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響亮至極, 死人都能給驚醒,更不必說是活人了。
申國公府周遭的府邸受到驚動,門房們紛紛探頭來瞧,見是喬家人在此, 心下不禁有些驚詫:
章太后與明德皇后不睦,早就是人盡皆知的秘密,這麼多年過去,喬家與章家終於撕起來了?
怪了, 喬家最近是怎麼了?
作風這樣強硬, 先是砸了新武侯府的門, 現下竟又殺到申國公府來了。
前幾日剛被砸門的新武侯府, 第二日便被降旨廢黜, 那申國公府呢?
難道也會重蹈覆轍?
太上皇與章太后還在, 聖上若真是如此行事, 怕是即刻就要鬧翻,對於整個長安而言, 也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各家各戶的門房們心下有些打顫,不敢再想下去, 忙不迭回府稟告自家主子,又留人在外,等着看章家門前動靜。
申國公府的門房們遇上這變故,真是腿都軟了, 想攔着叫喬家人別喊, 又不敢近前動手, 只得苦着臉進門去,將此事告知申國公夫婦。
喬毓叉着腰站在章家門口,身後是侄子與外甥們,從內到外都源源不斷的散發着囂張跋扈。
“真是反了她了!這可不是喬家,由得她放肆!”
申國公正吃茶呢,聽聞喬家人來了,還堵着門叫嚷,真是火冒三丈,“砰”的一聲摔了茶盞,滿心怒氣往府門前去。
申國公夫人見丈夫如此情狀,下意識想勸幾句,想想兒子還在牀上養傷,便將那話嚥下去,領着章六娘,同丈夫一道走了出去。
申國公是見過明德皇后的,也聽章興文提及,說喬家忽然冒出來的這個四娘同明德皇后生的極爲相像,但究竟有多相像,還是要親眼見到之後,才能知曉。
他面上是難以抑制的怒氣,望見喬毓時,卻有轉瞬的怔楞,神情僵住,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喬毓從前沒見過申國公,可不知怎麼,越看他越覺得不順眼,好在她是衛國公與常山王妃的幼妹,輩分與他相當,並不需要行禮,擰着眉頭瞅了他一會兒,言簡意賅道:“還錢!”
申國公被這一聲驚醒,眉頭猛地一跳:“你將三郎打成重傷,竟還有顏面來要錢?!”
他冷笑一聲,又道:“張口就是五萬兩,真虧你敢說!”
章六娘在父親身後,也覺有了三分底氣,秀眉微蹙,道:“這數目原本就有些不合理,喬家姑姑,你再登門討要,未免有得理不饒人之嫌。”
“哈,你們家臉皮這麼厚,是代代相傳的嗎?!”
喬毓冷笑的聲音比申國公還大,向章六娘道:“話是你和你哥哥自己說的,賭是你們自願打的,現下有了結果,你告訴我你們輸不起?”
“想要一筆勾銷,那也可以,”她面色譏誚,向申國公道:“我在這兒等着,國公領着你一雙兒女出來,大喊三聲‘我的話跟狗叫沒什麼區別’!”
申國公面色漲紅,怒氣暴漲,嘴脣哆嗦一會兒,竟沒說出話來。
皇太子還是第一次見到母親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心下好笑,同秦王對視一眼,果然在他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情緒。
他搖頭失笑,上前幾步,目光淡淡道:“申國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年輕人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申國公只知喬毓登門要錢,卻不知皇太子也在,見狀微驚,忙行禮道:“老臣不知太子殿下親臨,有失遠迎……”
皇太子一擡手,止住了他動作:“什麼時候還錢?”
申國公:“……”
他維持着僵笑的神情,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皇太子神情淡漠,正待再重複一次,卻聽不遠處有馬蹄聲傳來,略微近前,卻是個體量偏胖的中年男子。
“喬四娘,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中年男子下了馬,笑着說和道:“你也是長輩,何必同年輕人計較?他們嘴上冒犯,叫道個歉也就是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喬毓只聽這話都覺得膈應,莫名其妙就想起新武侯來,也不拿正眼看他,擡着下巴,趾高氣揚問喬安道:“這誰啊?”
喬安似乎也不甚喜歡這人,淡淡道:“這位是南安侯,也是唐貴太妃與唐九孃的父親。”
“哦,你自己找上來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喬毓居高臨下的看他一眼,懶洋洋道:“你們家欠的少,五千兩銀子,侯爺帶來了嗎?”
南安侯家底微薄,好容易有些名氣,還是借了唐貴太妃的光,可這會兒太上皇都是日薄西山,誰還有閒心理會什麼唐貴太妃,唐家的日子自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申國公府與安國公府財大氣粗,略微收收褲腰帶,五萬兩銀子便能拿出來,可南安侯府呢?
少五千兩銀子,都有些傷筋動骨。
因這緣故,這筆債他自然不想還,能賴掉就最好了。
安國公府差人往喬家送錢,南安侯聽聞後便在家罵街,罵完之後便聽說喬家人往申國公府去了,忙催馬趕去,希望與之同仇敵愾,趕緊將此事了結。
喬毓半分臉面都沒給他留,南安侯神情中閃過一抹難堪,訕笑着道:“喬四娘,何必呢,差不多就行了……”
“我最討厭那些和稀泥的王八蛋,慷他人之慨,裝你媽的好人!”
喬毓不等他說完,便冷笑着打斷道:“我願意就此罷休,那是我寬宏大量,我不願就此打住,那是理所應當,怎麼着都是我有理!你站在這兒上嘴脣一碰下嘴脣,就要抵消我五萬兩的銀子,你當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臉比天還大嗎?!”
南安侯險些被噴的半身不遂,木着臉呆了會兒,方纔艱難道:“話不說這麼說的……”
“不這麼說,那該怎麼說?”
喬毓毫不猶豫的噴回去,道:“我去打你孩子睡你老婆還搶你們家錢,最後說句‘對不住’,你能心平氣和的說一句‘沒什麼’嗎?!”
南安侯心頭悶痛,面色漲紅,訥訥道:“怎能一概而論……”
“媽噠!”
喬毓叉着腰說了半日,嗓子都有些幹,懶得再同他們掰扯:“最後一句話,你們還不還?!”
申國公見了皇太子,腰桿便不似先前那麼硬,有了還錢的意思,可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服軟,又實在丟臉,一時騎虎難下,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至於南安侯,卻只想着拖延一日是一日:
難道喬家真能這麼不要臉,每天都去要債不成?
再怎麼着,也得給唐貴太妃幾分臉面?
“你們不說話,我就當是你們選擇不還了,”喬毓不僅不氣,反倒笑了:“既然如此,便按照我外甥的法子來,你們可別後悔!”
“你外甥?”
南安侯方纔只顧着同喬毓掰扯,又被她一席話氣的肝疼,扭頭去看,才見皇太子與秦王正站在不遠處,兩腿一軟,險些摔在地上。
喬毓兩手抱胸,得意道:“申國公,南安侯,你們兩家在長安的鋪子不少?不好意思,咱們得查封幾個了,叫人去估估價,用來抵債,不過你們別怕,雖然咱們有仇,但我一定不會叫人惡意貶低你們家鋪面價值的……”
申國公:“……”
南安侯:“……”
“你!”南安侯像是隻被拔光了毛的雞,痛不欲生道:“你不能這麼做……”
不知爲何,申國公總覺得面前這人從面容到行事風格,都透着一股詭異的熟悉,他勉強扯了扯嘴角,譏誚道:“喬四娘,你的門路還真是多。”
“唉,沒辦法,”喬毓擺擺手,謙遜道:“朝中有人好辦事。”
申國公:“……”
南安侯:“……”
“喬四娘,俗話說以和爲貴,”南安侯涎着臉,說情道:“即便不給我臉面,也給貴太妃幾分……”
喬毓前前後後聽人提過即便“唐貴太妃”的名頭,心下狐疑:“貴太妃?她很了不得嗎?”
“沒什麼,”秦王渾不在意道:“一個過氣宮嬪罷了,小姨母不必放在心上。”
南安侯感覺臉有點疼,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皇太子自袖中取出一份文書,遞到喬毓手中去:“這兩家最值錢的鋪子都在這兒,小姨母自己挑些喜歡的,我好叫京兆尹去查封……”
申國公:“……”
南安侯:“……”
過分了啊!
能不能給予我們最基礎的尊重,回到衛國公府再商量這些?!
南安侯捂住心口,彷彿隨時都能一口氣喘不上來,就地倒下。
申國公面色鐵青,卻不敢同皇太子硬槓,猛地咳嗽幾聲,卻見身後僕從退開,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的俊秀郎君走了出來,生的同申國公有些相像,身後是面色蠟黃的章興文。
“五萬兩銀票在此,另有一份城外莊園的地契,算是賠罪,”那年輕人先向皇太子與秦王行禮,又雙手遞了銀票過去,謙和道:“三郎與六娘失禮,喬家姑姑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們計較。”
喬毓歪着頭打量他一會兒,伸手接了過來,翻看無誤,便聽皇太子道:“這是申國公世子,叫章興翰。”
哦,原來是申國公的兒子。
這人生的文秀,氣度斂和,看起來像是隻無害的兔子,再仔細一瞧,卻像是條隨時會跳起來咬人的毒蛇。
喬毓不喜歡這個人。
不過此刻,她什麼都沒多說,接了銀票收起,又去瞧章興文與章六娘,語氣蠻橫道:“你不也說他們有錯嗎?爲什麼還不叫他們給我道歉?!”
章興翰饒是涵養極佳,臉皮也有轉瞬抽搐,略微一頓,才扭過頭去,向弟妹道:“去跟喬家姑姑道歉。”
他在申國公府似乎很有威望,章興文與章六娘雖不喜喬毓,卻也真的近前,躬身道:“昨日多有得罪,喬家姑姑見諒。”
“大聲點!”喬毓不滿道:“蚊子似的,誰聽得到?”
章興文額頭青筋一抽,章六娘也是面色不忿,卻還是擡高聲音,彎腰更低,又一次道:“昨日多有得罪,喬家姑姑見諒!”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喬毓滿意了點,卻沒叫他們直起身來,笑眯眯道:“日後你若有空,咱們再比試一番。”
章興文幾時受過這等屈辱,躬着身子,咬牙道:“喬家姑姑,我承認你身手遠勝於我,想叫我心服口服,卻是不能!”
“你服不服關我屁事,”喬毓笑嘻嘻道:“我只是想揍你而已。”
章興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忍住怒氣,壓低聲音,一字字道:“你等着,我會親手討回來的!”
“你說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楚。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鏗鏘有力,別跟個蚊子似的哼哼唧唧!”
喬毓蹙眉道:“難道你只是嘴上認錯,心裡卻不服氣,偷偷罵我?”
“沒有,”章興文只覺得自己的悲傷漫長如一條河流,忍住心酸,落淚道:“我說,今天的太陽好生刺眼……”
申國公看的熱淚縱橫,忍不住扭過頭去。
喬毓奇怪道:“你哭什麼”
“我心裡難受,”申國公哽咽道:“就是拔毛,也不能盡着一窩雞薅,你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