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喬毓怪不好意思的, 下意識摸了摸臉:“是一見鍾情嗎?我是長得蠻好看的……”
“當然不是。”李泓道:“你是不醜,但也不至於美的叫人一見傾心。”
“哦, ”喬毓冷漠道:“這樣。”
“你啊, 就像是一個小太陽, 永遠都光芒萬丈,”李泓道:“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近。”
喬毓聽他話中之意,倒像是受過喬妍恩惠, 略頓了頓, 方纔試探着道:“我幫過你嗎?姐姐他們怎麼不知道?”
皇帝沒有否認, 也沒有贊同, 只道:“你從來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
夏日的暖風自窗臺吹進來, 隱約夾雜着花草的香氣,喬毓眉頭不自覺的蹙起,卻聽外邊兒高庸回稟:“聖上, 秦國夫人,皇太子殿下與秦王殿下到了。”
“見見他們吧,”皇帝目光柔和, 道:“幾個孩子都很想你。”
說着,他站起身,向喬毓輕輕頷首:“走了。”
外甥們忽然變成自己兒子了,這感覺還真有點微妙。
喬毓有些頭大, 聽到皇太子與秦王在外問安, 忽然有種想要躲到椅子底下去藏起來的衝動。
門扉被人推開, 那兄弟二人先後入內, 徑直往母親身邊去,神情中有跳躍着的希冀與振奮,一掀衣襬,跪到了她面前,肅聲道:“兒子請母后安。”
“快起來,”喬毓更不自在了,上前去將他們攙扶起來,又低聲道:“其實,我什麼都沒想起來……”
“沒關係,”皇太子低頭看她,溫和的笑容中帶着如釋重負:“我們聽說母后得知真相,險些出事,着實嚇壞了,緊趕慢趕回來,虧得你平安無恙……”
多好的孩子啊。
喬毓心中熨帖,看看大的那個,再看看小的那個,不好意思道:“咱們還是照以前那樣相處吧,我都習慣了,驟然換個態度,怪怪的。”
秦王莞爾,忍了又忍,還是伸手過去,揉了揉母親的頭髮:“好。只要你覺得自在,怎麼都好。”
喬毓最開始時還有些尷尬,說了會兒話之後,見這二人神色如常,心緒倒也漸漸平復下來。
她不是會執拗於兒女情長的人,皇帝既不打算約束她,那她也不會巴巴的再跑進宮,想起昨日在萬年說的那些話,正色道:“科舉取士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皇太子見她這麼快便將話頭轉到此處,先是一怔,旋即笑了:“父皇已經首肯,那朝中便不會再有異言。我出行之前,便令人將萬年以科舉取士之事張貼在露布上,通報天下。”
秦王笑着接了下去:“現下正是六月初,等天下人知曉這消息,趕到長安,總也需要些時日,更不必說準備考試地點與出具試題這些準備工作,故而皇兄與一干幕僚商討之後,便決定將科舉取士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一。”
“一個月的時間,倒也差不多,”喬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道:“接下來,只怕要有的忙。”
皇太子笑微微的聽着,等她說完,又關切道:“聽說母后昨日燒了一夜,現下可大好了嗎?是要在府中將養幾日,還是回萬年縣去?”
“怎麼好因爲我一人而誤事?昨日是我冒昧了。”
喬毓面露愧色,看眼天色,道:“馬上便是午膳時候,在府中陪阿孃用過,咱們便返回萬年去。”
皇太子見她精神振奮,面色紅潤,便知是無礙了,笑着應了一聲,又與母親一道往喬老夫人處去說話。
從長安返回萬年,雖然還是那段路,但與昨日匆忙趕回時的感覺,卻是大相徑庭。
喬毓向孔蘊與其餘人致歉,又去聽東宮幕僚們的議事章程,昨日剛提出的綱略,今日便有了具體的行動策略。
自有人往露布上去,以皇太子求賢若渴,共治萬年爲由發佈求賢令,明示考試的時間與各項具體規定。
剩下的事情便要繁瑣的多,從出具試題,到選定考試場所,乃至於試題的印刷保密,不一而足。
秦王便着意點出來:“七月烈日炎炎,本就難熬,再則,未必所有人都能在萬年居住,就近前往,屆時可以令後廚多準備些綠豆湯,以供考生消暑。”
喬毓想的卻是另一處:“天下鬱郁不得志者不知凡幾,皇太子驟然發佈求賢令,短時間之內,必然有大量世子涌向萬年,屆時,萬年乃至於長安的治安便是一大要務。”
“再則,”她神情凝重,道:“久居長安,大不易,或許會有舉子因此而向子錢商人借貸,最終利滾利,難以償還,屆時事情鬧大,傷的是皇太子的臉面,也會打擊到士子參與科舉的積極性。”
“秦國夫人所言有理,”左庶子林卓附和道:“屆時,我們或許可以尋些差事與他們做……”
會議便進行到此處,剩下的細枝末節,卻要屬臣們一一敲定。
正是夏季,萬年縣外的麥田裡涌動着金綠色的波浪,喬毓與孔蘊繞着周遭農田轉了一圈,便見有農夫挑水灌溉,再往深處走走,卻見河邊那架水車因年久失修,已然荒廢。
孔蘊額頭出汗,卻顧不得擦,左右四望,低語道:“這還是萬年縣,關中地區,長安附廓縣呢,假若出了崤山,再到別處,誰知道會是怎樣光景。”
喬毓眉頭微皺,又繞着轉了幾圈,走訪幾戶農家,這才與她一道返回縣衙。
她有幾個主意,想要付諸實踐,只是事關農桑,卻不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到哪齣兒是哪齣兒,總要拿出具體的行動措施來,纔好遞到皇太子面前去,叫其餘人幫着參謀。
再則,現下所有人都只忙着清查萬年縣歷年檔案與近在眼前的科舉考試,怕也顧不上別的。
萬年縣的招賢令一經發布,便在長安引起巨大轟動,如同海浪一般,順勢涌向天下。
長安,天子腳下,大唐國都,人口不下百萬,其中長安本地戶口,或許連五十萬都沒有。
這是大唐帝國的巔峰之地,也是這世界上最繁盛的城市,高門林立,勳貴雲集。
多少人懷揣着夢想到達此處,鍥而不捨的向高門投遞詩詞賦論,寧願替人謄抄書冊,又或者是辛苦做工,都不願離開。
只是爲了一個機會,一個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機會。
有什麼比投在皇太子門下,更能叫人一飛沖天?
當求賢令被傳發天下時,整個大唐都沸騰了起來。
三天之內,報名的人數便超過了一千,並且還在源源不斷的攀升着。
連勳貴出身的郎君們,都爲之動心了。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誰不想高居榜首,壓其餘人一頭?
此次考試堪稱盛世,若真能力壓天下英才,獨佔鰲頭,家裡人出去走動,都覺得臉上有光。
一時之間,整個長安的年輕人都被動員起來了,喬毓的義弟們紛紛下水,連喬家的幾位郎君,都被督促着好生唸書,下場試試本事。
按照喬毓的建議,本次考試分爲筆試與面試兩輪,其中,筆試又分初試與複試,通過這兩者的人,才能最終站到皇太子面前。
自天下州縣抵達長安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爲了人心,也爲了加以勉勵,總不能初試篩選出去大半。
皇太子與屬臣們商議之後,便將初試的內容限定在經義與政令問詢上,最後酌情加了幾道數算題,至於更爲困難的問策,則被放在了複試上。
參與考試的人幾近五千,需要的場所、乃至於試卷的印刷都是個不小的問題,至於事後的閱卷,更是工程繁瑣,好在衆人準備妥當,倒也沒出現什麼錯漏。
喬毓這日起個大早,與孔蘊一道換上男裝,便出門往考場周圍巡視,遠遠瞧見許樟與高三郎、陳敬敏等人過來,爲了避嫌,也不曾去打招呼,只遙遙點頭,相視一笑。
百米之外高樓聳立,頂端之上的大紅牌匾卻是空的,只等考試結果出來,前十名依照得分高低,依次錄名其上。
對於舉子們而言,這是最高的肯定,也是無上的榮光。
考試的限定時間是一個時辰,就題量而言,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以提前交卷,但交卷之後,也不能離開考場。
盛夏的陽光灼燙,蟬鳴聲更是吵得人心煩,日影朝北時,就聽不遠處楊樹下的掛鐘被敲響,考試的時間到了。
官吏們魚貫而入,按序收起答卷,又叫考生們有秩序的離場。
喬毓約了義弟們去吃酒,等考試結束,便帶着孔蘊過去,早早的等候着。
蘇懷信任職軍中,自然不會到此,倒是許樟,空頭公子一個,專程跑來一試身手。
他是跟陳敬敏、高三郎等人一道過來的,身後是喬家的幾個郎君,大抵是考的不錯,進門時神采飛揚,面色振奮,手中摺扇搖的像是要起飛。
喬毓左右看看,卻不見常珪之子常寧,不禁多問一句:“常寧呢?難道是回家了?這大中午,日頭可烈着呢。”
“可不是回家了嗎,”喬南笑着道:“他剛從幷州回京,說是久未歸家,要先去探望過父母之後,再與兄弟朋友相聚。”
喬毓頷首道:“這是應有之禮。”
“再則,”喬南悄聲道:“常侍中爲官清廉,慣來簡樸,常寧在此美食珍饈,怕也於心不安,這才急着回去陪伴父母。”
“哦,”喬毓明白過來:“這樣。”
衆人有日子沒見了,再度相聚,自然歡欣,舉杯共飲之後,不免說起今日考試來。
“或許是太子殿下有意放水,倒也不甚困難,”高三郎笑道:“憑我這二把刀的本事,或許也能闖進複試呢。”
都是高門裡仔細教養的郎君,若連第一關都過不去,那才叫丟人現眼呢。
“你怎麼這麼沒底氣?”陳敬敏嗤笑道:“怎麼也得混到面試才行啊!”
喬南斜他一眼,道:“你怎麼不說自己獨佔鰲頭,要當榜首?”
衆人笑出聲來,紛紛起鬨道:“敬敏,不是我挑事啊,這事兒擱我身上,我可忍不了!”
“看熱鬧不嫌事大,都給我滾!”陳敬敏笑罵道:“我若真能佔得榜首,你們怎麼着?用胳膊腿兒寫一個‘服’字?!”
衆人笑聲愈烈,險些沒將房頂給掀了,就聽隔壁屋有人擡高聲音,冷嘲熱諷道:“別人累世公卿,自有門路可走,連獨佔鰲頭這種話都說得出來,嘿,竟不知恬不知恥四個字該如何寫。”
衆人聽得面色頓變,陳敬敏更是差點當場拍桌子,卻聽隔壁屋又有人附和:“這有什麼辦法,誰叫人家有本事呢,連女人都能堂而皇之的爲官做吏,還有什麼辦不成的?”
“瞎了他們的狗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在場衆人哪個是好惹的,不會生事,但也不至於怕事。
高三郎聽得冷笑連連,霍然站起身來,捏了捏腕子:“我去會會這幾位指點江山的才子。”
其餘人也是憤憤不平,喬南忙拉住他,看向輩分最長的喬毓,試探着問道:“小姑母,此事……”
喬毓這會兒不僅僅代表她自己,想的也更多些,收拾幾個士子簡單,可若是將此事鬧大,影響了此次科舉,卻不太好。
“都冷靜點。”她將高三郎按下,溫聲細語的勸道道:“我答應過阿孃和姐姐,要改改性子,不再惹事的,你們也是……”
高三郎倒很信服這大哥,面色怏怏的坐了回去,卻聽隔壁又竊竊笑道:“男男女女的搞在一起,鬼知道是在做些什麼勾當。”
還有人陰陽怪氣道:“人家的魅力可大着呢,連皇太子都成了裙下之臣,任由妄爲……”
喬毓聽得眉頭一跳,連眼波都帶起了三分駭人鋒芒。
高三郎一個哆嗦,按住她道:“大錘哥,你答應了老夫人和常山王妃,說要改改性子的……”
喬毓活動一下脖頸,道:“今天先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