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雷霆的車一路上了環路,風馳電掣,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東風猛士就已經拐到了京城西郊一片高牆林立,僻靜幽深的所在。
漸漸的,目光所及之處,林木起伏,水波盪漾,很難想象在京城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裡,還能保存這樣一片融入自然的天地。
這時候,太陽已經堪堪落下,通紅的雲彩遮住西邊的半片天空,像一團團烈火在燒。不一會兒,車子轉進一條不起眼的衚衕,往前開了沒有兩分鐘,就看到一處古香古色的大門口,有兩排身姿挺拔的武警站崗。
一到門口,就被門口的警衛給攔了下來,說是國賓館不對外開放,閒人免進,不過雷霆在車裡說了兩句,拿出自己的證件,立刻便也放了行。國賓館雖然是國家領導人進行外事活動的重要場所,更是國家接待各國元首和重要客人的超星級賓館,但以雷霆的身份和地位,想要進去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
“今晚張老爺子的晚宴就設在國賓館的七號樓,來的人多是一方政要,還有故宮博物院幾位國寶級的專家,會對周林從俄羅斯弄回來的那批圓明園古董進行現場鑑定,到時候會有一個很簡短的儀式,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的話,這時候被你打死的那個唐牛的家人也應該有所動作了。”
雷霆說着,把車停下來,招呼了王禪和周雅涵下車,扭頭看了一眼王禪忽然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起來:“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今天晚宴的主人張老爺子說起來可也是八卦掌一派的前輩,論起關係來和唐牛的祖父怕還有一點關係,我剛纔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和他說起過你的事情,他對你可是很有興趣呀!”
“哦?我以前曾經聽說過八卦掌這一派,自董海川往下有八大弟子,只有張佔奎的這一支,有韓慕俠把功夫傳播進了軍隊裡,似乎二十九軍的大刀隊就是被他訓練出來的,還有西北軍的手槍隊,都有些關係。練八卦掌上了年紀的,又身在軍中的老前輩,莫非你說的這位姓張的老爺子就是傳的這一派的功夫?”
王禪歪了歪頭,半晌之後,忽然語出驚人,聽的雷霆心裡都是一驚。
原來周林的這位父執輩,還真就是和王禪說的來歷差不多。當年民國大俠韓慕俠急公好義,曾經在黃埔軍校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首席國術教官,教的就是他生平最擅長的形意拳和八卦掌的功夫,國共兩黨中得到真傳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其實就是時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總理”。
要不然,後來時事紛亂,貌似一介書生的總理,也不會常常深入敵後,虎口除殲,究其原因便也在“藝高人膽大”,後來八卦掌的這一支就在軍隊中紮了根,雷霆口中的這位老爺子在位的時候其實就是中央警備團的一位領導。
而王禪之所以能夠知曉這一段八卦掌的秘辛,當然也都是來自他家老爺子閒時無聊的講述。要知道當年王大梁子可是東北三省赫赫有名的“鬍子”,正兒八經的出身綠林中的好漢,對那年月裡,江湖上的門道可謂門門皆清,知之甚詳。
“咦?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呀?”雷霆看了王禪一眼,神色間不免顯得有些意外。不過,他現在心中也是痛恨王禪在自己身上施了手段,逼迫自己辦事,也實在提不起什麼精神和王禪多說,只在嘴裡冷笑了幾聲,便頭前帶路,領了王禪兩個人大步走進一座綠樹環繞下的三層小樓。
這一幢小樓,從外面看只是最普通不過的紅磚老樓,年頭也不短了,但只有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的時候,你纔會發現這裡面其實“別有洞天”,裝修大氣,豪華的程度遠在一般的五星級賓館之上。
不過這些東西和王禪本人並沒有什麼關係,在他眼中一座茅草房和一座宮殿的區別並不大,家徒四壁也好,金碧輝煌也罷,房子的最根本作用只是用來遮風擋雨的。
剛一進了大廳,不一會兒,王禪眼睛就是一亮,遠遠的看到從外間的走廊上大步走出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這老人的步子邁的很大,但每一步之間都是平起平落,有如趟泥,十分的穩健,擡腳落地,點塵不驚,看着似乎有些慢慢悠悠,其實卻是走的很快。
離得老遠,看到了雷霆,王禪和周雅涵三個人,張口就是一陣洪亮的笑聲,聲音宏大,中氣十足,絲毫聽不出來這是一個早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的聲音。
“果然是練了一輩子八卦掌的高手,竟然是把功夫練到了骨子裡面,無論坐臥行走都是練功,這老爺子看起來最少也有七十開外了,可腿上的功夫比起正當壯年的唐牛都是強的不是一點半點,真個是走如風,站如釘,形如龍,坐如虎,老當益壯!”
轉眼間兩方人相距不足十幾步,王禪目光暗中打量着老人家,只見這老人人雖上了年紀,體力走了下坡路,但面色紅潤,好似嬰兒,精神矍鑠,兩隻眼睛,清澈如水,一點也見不到尋常老人厚重的眼袋和渾濁的目光。
身上穿着一件老式的綠軍裝,腳下蹬的是千層底的“老頭鞋”,讓人一看就知道這老人是個豪爽的姓子,純粹軍旅出身。
“張爺爺!”見了老人家,身高馬大的雷霆卻是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
這位老爺子當年叱吒風雲,可是中央警衛團裡有數的好手,建國前一直都是貼身保護主席的,如今人雖早已退了下來,但在軍隊中的人脈卻是極廣,和雷家也是世交。
王禪也拉了身旁不知所措的周雅涵,學着雷霆的樣子,行了一禮。對於這樣的一位老人,就算不看他的身份,他的功績,只看他是八卦掌一派中的前輩,王禪就要保持足夠的尊重和禮貌。
“小石頭,這就是你剛剛和我說起的那個打死了樑派八卦掌傳人的王禪?”老人笑着點了點頭,說起話來卻絕不羅嗦,直接奔了主題。
“張爺爺,我都和您說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的小名兒,我大名叫雷霆!”老人嘴裡一句“小石頭”立刻使得雷霆這昂藏大漢,臉色紅得發黑,只覺得在王禪和周雅涵這等外人面前算是丟盡了面子,再也沒有半點臉皮可言。
“呦呵!小鬼頭長大了,知道好賴了,連名字都不讓你張爺爺叫了,真是能耐的你!告訴你,就算你也有了孫子,只要老頭子我還活着,我叫你小石頭,就是天經地義的。”老爺子走到身前,啪的一聲在雷霆身上拍了一巴掌,吹鬍子瞪眼睛,倒是難得一派童心童趣。
“好好好!”雷霆捂着被老人打過的地方,連忙往後就退,他少年時候就曾經在老人這裡學過形意拳和八卦掌,所以對這老人實在沒轍。而且老人家練拳練了一輩子,雖然年歲大了,保持不住巔峰時候的體力,但一手八卦掌的功夫卻是越來越爐火純青,打在身上,如同無數鋼針往肉裡扎一樣,真也難受。
忙不迭就把禍水東引,接過原來的話題,指着王禪就介紹說道:“這人叫王禪,就是他剛剛打死了唐解手的孫子唐牛的,您不是要見他嗎,人我可是給你帶來了,您自己看着辦吧!周林在哪裡,我帶她女兒去找他,你們兩個慢慢聊!”
“哦,是周林的女兒呀,他正在三樓,你們先上去吧!”聽到雷霆這麼一說,老人頓時看向王禪的眼睛就是一亮,朝着雷霆不耐煩的揮揮手,只和周雅涵隨便打了一聲招呼,便是對着王禪伸出雙手,擰身搭了過來。
“小夥子,咱們兩個先搭把手,試試勁道再說。”
王禪心中一凜。在過去練拳的人動手過招,不論有無仇怨,總免不了有所死傷,所以近代以來拳法武術中就有了“搭手”這種試人深淺的方法,爲的就是減少同道之間的爭端和死傷。但要是放在老人這種練了一輩子內家拳的高手身上,搭手就絕不是簡單意義上的一種試探了。
內家武功,遍走諸脈,渾身上下宛如勁氣鼓盪,如同外鉛內汞的巨大圓球,舉手投足之間就能萌生大力,致敵於死,就如同早先王禪以他橫煉功夫裡的內爆陰手,無聲無息間就制住了雷霆,是一樣的道理。
內家高手切磋搭手,隨時都是要人老命的殺招,王禪怎麼敢有一點的粗心大意。
“老人家好精純的‘變架子’!”
八卦掌中的拳架子分爲定架子,活架子和變架子三種,前兩種都還是拿來練功長功夫的,最後一種卻是實實在在用來打人的,講究是內外統一,意領身隨。變換自如,隨意穿插,不受八卦掌自身約束,信手拈來就是殺招。
這位老人家顯然就是練到了這種地步,舉手之間,輕如鴻毛,變如閃電,穩如磐石。也由不得王禪不打起全副心思來,認真對待。當下口裡一聲讚歎,便也把手搭了過去,和老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果然,兩人雙手剛一碰到對方,王禪陡然間就只覺得,對面這位七十多歲的老人間,一雙乾瘦老手中,竟似蘊含了無窮力量,手掌接觸的一片區域,皮膚毛孔,一伸一縮,其中力道彷彿是地涌清泉,一起一伏,含而不露。頓時就知道這老人的拳法武功實在老而彌堅,內家真勁被他運用的出神入化,雖然未必就見得比自己強,但這份駕馭內勁的圓融手段,卻肯定是自己比不上的。
搭手不同於真正的比武過招,搭的是個深淺,雖然不能代表全部的功夫水平,但卻可以試探出來一個人對於自身內勁的掌握程度。
所以王禪雙手一搭,立刻將身一晃,身體往後退了一步,強行抽回雙手,崩的老人一雙手一陣劇烈抖動,跳起半尺多高。
“咦,你練得是少林的功夫呀!竟然還是從外門轉到內家的,奇怪……,你這功夫彷彿還有點武當內家拳的味道,好傢伙,真元內斂,照這樣下去,怕是用不了三年五載,你就有可能結丹了,怪不得能把唐解手那老傢伙的孫子給打死了?”
“前輩高明,老當益壯!”王禪心裡一驚,對於這老人能在短短的一搭手間就從自己身上看出了這麼多的門道來,也是又驚又佩。
只道天下高手,果然層出不窮,京城之地,臥虎藏龍,剛一來到這裡,便碰到這麼一位大師級的人物,吾道不孤!!!
“我活了這麼多年,少林功夫練得好的實在不少,但是如你這樣能從外門硬功着手而進軍內家武道的,卻一個也沒有,就連許大將軍那樣的英雄好漢,單比拳法恐怕也不如你。只是你年輕人,畢竟是心氣太盛,不知忍讓,一時興起就惹下來大禍,你可知道那唐解手是什麼人物?”
老人輕輕的抖了抖雙手,朝着王禪點了點頭:“從門派論他還算是我的一位師兄,不過八卦掌這門功夫,分支衆多,論來論去也亂七八糟,說了也沒用,可是他現在卻是檀香山洪門致公總堂的十位長老之一,麾下數十萬的洪門弟子,想要給他孫子報仇,一人一口吐沫,也把你砸死了。不過你打死唐牛是他踢館在先,不是惡意謀殺,所以按照洪門規矩來辦,他們想要找你報仇肯定也會叫人來再次挑戰你,要打生死擂,恩怨一刀切。”
“江湖恩怨江湖了,只要不玩弄陰謀詭計,我卻是不怕有人再來挑戰的,若是技不如人,被人打死了,我也不後悔!”王禪輕輕的笑了一下,說起自己的生死來,就彷彿是在說別人一樣,臉上風輕雲淡的一塌糊塗。
“你果然是個真正練拳的人,像你這樣的人,現在是越來越少了!”聽了王禪的話,老人似乎怔了一下,繼而眼中放光,彷彿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令他自己懷念的往事一樣,看向王禪的目光中也變得滿是欣賞。
“今天的晚宴本來是爲了周林那孩子準備的,正好你也來了,就一塊參加吧,事後留下來陪我幾天,咱們兩個好好聊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