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這是什麼意思?”我猛然聽到遠塵說出來的話,一時間就沒能反應過來。
“我今年八十有六了。”遠塵一邊慢慢的走,一邊說道:“這世間並沒有什麼羽化昇天,長生不老,不管是誰,大限到了,總該走的。我身有頑疾,就因爲身在道門,勤修不輟,多活了這些年,已經心滿意足。”
我突然間恍然大悟,遠塵很可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也正因爲油盡燈枯,所以在賀小柱家裡幫着秀秀清除禍根時,才顯得尤爲吃力。
十年前,他離開大河灘遠遊四方,這次突然回來,或許也是感覺自己大限將到,要趕回故鄉,落葉歸根。
“道長,你……”
“小友,這沒有什麼悲慼的,身在凡塵,都有天道自然,生老病死,在所難免。”遠塵拍拍我的肩膀:“人這一生,無論貴賤,無論活了多久,光明磊落,問心無愧,那即便是到了要死的時候,也自覺沒有枉活一世。”
遠塵老道的心境已經到了相當的地步,他知道,沒有什麼羽化飛仙之類的奇蹟,人死萬事空,這本就是世間的法則,遠塵老道心中坦然,無喜無悲。
面對這樣的人,任何勸慰其實都沒有意義,我看出了遠塵老道的意思,就不再勸說。和他又聊了一會兒,邊說邊走,到了河岸的渡口,然後把他送上渡船。
渡船開動,遠塵站在船上對我揮了揮手,示意告別。我心裡不是滋味,這次告別,或許就和遠塵說的那樣,是真的告別,以後就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送走遠塵,我回了小盤河,左思右想,還是沒把秀秀的事情告訴應龍,他還太小,有些事現在和他說了,他也不懂。反正還有十年時間,我就想着,等應龍再大一點,說這些也不遲。
小盤河的日子,平淡又枯燥,沒事的時候,我時常都會一個人跑到河邊,站在那裡,眺望着河面。我很想念龐獨,我希望有一天,能突然在小盤河的河道里看見他,可每當心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又膽怯了,因爲我愧對他,若是再相見,我不忍看他那花白了大半的頭髮。
在小盤河住了約莫有半個月,我又把應龍送到廖七兒那裡,然後獨自外出。河鳧子七門的人,註定是不能清閒的,即便沒有什麼大的消息傳來,我們還是得經常巡河。
我在小盤河附近轉悠了兩天,之後慢慢走遠了些。又過了幾天,我就到了距離小盤河八十里外的一個鎮子,這是最近的鎮子,我來過很多次,因爲沒什麼要緊事,所以我沒打算到鎮子裡面去,準備繞過鎮子,繼續朝前面走走。
鎮子雖然小,可附近幾十裡就這麼一個小鎮,鄉民們需要什麼東西,都得到這兒來買,每個月初一十五這兩天,是鎮子人最多的時候,我從鎮子外面經過時,人流涌動,下餃子似的朝鎮子裡面涌。
我隨意看了一眼,可是目光一瞥,我頓時就看見那個西邊的瞎子夾雜在人流中,擠進了小鎮。
西邊的瞎子只要出現了,肯定就沒好事。我立刻制住腳步,又定神看了看,想看看瞎子是自己來的,還是有人跟隨。可是鎮子的大門處,裡裡外外擠了那麼多人,暫時也分辨不出有沒有瞎子的隨從。
我本來不想進鎮子,但一看見瞎子,隨即就改變了主意。我加快腳步朝前面走去,但是人太多了,擠都擠不動,我還在門外擠着,瞎子已經進入大門,隨即又被淹沒在比肩接踵的人羣裡。
我乾着急也沒辦法,但瞎子既然進了鎮子,那一時半會肯定不會離開,我穩住心神,耐着性子隨着人流一點點的擠到了鎮子裡面。
鎮子裡頭稍稍寬鬆了些,可是等我進來的時候,瞎子已經無影無蹤,我也不知道他朝哪條街走了,只能壓低了頭上的草帽,在鎮子裡慢慢的尋找。
鎮子雖然小,但一個人混進去,再想找到他,就有些困難,我摸不清瞎子的行蹤和來意,所以不可能知道瞎子什麼時候會離開。找了一圈毫無收穫,我改變了主意,既然在鎮子裡面找不到瞎子,那我就在鎮門這邊等,瞎子要是離開時,我還可以暗中跟上他。
鎮子有兩個門,一道門是平時用來供行人通行的,而另一條路,專門供那些拉載貨物的車馬經過,所以我就在過人的這道門附近找了個小茶館,專門坐了臨窗的位子,一邊喝茶一邊慢慢的等。如果瞎子要從這兒經過,我肯定能看見他。
可我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許久,瞎子不知道來鎮子有什麼要緊事,前後幾個時辰過去,還是沒出來。鎮子裡的茶館開門早,打烊晚,等說書先生說完最後一場書,已經臨近半夜,聊聊不多的茶客意興闌珊,結伴離開。我也不能坐在這裡乾等,否則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無可奈何之下,我也只能暫時走出茶館。
我沒辦法在鎮子裡借宿,一睡過去,可能就錯失了找到瞎子的機會。我在鎮子的出口又看了看,兩邊各有一條小巷,其中一條比較隱蔽,而且可以觀察到鎮子出口處的情況,所以,我就打算在這兒守着,無論如何,也得把瞎子給等出來。
我藏到小巷裡,不停的露頭朝外看。或許真的是倒黴,藏進來不久,就淅淅瀝瀝開始下雨,巷子中沒有避雨的地方,又怕失去機會,只能這麼幹耗着挨淋。
好在天不是很陰沉,這場雨只下了兩刻就停了,我脫下身上的外衣,把雨水擰乾。巷子兩旁的屋檐上啪嗒啪嗒的朝下面滴水,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在意,等到伸開胳膊,想要穿上擰乾的外衣時,一滴水落在了腳下的積水中。
唰!!!
這一瞬間,我心頭驟然升起了一股很不安的感覺,不等我穿好衣服,腳下那一小片積水中,猛的升騰起一團黑影。
我腦子裡第一個念頭,就覺得這團影子應該只是影子而已,因爲地面積存的雨水就那麼小一片,根本藏不住一個大活人。
然而,當這團黑影升騰到了面前的時候,我才感覺自己判斷錯了。黑影現出了一張黑漆漆的臉,黑的像是炭塊一樣,連牙齒都是黑的。
這顯然是一個活人,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也沒時間去細想,這麼小一片積水裡,怎麼會容納下一個人,對方多半用的是方外秘術。
這個臉如黑炭的人把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在我還沒穿上外衣的時候,對方張開嘴巴,露出兩排黑漆漆的牙齒,直接朝我的脖子上啃了過來。
所幸的是,我的外家功夫已經到了幾近爐火純青的境界,一看來不及躲避,直接扭了扭胳膊,把穿了一半兒的外衣退下來,兜頭罩到了對方的臉上。
然而,我遇到的可能是精通方外術法的高手,我本以爲這樣兜頭一罩,肯定能把對方給捂住,但衣服明明罩到對方的臉上了,可手中卻覺得猛然一空,眼前這個漆黑如墨的人,竟然無影無蹤了。
小巷裡立刻又變的寂靜無聲,我朝牆根退了一步,後背緊緊貼着牆壁,左右掃視了一眼,就這麼窄的一條小巷,那個黑臉人真的無跡可尋,如同從面前蒸發了一般。
不過,我的心神沒亂,雖然我不懂什麼術法,卻和很多懂術法的人交過朋友,也動過手,我慢慢的轉頭,又從左到右掃視了一下。
當我的目光掃視到右前方時,一捏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然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