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澤南輕輕地穿上衣物,又深深地看了龔倩一眼。牀上玉人側身而臥,背對着他,似是仍在熟睡之中。他記起龔倩昨夜的叮嚀,便沒打算叫醒她。
俯下身,在龔倩的額上蜻蜓點水般一吻後,安澤南長身而起,開門離去。
房間裡很安靜,龔倩一動未動,卻有細微的泣聲響起。一滴滴淚水,便這麼落在牀邊的地板上,在透進房間的陽光下晶瑩發亮。
來到樓下,安澤南見到幾張熟悉的臉孔。
白蘭、唐柯和谷小爍早候在一旁。見安澤南從樓間出來,幾人圍了上去。
“你們來啦。”安澤南笑道,全然沒有大戰前的緊張味道,反而平淡如同往日朋友間的寒暄。
三人點頭,白蘭率先說道:“今天我們來爲澤南哥送行,並祝你旗開得勝。”
“謝謝。”安澤南點頭道。
“澤南,此戰勝負難料,你千萬保重。”谷小爍觀乃師而知司離實力,卻是三人中最不看好安澤南的一人。她心情複雜,如果可以,她很想讓安澤南別徒然送死。可谷小爍知道安澤南是不會爽約的,他嘴上雖然不曾提及決戰之事,但每每說及魔門和司離時,安澤南眼睛裡便有一種堅定的光。所以谷小爍知道,他是不會改變注意。
安澤南看她已經親密挽着唐柯的胳膊,打趣道:“小爍精神可嘉,不過一個月,已經把小唐給拴得死死的。”
於是本來因谷小爍一句話引起的緊張氣氛,卻在這句玩笑中飛灰煙散。谷小爍俏臉發紅,卻不放開唐柯,對安澤南做了個鬼臉道:“是他自己願意的,又不是我讓他這般粘人。”
唐柯作了個無奈的表情,四人相視而笑,笑聲裡充滿真摯的友情。
輕輕拉開谷小爍的手,唐柯上前,用力地擁抱安澤南一下。放開他後,唐柯抓着安澤南的肩膀正色道:“澤南幫我狠狠揍魔主一頓!”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安澤南卻從唐柯的聲音裡聽出他對魔門無法磨滅的恨意。哪怕現在他已經接受了谷小爍,卻無法忘懷劉可蕊死於魔門之手。
安澤南重重點頭。
和三人一一告別後,安澤南轉身離去。
“澤南。”
身後唐柯聲音再響,安澤南轉過身,看到唐柯對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必勝!”唐柯朗聲道,白蘭和谷小爍也隨聲附和。
“必勝!”
“必勝!”
安澤南心中一暖,揮手做最後的告別,終朝着那勝負難料的未知之路大步走去。
雲丘,無名峰。
商良海仰望這座山峰,此峰只是雲丘附近一座連名字也沒有的普通山峰而已。但今日之後,它卻將銘記在正邪兩道每一個人的心中。只因爲,今夜月上中天之時,它將是正邪兩道顛峰對決的舞臺。
無名峰山腳下,已經爲龍淵層層封鎖。今夜的決戰,商良海要保證那舞臺之上只有司離和安澤南兩人。爲此,龍淵可謂精銳盡出,十席高手全員到達,除此之外,聞訊而來的姬、龐二家重要成員亦參與了封鎖事宜,確保魔門無法混入其中以助司離。
商良海來到官道的封鎖線上,親自指揮着人員的調度。閒暇間,他看着無名峰,想起當時安澤南差點便在此峰上葬於司離之手,而當時,墨白和白亦雪及時趕到救下了這安家後人。
然而今日卻物是人非,無名峰仍屹立不倒,但墨白卻已經駕鶴西去,心中不免唏噓。
突然,他心有所感,轉身朝官道看去。
官道上,有兩人緩步而來。當先一人身材兩鬢飛霜,天庭飽滿,雙眼滿含智光,一付文人雅士的風範。可商良海的直覺卻告訴他,司離來了!
司離於前,司馬肅傑於後,兩人緩步朝無名峰的方向走去。
遠遠已看到龍淵的成員活動,司離卻全然沒有放在眼中,微笑道:“這月來辛苦小杰了,陪我走遍大江南北,日行夜宿,連頓飯也吃不好。”
“司老言重,小杰不辛苦。能夠服侍司老,是小杰的榮幸纔是。”司馬肅傑恭聲道。
司離長笑道:“你比無跡會說話多了,司馬家有你這樣的後人,當有崛起之勢。”
司馬肅傑心中狂震,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原來司老早知我的身份。”
“早在把你送到我身邊時,無跡已經對我坦告一切。否則沒我首肯,你豈能留在我的身邊,又已鏡鬼異能暗中複製鄙人的天魔七幻。”司離淡淡說道。
司馬肅傑心裡把田胖子問候了十八遍,同時暗中提聚功力,以防司離對自己出手。
不料,司離卻說道:“小杰勿要怪無跡,他鬼注意雖然多,卻還不敢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瞞着我。你也不用擔心,我既然默許你學了本人的天魔七幻,便不打算收回,把你的靈力散了吧。”
司馬肅傑愕然道:“司老,您這是……”
無名峰已經在望,司離長嘆道:“想我聖門人數雖衆,二代弟子中天資過人者卻寥寥無幾。丁恨之子雖然資質不錯,但人心胸狹窄,又計較得失,非是成大事之人;除丁忌外,便只有樸熙入我法眼,所以早在初次見她之時,鄙人便傳她天魔七幻。今日她已成爲補天派宗主,聲望評價直追龍淵白亦雪。我聖門中,除鄙人外,梅庭洵也只能夠和她齊軀並駕。難得的是,她懂得虛懷若谷這處事至理,羅藝那幾個蠢人卻想謀奪她宗主之位,真是笑話!”
司馬肅傑第一次知道金樸熙在司離心中的評價竟如此之高,同時得知她已盡得補天派和天魔殿兩派真傳,心中暗驚。若是如此,金樸熙的潛力將無可限量,假以時日,她大有可能成爲六派第一人。
“而除樸熙外,二代弟子中再難尋出天資過人者。反觀白道,先是有煙雨劍白亦雪在前,爾後又有安澤南、戰無極這種智能雙全之人。經過大半個世紀的休養生息,白道正呈現一片欣榮生機。此乃大道運勢,分毫不以人力而改變。而今日司某決戰在既,若鄙人不幸戰敗,天魔絕學便要從我手中失傳,那司某可就成爲千古罪人了。”司離頗有深意地看了司馬肅傑一眼,繼道:“我並不介意你偷學七幻,爲的便是不想讓它失傳於世。只是現在天魔殿中無人能夠承我衣鉢,小杰便代爲保存吧。只望有天鄙派中出現有資質者,還望小杰代傳七幻絕藝,以免失傳。若是沒有,天意使然,司某也顧不得許多,便擔上罪人之名又如何。”
司馬肅傑首次對眼前這魔門第一人生出敬意,俯首正色道:“司老放心,不管將來變化如何,小杰當謹記司老今日之言。”
“如此甚好,有勞小杰了。”司離笑道:“小杰送我至此便可,龍淵擺出如此大的陣仗,怕是不想讓任何人打擾我和澤南的決戰,小杰回去吧。”
說罷,司離大步朝商良海走去。
對着魔主背影,司馬肅傑深深鞠躬,再轉身離去。
來到商良海的跟前,司離淡淡笑道:“這位當是龍王商良海,說起來我還欠良海兄一個道歉。去年私下戰書,司某卻爽約讓蕭兄以代,讓良海兄白等一場,實是抱歉。”
商良海仔細打量着司離,發覺此人一言一行自然而不做作,雖然兩人立場不同,卻很難讓人對他生出惡感。當下,龍王只得苦笑道:“司離兄嚴重了,你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良海盡智竭力,也只有跟在司離兄後面吃塵的份。”
作了個“請”的手勢,商良海領着司離走進封鎖線,朝無名峰山腳走去。
司離哈哈笑道:“良海兄何必自謙,我聖門也在良海兄的妙計之下吃了不少苦頭。單是月白的身份被良海兄識破,便枉費了我聖門數十年的心血。你我兩方勝勝敗敗,當是平手之局。不過最終的勝負,還看今朝。”
“好一句還看今朝,老實說,司離兄這金口欽點,便讓我們處在劣勢。想澤南資質雖高,卻怎麼能夠和司離兄相較,恕良海直言,司離兄這一手有以大欺小之嫌。”龍王直接說道。
司離卻搖頭笑道:“良海兄有這想法也不足爲奇,但那只是良海兄並不清楚澤南那龐大的潛力罷了。”
“就算潛力再大,司離兄不覺得半年的時間過短了嗎?”商良海針鋒相對。
“若是良玉,放任其置於石巖之中,不加挖掘雕刻,又豈能大放異芒,良海兄以爲然否?”司離不溫不火地說道。
商良海知道司離暗指安澤南爲良玉,而他則以緊迫的時間爲刀,逼着安澤南自我挖掘和雕刻,始能如良玉般大放光彩。他搖頭苦笑,知道在機鋒之辭上,他遠遜於司離,當下閉口不言。
途中,司離遇到幾個老熟人。其中包括了長白八子和白亦雪,墨白可說間接死在司離手中,見到他時,長白八子無人不怒目以視。只是今天的日子特殊,長白八子縱使怒火滔天,卻也只能默默忍受。
反倒是白亦雪,看到司離時大大方方執晚輩之禮見過。
“亦雪你好。”司離從頭到腳把白亦雪細看一番後,由心讚道:“半年不見,亦雪眼中靈光渾圓通透,如太極之圓,無始無終。看來亦雪已經度過心障,再有精進了呢。”
白亦雪謙虛說道:“司前輩過獎了,不瞞前輩,亦雪心障豈是那麼容易度過,只不過埋得更深了而已。”
商良海和衆人一聽,均感訝異。他們倒是不知白亦雪竟然心有魔障,如此想來,金樸熙能夠在她的煙雨劍下搶走金煞,卻也有因。
如此走走停停,司離終來到山腳之下。朝上看去,一道山路扶搖直上,彎彎繞繞消失在山頭。司離轉身,對商良海說道:“請代爲告之澤南,司某先於峰上恭候了。”
說罷,司離大步朝山路走去。他悠閒而行,哪有半分大戰在前的味道?而落在白亦雪、商良海等有數幾人眼中,卻生出司離從落足山道的那刻起,便和無名峰成爲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
他便如峰上的一樹一石,彷彿生來便長於此峰上。人與山無分彼此,至此,衆人知道司離在這決戰之刻,終晉及天人合一的至境。
包括白亦雪在內,無人不頭皮發麻。如此對手,安澤南如何戰勝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