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產生了一個想法,白大王想要這具骸骨,我想要骸骨身上的線索,兩個人其實沒有衝突,可以各取所需。
“老爺子,這骸骨是我從河裡弄出來的,原本也不是我的東西,它對你有用,你儘管拿去好了。”我察言觀色,對白大王說道:“只是,我想從這骸骨身上得知些事情,苦於無從逼問,這纔想帶着骸骨去找一個老前輩,求他幫幫忙。”
“你想知道什麼事情?”白大王看我如此爽快,心裡很是舒服,接口問道:“我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手段,你想問什麼,我替你問它,倒是不用專程跑那麼老遠,去找什麼前輩。”
“老爺子,你來瞧瞧。”我把大車的車門打開,又把骸骨從布袋子裡拽出來,指着骨骼之間那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幽綠的紋絡,對白大王說:“我想知道,他身上這些綠紋,是怎麼來的。”
“稍等,咳咳……”白大王又開始咳嗽,從懷裡取了那瓶藥酒,咕咚喝下一口,抹抹嘴,苦笑着說道:“年紀大了,實在是不中用,一年到頭都離不開藥。”
藥酒下肚,白大王似乎又好轉了一些,他在隨身一個小袋子裡一摸,摸出一小塊木色的如同薰香一樣的東西。這塊薰香只有指肚那麼大,白大王把它放在骸骨的額頭上,指尖一點,薰香好像被點燃了,散發出一股幽幽的香氣。
薰香散發着香味,而且升騰起一股筆直筆直的白煙。在月光的照耀下,這股白煙清晰可見。
白大王的指頭,空彈了兩下,嘴皮子來回動了動,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不過,他的話一說完,那具骸骨兩個眼洞裡,就跳躍着兩團幽綠幽綠的光,額頭上那塊薰香散發的煙氣,開始不停的扭曲,雜亂無章。
我能分辨的出,這具骸骨真的是有些許靈性的,它在全力和白大王抗衡。
“我只是問你一些事情,說與不說,全在你。”白大王的語氣依然不變,但這些話裡,隱隱透着一股威脅。
骸骨眼洞裡的綠光來回跳躍了幾下,漸漸的暗淡了,等綠光暗淡之後,薰香散發的煙氣,又恢復的如同一條直線,冉冉飄浮。緊跟着,煙在半空輕輕的匯聚成一個又一個的圓圈,久久都不散去。
白大王仔細的看着薰香散發出來的煙,至少有一刻鐘,薰香才燃盡,煙氣漸漸消散,徹底散於空中。
“老爺子,問出什麼了嗎?”
“有點雜亂。”白大王把骸骨額頭燃盡的香灰輕輕抹去,說道:“有的事,它不是不肯說,只因爲它的靈智不全,遺忘了很多往事。”
“那問出來多少,你就告訴我多少。”
“他死的時候還很小,在他死去以後,有人傳給他屍道,可能是想讓他借屍道修行,總還有活轉的機會。但他的運勢不好,修屍道之後,遭遇過一次大劫。”
修屍道,最先就要接觸屍體,吸納屍體的陰氣,等到陰氣重到一定程度,才能保證廬舍不腐朽。穩住廬舍,繼續修行,就可以把身軀內的陰氣一絲一縷的替換成純陽氣,以天雷煉去陰渣,逐步登上頂峰,達到圓滿境界。
這具骸骨在初修屍道的時候,大半時間都在大河裡。大河裡時常都能遇見浮屍,所以最開始,它很順利,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一具不該遇到的屍體。
那具屍體,彷彿是從大河的河底某處突然出現的,已經說不清楚是何年何月的屍體。屍體的身軀外,裹着一層竹甲,四肢頭顱堅如精金,來歷肯定不普通。骸骨遇到這具屍體,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把對方收了,可它當時的道行還很淺,不僅沒能收掉這具竹甲屍,反而被對方破了屍道。
屍道一破,它的廬舍終於保不住了,皮肉隨即開始腐敗,腐敗到只剩一具骸骨,漂流於大河中。
“後來,又有人傳給它屍毒之道。”白大王指着骸骨身上若隱若現的綠紋:“它修不成屍道,只能走陰邪一路,這屍毒,應該是用來防身自衛的。”
“誰傳給它的屍毒?”我一聽,就知道到了關鍵時刻,我至少得弄清楚,到底是棺中人傳給它屍毒,還是另有其人。
“它被破了屍道,靈智已經受損,它能記得的事情不多,的確有人傳它屍毒,可不知道是什麼人。”
“不知道誰傳給它的屍毒……”我立即感覺大失所望,原本就指望從骸骨身上獲取線索,可是它卻因爲屍道被破,遺忘了大半的往事。
可我也明白,白大王沒有說謊,他已經盡了全力。幸虧半途遇見了白大王,否則,我千里迢迢趕到松樹嶺找張龍虎,能獲取的線索,也只能有這麼多,等於這一趟是白跑了。
“那具竹甲屍,非同小可。”白大王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他竭盡全力的把自己從煙氣中看出的細節講給我聽:“它破了骸骨的屍道,讓骸骨的靈智受損,按道理說,對於所有往事,骸骨應該全部遺忘了,但它還能記得兩句話。”
骸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仍然能記得兩句話,這足以說明,這兩句話在他活着的時候,印刻到了心裡,在他死去之後,印刻到了骨髓中,只要他的骨骼仍在,或許就不會忘記這兩句話。
能叫人印入骨髓的,會是什麼話?
“老爺子,它記得的兩句話是什麼?”
“第一句話,其實是個人名。”白大王說道:“要是我看的不錯,它記得的這個人名,是陳師從。”
“陳師從!”我的腦子一暈,萬萬沒有料到,這骸骨會記得陳師從這個名字。
“我身在架子山,很少外出,不過,外界的事情倒也不是一無所知。”白大王看着我,說道:“三十年前,陳師從這個名字,在大河灘可是響噹噹的,鼎鼎有名的七門三英之一,年輕人,你多半是七門的人吧,應該知道陳師從這個人。”
“嗯,我知道……”我的腦子有些亂,不知所以。骸骨記得陳師從這個名字,但它爲什麼能記得,現在已經無從獲知。
也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世間的許多事,看似沒有關聯,其實中間一直有一根看不見的線,把它們連爲一體。這條線,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緣”。
大河茫茫衆生,何止千萬,大河流經的地域,何止千里,可就在千萬裡,千萬人中,我卻偏偏渡河的時候遇到了這骸骨,這可能不僅僅是巧合,而是“緣”。
無論善緣,惡緣,都是緣。
“它只記得陳師從這個名字,爲什麼記得,我問不出來。”
“不要緊……”我點點頭,從思緒中掙脫出來,接着問道:“老爺子,它記得的第二句話,是什麼?”
“它殘存的靈智裡,一直都有這麼一句話,它記得,自己是一枚棋子。”
“一枚棋子?它記得自己是一枚棋子?”
“是,一枚棋子。”
這話又把我弄的暈頭轉向,因爲骸骨只有零星的靈智,再無其它線索,所以這些凌亂的話語,實在推斷不出有什麼深意。
我不停的想,不停的想,想來想去,我驟然明白過來。
一盤棋中,棋子不止一枚,但無論將相,或是兵卒,它們無論多重要,充其量,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終要被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