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黃昏的時候,陳家的四艘大船離開了商丘碼頭,往京城駛去。
陳琉璃坐在了窗戶邊,看着船慢慢的開過商丘碼頭。
不遠之處,便是一個分叉出去的分支碼頭,可以看到,那河道上一線擺開的八條大船。
那些船比起陳家的船來說自然是小一些,但是以運河來說,卻已經是體積龐大了。
而且,那船隊的前後是兩條稍微小一些的官船,上面插着官旗,還有身着軟甲的士兵在上面走動。
看那架勢,便不是一般官吏。
陳琉璃的眉頭不覺輕蹙了一下。
“姑娘,夫人喊你過去。”一個青衣丫鬟輕手輕腳的走進門,在她身邊低聲道。
陳琉璃擡了下眼眸,淡淡的道:“可知道何事?”
“是那船隊裡的人,他們回送了一些上好的羅和紗,夫人喊姑娘先去挑。”丫鬟低聲道。
“回送?”陳琉璃不覺皺了下眉頭。
“是,夫人先頭聽說對方那讓道的船隊有八艘大船,便讓於管事去打聽了,聽說是一個三品散官,由杭州進京城去,便想着,這三品大員總歸還是要表示一下歉意,讓於管事送了兩匹蜀錦過去,對方便送了這些回禮。”
“表示歉意?”陳琉璃不覺冷哼了一聲,道:“送的是什麼樣的蜀錦?”
“是,是放在雲字船後艙的那些裡面的,夫人說,從外頭隨便挑兩匹就好。”丫鬟的頭都低了下去。
陳琉璃的臉色頓時變了。
雲字船後艙裡放的蜀錦,是她特意挑了一些等次比較差,價錢也便宜,但是在京城還算是體面的蜀錦,是專門備着準備給一些中等官吏和窮親戚們送禮用的。
居然用這種等次的東西,去給人家一個三品散官送禮?
什麼表示歉意?這不過是說的好聽,只怕是母親的毛病又犯了,想借着自家官大來佔點便宜。
母親是想着,這散官不是靠捐的,便是靠祖上的功勳蔭的,再不就是有功勞但是又不好實封之下,皇帝給的一個好看的虛職,說到底,都是沒有實權之人。
可母親只看到這些人沒有實權,所以應該是對陳家這種真真的二品官低頭,卻是沒有想到,這捐官最多就只能到五品,三品散官只能是後面兩種,而若是祖上功勳,那麼就是勳貴子弟,若是皇帝賞賜的,那至少在皇帝面前掛着號的。
這兩種人,可都不是沒有背景之人。
而且,對方可是帶着八艘大船,還有兩艘官船官兵護送,這樣的人家,送這些次品蜀錦,等於是在打人家的臉!
只希望對方看在目前父親得勢,而她們又是來自蜀州那種偏僻地方,認爲她們是不懂事,沒有意識到就好。
這個想法,在走進主艙,看到桌上擺放着的那些顏色亮麗的羅紗之時,陳琉璃知道自己是妄想了。
對方不光知道,還不露聲色的抽了回來。
看看對方送的,不說數量是自家送的十倍,就這品質,亦能算到一等。
可,也就是能勉強算到一等。
這種貨色,若是放在蜀州,那自然是好物(因爲蜀州不產羅),但是在杭州,這種貨色可實算不了什麼。
用這種東西回敬,對方的意思往好裡想,是不跟你計較,你送兩匹,我回送十倍,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往壞裡想,那便是,你算老幾?敢拿那樣的東西來侮辱我?這些算老子賞你的,你也就配這些貨色了!
陳琉璃在門口站住了腳,看着裡面被幾個姨娘和庶女們包圍着的陳夫人,看着她臉上得意的笑容,心裡嘆了一口氣。
不管好意壞意,人家這臉都是打得啪啪的響,而可悲的,明顯陳夫人自己還不知道。
“琉璃來了,快來快來,你看看這個,像不像霞光?”陳夫人擡頭看到了陳琉璃,衝着她滿臉笑容的招手道。
陳琉璃看了看她臉上那笑容,再看了看那明顯是因爲顏色不純而露出的霞光一般顏色的紅羅,臉上勾起了笑意,上前道:“果然漂亮。”
“我就說那一個散官,咱們夫人願意結交還不得趕緊的巴結了來?夫人您看,這些可都是好貨,只怕京城都少有這般的羅和紗,咱們姑娘做了新衣裳,那中秋宮宴一定能奪了頭籌。”旁邊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笑道。
陳琉璃冷颼颼的看了她一眼,視線掃過桌上放置得那足足有二十匹的羅和紗,然後停在了最後。
最後那裡堆放的,是四匹顏色非常靚麗的縐紗。
這種縐紗,是專門做輕薄夏裙的衣料,不過因爲做出來太過於鮮豔輕薄而流於輕浮,所以只要有些地位的貴婦貴女都不屑於拿這種做衣衫。
拿這種……
臉色微沉,陳琉璃指着那些縐紗道:“那是?”
若是說那四匹亦是送給陳夫人的回禮,就太過於侮辱人了。
畢竟,那蜀錦雖然低廉,但是到底也是莊重之物。
陳夫人看了那些縐紗一眼,笑道:“哦,那是人家說,送給府裡的丫頭們做衣衫的。”
說着語氣一頓,看了幾個姨娘一眼,笑道:“這也是人家客氣,這種縐紗輕薄透氣,若是你們喜歡,便分了去吧。”
那幾個姨娘早就看中那些縐紗了,現在得了陳夫人的話,忙不迭一邊道謝,一邊捧了那幾匹縐紗,拉了自家女兒出門。
到自己的房間去分去了。
“他們特意說了是給丫鬟的?”等人走後,陳琉璃沉聲問道。
“是啊,也是個知趣的,只怕是知道咱們府裡還有姨娘,這是給個臉面的說法。”陳夫人不恥的衝門口努努嘴道。
原來是指名了的,那麼便不是故意羞辱她們。
陳琉璃心裡輕吁了一口氣。
想了想,陳琉璃拉了陳夫人的手坐在,低聲道:“母親,日後這種事萬不要再做了,咱們府裡,也不缺這麼點東西。”
陳夫人臉上掠過一絲被看破的羞意,隨後便沉了臉,揮手讓屋子的人出去,低聲道:“我這也不是被氣的,你想想,你父親進京,就獨獨帶了那個賤人和她的兒子女兒去,還將府裡最好的東西都帶走了,指望着我不知道呢,這是想將那些東西都偷偷的給那賤貨做嫁妝,給她找個好人家!若不是如此,咱們也不會連幾匹做夏衣的新料子都找不到。”
這往京城走,才知道這邊的天氣可不像她們以爲的靠近北邊便冷了,這天比蜀州都熱,而到之後馬上就是中秋,少不得要各種應酬。
但是她們帶的蜀錦是好,卻不能做夏衣。
她也不是什麼便宜都佔,也是想着,那官船既然是從杭州而來,自然也會帶一些時興的好料子。
“母親……”陳琉璃輕呢了一聲。
心道你若是真的只是想要對方一些時興料子,大可以做的大方一些,從我準備的那些高檔蜀錦中挑兩匹好的,以對方的行事來看,你送兩匹上好的蜀錦過去,至少會回送十匹頂好的羅紗。
又何必鬧得如此難看?
或者,若是送之前告訴我一聲……
算了,母親就是這麼個性子,要不,自己也不會打小便要強,費盡心思的謀劃一切。
那個賤人和她的女兒……
其實是她故意讓父親帶了去的。
若是那兩人不做什麼,豈不是白費了她一番心機?
君九翊有他的想法,可是事關她一生的幸福,這個時候,她可信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