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其罪

元懷瑾輕輕的“嗯”了一聲:“所以只有他知道你的目的地?”

裴容卿幽幽一嘆:“有可能齊珩是從別的途徑得知,但是最大的可能卻是,他和厲一鳴早有聯絡,否則厲一鳴怎麼如此確定住在東宮自稱元國皇后的人就是臣妾?顯然是齊珩告訴他的。”

那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大約早已不是她記憶中謹慎膽怯的模樣了吧,否則他如何在他衆多的哥哥中殺出重圍,讓燕國的臣民全部臣服於他?是她把人想的太簡單了,厲一鳴會對付她,要麼是因爲那個預言,要麼是爲了借她對付元懷瑾。

“原來如此。”元懷瑾輕笑,“皇后似乎一不小心訓練了一隻白眼狼出來。”

裴容卿咬牙:“臣妾當初只想爲自己留一條後路,一旦臣妾不是您的皇后,與他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了,他總不至於置臣妾於死地,現在看來臣妾還是太天真了。”

想到這裡她在心底把原光千刀萬剮!沒事幹做什麼預言!如果自己最終被這個預言害死,她做鬼也不會放過那個老禿驢!

“皇上,大概只有您還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預言吧。”裴容卿嘆氣。

他挑眉一笑:“朕知道。”

裴容卿一下子怔住,身體也僵硬了。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輕一笑道:“皇后放心,朕對你的心意與那個預言無關,而且,朕從來不相信所謂的預言,朕只相信事在人爲。”

她咬了咬脣:“只有皇上不信,可是根據那個預言所說,這個預言最終指向的人卻是您。”

他驚訝的“哦”了一聲:“這倒有意思,不是說你纔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麼?”

“但臣妾是您的人,”她臉色微紅,“所以您就是臣妾選中的那個人。這個預言還有一句,便是‘天佑其主’。”

他的聲音有壓制不住的笑意:“你選中了朕,爲什麼?難道齊珩不是更適合的人選麼?”

裴容卿臉頰滾燙,咬牙道:“因爲臣妾只對皇上您……”

他打定主意要套出她的話來,滾燙的脣緊貼着她的耳垂:“對朕怎麼?”

“……”

“皇后害羞了麼?沒關係,朕替你說,因爲你愛的人是朕,對不對?”他戲謔道,聲音裡含着無限的喜悅。

一個“愛”字讓她整個人都開始燃燒,連耳根都紅了,只得無力的反駁:“纔不是……”

“朕明白,朕對你的心意也是一樣的。”他‘體貼’道。

她咬牙:“皇上,臣妾以爲你關心的應該是別的方面,比如根據這個預言,您纔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他不以爲意的“嗯”了一聲,隨即笑道:“朕還是對你的心意比較感興趣。皇后,你自己承認了,你是朕的人,可不能反悔。這一回,你可不能再逃了。”

“皇上還是想想怎麼脫身比較好!”她嗔怒,“如果這個預言是真的還好,若是蒙人的,咱們說不定就要交待在這裡了,因爲一個莫須有的預言送了命,豈不是冤死?”

他微微嘆氣:“皇后,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嗯?皇上逗臣妾玩的麼?”

“朕很高興皇后這麼信任朕,不過這一回的確有些兇險。”他沉吟道,“皇后,你身邊的吃食和水還多麼?”

“馬車上還有一些,怎麼了?”她疑惑道。

“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如此了。”他摸了摸她的臉頰,“皇后再信朕一回,放心,這一次朕一定將你完好的帶回去。”

“皇上打算怎麼做?”裴容卿咬脣,“回去的路和去燕國的路都被封住,那麼眼下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皇上不會打算……”

“齊珩就是要把我們逼到沙漠去。”他輕嘆道,聲音卻不見得多麼沉重,甚至含着幾分悠然,“其實去沙漠裡走一趟也別有一番風味。”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皇上,據臣妾所知,走一趟素赫至少也要四天,這還是在有嚮導的情況下,而且臣妾身邊的資源可撐不到四天時間。”

“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呢?”他微笑的着問道。

她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應該足夠。”

“那好。”他抱着她走向馬車,“皇后先休息一會兒,我們一會兒便出發。”

裴容卿緊緊抱着他,忽然覺得心底踏實而熨帖,這種感覺讓她莫名的安心,即使接下來幾天的路程可能極爲艱難,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了,信任一個人的感覺竟然如此之好。

馬車裡,含煙和斂翠早已不在,知道她在顧慮什麼,他安撫道:“放心,這兩個丫頭不是他們的目標,想混出去很容易。”

待爲手下做好安排,元懷瑾掀開簾子進來,含笑道:“皇后,現在只剩我們兩人了。”

裴容卿眨了眨眼睛:“他們人呢?”

“化整爲零。”他一笑,“能不能順利的離開這裡就看他們的造化了,這附近也有百姓居住,他們打扮成普通百姓還是有可能順利脫身的,只要有一個人能衝破封鎖,就能通知禁衛軍。”

“如果皇上與臣妾也喬裝打扮,有沒有可能混出去?”她眨了眨眼睛問道。

“恐怕有點困難。”他一笑,“你我的模樣太打眼了,就算喬裝打扮也一定會引起懷疑。”

也是。裴容卿打量着眼前這個男人,相比較而言,她寧願走一趟沙漠,也不願意看到他打扮成鄉野村夫被人審問,這個男人在她的印象中一向是高潔孤傲的,那樣的狀況他一定難以忍受。

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就算陷入困境,也不肯折損一絲一毫的驕傲。

“皇后,我們走吧。”他低下頭在她的脣上輕啄一口,很快,馬車便飛快的跑了起來。

*****

燕國皇宮。

年輕的燕帝身穿明黃色的皇袍,雖然身量還未完全長成,但自他的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已足以讓人膽寒,他一路走進內殿,宮人們跪了一地,沒有人敢擡頭直視他。

深刻的五官已經開始褪去稚氣,幾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沉着和狠辣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一個太監爲他推開門,低聲道:“皇上,太上皇今日安靜了很多,午膳也用了不少。”

厲一鳴嗯了一聲,舉步走了進去。

內殿奢華明亮,是一個休養的好去處,他並沒有因爲父皇的瘋癲而虧待於他,他打量了桌子上的殘羹冷炙,微微蹙了蹙眉,走向那個蹲在角落裡的人。

“父皇,兒臣來看你了。”他微笑道,還在變聲期的聲音有幾分怪異的粗噶。

厲擎天擡起頭看着他,呵呵一笑:“你現在已經是皇帝了,爲什麼還自稱‘兒臣’?”

“因爲兒臣始終記得,今日的位子是父皇給的。”他從一旁小几上端起茶盞,遞到厲擎天面前,“父皇喝一口水吧。”

厲擎天冷冷一笑,低下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水,他的五官依然深刻俊美,但臉色的蒼白與深陷的眼窩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老態。

“說吧,今日來看朕是爲了何事?”厲擎天推開茶盞,臉色露了幾分不耐煩。

厲一鳴露齒一笑:“父皇,三哥意圖不軌,兒臣已經處置了他。”

“處置便處置了,何必巴巴的來和朕說一聲?”他冷笑,“現在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

“父皇不是最喜歡三哥麼?”厲一鳴不以爲意的笑道,“兒臣還記得,當初是三哥提議送兒臣去大元爲質子的。”

“朕不記得了。”厲擎天漫不經心道。

“兒臣回來後發現,父皇對大燕,對各位母妃,對哥哥們都不再關心了,只惦記着一個人,真的讓兒臣很驚訝。”厲一鳴微微一笑,“元國的皇后娘娘的確有讓人瘋狂的魔力,可是父皇此前也不曾見過她,爲何第一次見面就對她投入了那麼大的關注?”

厲擎天笑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從前父皇雖然脾氣不好,但依然是個有作爲的皇帝,可是現在父皇一心只爲了一個女人,甚至置大燕的百姓於不顧,兒臣真的很痛心。”厲一鳴嘆道,“父皇,你做錯了很多事。”

厲擎天眉心聳動:“你不必來教訓朕!反正如今大燕已在你的手上,你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父皇,兒臣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她沒有死。”厲一鳴笑道,“如果父皇早知道她還活着,大概不會那麼快失去鬥志,任兒臣爲所欲爲吧?”

“你說什麼?”厲擎天大驚,一把攥住他的衣領,“她還活着……她真的還活着?”

即使被這麼粗魯的對待,厲一鳴也不曾生氣,依然微笑着:“看來兒臣此前瞞着父皇是對的,如果知道她還活着,父皇大概還會繼續做出很多瘋狂的事情吧?未免讓父皇一錯再錯,兒臣決定把她給除掉。”他輕描淡寫道,“眼下,她可能已經性命不保了吧。”

“什麼……”厲擎天睜大了眼睛,眼中幾乎冒火,“你對她做了什麼?”

厲一鳴臉色有些悲哀:“如果不是因爲父皇,兒臣也不願意這麼做。”

“你到底做了什麼?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如果不是她,你以爲朕會對你另眼相看?”厲擎天暴怒,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

厲一鳴臉漲的通紅,但依然不曾掙扎,笑了一聲說:“父皇,只要她還活着一天,你就會繼續爲她瘋狂,兒臣不敢拿整個大燕冒險,只好……出此下策,徹底除掉她。父皇,是你害死她的,如果……如果不是因爲你爲她失去理智,兒臣也不願意……對她下手。”

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厲擎天臉色蒼白的徹底,手上的力道也一下子鬆了,他怔怔的坐在那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厲一鳴卻不肯放過他,微笑道:“父皇,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害死了她!

彷彿一個魔咒在他的耳邊迴響,厲擎天痛苦的發出一聲哀嚎:“不——”

不是,他並不想這樣,他沒有想到她真的會那麼決絕,他以爲在這個世界,他對她而言終究是不同的,他以爲總有一天她會接受他!哪怕沒有愛,至少她還是屬於他的!

可是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有得到!

厲一鳴憐憫的看着他:“父皇,你這樣活着也是折磨,兒臣送你走吧。”

厲擎天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神情可怕:“如果朕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放過她?如果朕死了,朕就再也不會爲她做什麼了,你是不是可以放過她?你放過她!父皇求你!她是無辜的,她是無辜的!”

“父皇,對不起。”厲一鳴輕輕一嘆,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毒已經開始發作,厲擎天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

“因爲兒臣也很害怕,有一天會變成父皇這個樣子。”他輕嘆道,神色無奈而悲憫,“父皇,您放心,兒臣會爲你管好這個國家的,你現在去了,說不定還可以在地下碰到她,如果你碰到了她,代兒臣和她說一聲對不起。兒臣最終還是對她食言了。”

說完,他再也不看躺在地上痛苦抽搐的人,轉身離開了內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算她是無辜的,也沒有人會放過她。

嘴角揚起幾分苦澀的笑意,他忽然想回到一年多以前,還在大元,還在未央宮的時候,每日裡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等待着她來到自己的寢殿,問候幾句他的起居,再摸一摸他的臉。如今畫面已經模糊,唯有她指尖的觸感還殘留在自己的臉頰上。彷彿自己一擡頭便能看見她慵懶的笑臉。

他將雙手負在身後,安靜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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