也是被曾經的經歷逼迫成了這樣。
三苦居士很乾脆,做好打算之後,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出門就去找方山寺的主持。三苦居士在這裡住了三年,誰都知道他的脾氣,主持也不敢怠慢,當即叫了一個叫做寒鬆的和尚。
三苦居士收拾了些東西,立即帶着我們出山。寒鬆和尚大概二十六七歲,身強力壯,塊頭很大,人又比較憨厚,毫不費力的把我背了起來,沿着出山的山路,離開了方山寺。
方山寺周圍的山路不好走,不過只要走到山外就方便了,因爲時常都有來寺廟看病的人,所以大車不斷,還有車伕專門在山口外面等客。我們四個人找了一輛大車,如蓮搶着要付錢,三苦居士就惱了。
“我在這裡,怎麼會叫你花錢?”三苦居士的苦瓜臉一皺,說道:“趕緊收起來。”
“原來是三苦居士!”車伕一聽這人竟然是三苦居士,當時就高興了,三苦居士在這附近的名頭一時無二,車伕想要巴結都巴結不上:“居士坐我的車,我臉上有光,車錢是絕不會收的……”
“走吧。”三苦居士也不跟他廢話,上了車之後說道:“這一去要好幾天,你養家餬口,不收錢怎麼能行。”
“居士,您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車伕樂的眼睛都瞧不見了,噗噗的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緊了馬鞭,問道:“我這就趕車。”
“你知道五仙山不,五仙山旁邊,有個登山臺,就到登山臺。”
“五仙山……”車伕楞了楞,不過還是順手驅趕着馬匹,讓車子緩緩前行:“居士,那個地方……一般是沒人去的……”
三苦居士所說的五仙山,在很早以前也叫得道山,傳聞,這是一座靈山,有很多妖仙都是在這座山裡頓悟得道的。
但只有內行人才知道,妖仙得道,那簡直是鳳毛麟角一般的事情,談何容易,只不過五仙山有這個虛名,引得那些山精野怪都往那裡跑。妖多了,人就少了,常人不敢涉足五仙山,久而久之,那裡就變成了一塊毫無人煙的不毛之地。
三苦居士一上車,就不跟車伕交談了,車伕自己問了一會兒,覺得沒趣,悶頭開始趕車。
“居士,你爲什麼叫自號三苦呢?”
“我年輕的時候,聽人說過曾經的一位高僧,那位高僧叫做三苦大師。他說,人這一生,其實都是苦的,生下來苦,活着苦,死去也苦,我年少時聽不懂這些話,等到年齡大一些,經歷的事情多一些,深覺高僧的話有道理。”
“是……我不知道生死是否是苦,我只知道,活着,的確很苦……”如蓮低頭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居士,這次去那個什麼五仙山,你覺得……能救他的機會有多大?”
“我不知道。”三苦居士搖搖頭,說道:“但眼下只有去了那裡,纔有機會救他,至於活不活的下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車伕可能知道我們有急事,一路盡力的把車子趕的很快,到五仙山去走水路不合適,大車前後奔波了好幾天,道路慢慢的開始難行,有時候大半天也走不了多遠,磨磨蹭蹭的,最後終於到了五仙山之外的登山臺。
三苦居士打發走了車伕,引着我們從登山臺前往五仙山裡面。
寒鬆和尚揹着我,走的非常穩,我的腦子還是清楚的,跨過登山臺,大致就算進了五仙山,我也說不上來是不是三苦居士之前的講述讓我發憷,心裡總是膈應,覺得一進五仙山,似乎連天氣都變的陰冷起來。
外人都說五仙山是一塊不毛之地,其實只是訛傳,因爲五仙山周圍都是比它高的山,圍攏了一圈兒,藏風納氣,溫潤潮溼,已經這個月份了,五仙山裡面彷彿還盪漾着一片春意,草木鬱鬱蔥蔥,是大河灘上很難得的景緻之地。
我察覺不出山裡有什麼危險,就是心裡上上下下的不舒服。三苦居士在前面帶路,或許也是想早一點救我,臨近黃昏的時候,三苦居士沒有停步,繼續朝山的深處走。
山裡很安靜,鬱鬱蔥蔥的草木之中好像沒有獸走蟲鳴,靜的讓人不踏實。本來走的是比較順的,但是驟然之間,周圍一下子響起了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雜亂又模糊,彷彿是什麼東西在叫,又彷彿是人在竊竊私語。寒鬆和尚以前沒有經歷過這些,聽見周圍亂七八糟的聲音,忍不住就止步朝四周看了看。
“莫看,只管走自己的。”
三苦居士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還是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順着腳下這條不算是路的路走向前方。
我們越是不理會,周圍的嘈雜聲就越是密集,當聲音密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裡面竟然真的飄出來幾道隱約的人聲。
“這幾個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進五仙山……”
“咱們跟他們換換吧,你們說,挑哪一個?”
“我想挑那個大姑娘……”
這些聲音聽的我頭皮發麻,就好像幾個人捏着自己的嗓子,在我們看不見的陰暗角落中交頭接耳。
我估摸着,如蓮和寒鬆和尚心裡肯定也不安穩,只不過三苦居士若無其事,他們也都還能堅持的住。
就這麼朝前走了大概有一里地,那些雜亂的聲音唰的一下子消失了,此刻正是黃昏時分太陽落山,圓月未升的時候,我伏在寒鬆和尚的背上,眼皮子猛的一跳,看見前面的路上,好像有幾團影子,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喂!”那幾團影子在原地輕輕的騷動着,還有聲音順風飄了過來:“咱們跟你們換個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