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適逢五日一次的大朝會。
雖然剛入夏不久, 但天氣卻已經是燥熱非常。
今年這個夏天, 暑熱似乎比往年要嚴重許多。
太和殿乃是帝王將相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 自然是非同一般, 早在入夏之後, 殿內便放置了十二口彩瓷的大冰盆。
今日, 這十多個冰盆皆是裝好了冰塊,另外每個冰盆處,便有兩個小黃門放風輪, 爲這大殿內降溫。
開玩笑,這裡站班的那可都是朝中正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將。
這裡的人,可謂是把控了整個華朝的權力和命脈, 所享受的待遇, 自然也不是尋常可比的。
當然,在太和殿外站班的官員們卻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不僅沒有冰可用, 還得盯着日頭站着。
本朝官員衆多, 因而定下制度, 每每大朝會時, 正五品以上官員於太和殿內站班, 而正六品以上官員於太和殿外站着。
雖然殿內官員的品階分佈較多,但在於京中而言,正五品以上的官員, 一共卻是僅四百多人, 但六品官跟從五品的官員,卻也是有將近五百人。
因而,即便這殿內站着數百人,但這太和殿外,亦是有不少人要頂着日頭等散朝。
顧雲浩調任戶部之後,便自從六品官員升到了從五品。
因着官階的變化,他自然也是要參加大朝會的。
此刻已經快到巳正時分了,整個太和殿在烈陽的照射下,溫度也開始慢慢地升了上來。
一般而言,大朝會之時,基本都是走個程序,羣臣基本都是講奏摺提前遞交了內閣,朝會之時,若無什麼重要之事,官員是很少奏本言事的。基本上都是含糊一會,再由皇帝發言訓話一番,便直接散朝。
可以這麼說,大朝會的目的並非是爲了處理政務,而是相當於一個定期的儀式,是爲了彰顯帝王威嚴,體現君臣之禮的一個方式罷了。
真正以處理政務爲目的,卻乃是隻得各部門正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內閣大佬們參與的小朝會。
對於此,顧雲浩覺得還是比較人性化的。
特別是對於他們這些官階較低的人來說,真的是求之不得。
要知道朝會之時,那基本都是元化帝跟那些大佬們的對話商議,一般的尋常官員是根本沒機會說話的,更何況他們這些正五品以下,只得在殿外露天站班的官員們了。
殿外站班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須知只要是大朝會,他們都得規規矩矩地立在太和殿外。
天氣好還則罷了,若是遇上雨天,也只得傻乎乎的站在那裡淋雨了。
因而,每每大朝會,對於這些低階官員來說,並非是什麼好事,反而更似一種煎熬。
當然,如今天這樣炎熱的天氣,那自然都是在盼着早些散朝了。
只是今日的顧雲浩,卻是與旁人有着不一樣的心思。
此刻,顧雲浩擡首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烈日,雖然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靜,但衣袖中的雙手,卻已經是早早的便緊握成拳。
他的額上已經汗水涔涔,官帽的帽沿處,已經帶着幾分溼潤之感。
現在的他,心裡是焦急的緊。
這般久還未散朝,也不見有什麼動靜,也不知殿內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太和殿內。
元化帝蕭穆言靠坐在龍椅之上,看着殿內的一應文武官員,心中卻是升起一股煩悶之意。
近些日子以來,新政之事一直是放在他的心上。
但是隨着新稅法推行的這些日子來看,元化帝卻是有些失望了。
雖然各地人口清理之事頗爲順利,但稅改最根本的田地,卻是到現在都還有許多地方理不清楚。
特別是閩地、淮江流域及蜀地等田地肥沃、盛產糧食的地方,即便是用上了戶部新建言的易地丈量之法,卻還是有些不對勁。
不僅是田地數量與每年的稅入對不上,就連當地的田地登記薄也與開國之初的記載有些對不上號。
身爲帝王,蕭穆言自小便接觸這些朝政,當然一眼便看出了這其中的緣由。
多半是一些豪強權貴以勢壓人,即便是在朝廷處置了王守明之後,仍是不以爲意,繼續動用手裡的權勢,壓迫地方官員,爲其瞞報田地產業。
在這個時候,仍然能讓地方官員爲其隱瞞,可見這些人的權勢滔天,必然是朝中掌權的重要人物。
蕭穆言冷冷地掃了一眼立在前排的正三品官員們,心中只覺氣悶不已。
這些人實在可惡!
受皇家天恩,得以手握大權,如今在朝廷如此高壓之下,非但不收斂不收手,反而動用手中的權力,繼續與朝廷對着幹。
作爲帝王,蕭穆言自然是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畢竟,嚴格來說,那些無視朝廷法度政令之人,其實也算是在挑釁他身爲帝王的威嚴了。
若按着自己的情緒來說,蕭穆言真是恨不得直接下令都察院跟刑部徹查這些事情,將閩地跟淮江流域,以及蜀地這些破事查個底掉,直接將那些膽敢無視朝廷政令的人都‘咔嚓’一刀給砍咯。
但於理智上,蕭穆言卻知道此事並不能如此辦。
在有了湘省王守明一案的警示之後,仍然還敢瞞報田地,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必定是守舊派中的實權人物。
若真的是徹查了,只怕牽連的人不少,假使都處置的話,說不定便會引起守舊派對新政的抵制。
對於這事,元化帝早已私下與季銘商議過。
兩人皆是認爲,在如今這個階段,對於守舊派,還是需得儘量安撫纔是。
若真是有的人行爲過分,但也是不可波及太廣,只需殺雞儆猴便可。
不過雖然心中有了決斷,但是在今日問及戶部稅改之事,進度卻是與他的預期有很大的差距,這實在是讓他難以壓下心中的怒火。
“陛下,微臣有一事稟奏。”
因爲心中不悅,蕭穆言訓斥了戶部一番,偶爾又對着羣臣發了一通脾氣,正準備起身散朝,這時卻見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陳元華出列道。
都察院乃是一個正二品的機構,都察院的官員大多都是御史言官,其任務便是監察糾劾百官。
本朝廣開言路,這些御史們歷來膽子大,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地方官吏,只要不遵法度,御史們想來直接開口就是懟。
而這個左副都御史陳元華,乃是正三品官員,是都察院的大佬之一,自然更是沒什麼顧忌,當下便將一奏本遞呈了上去,隨後俯身下拜。
“啓奏吾皇,都察院近來查知,禮部左侍郎徐景,勾連朋黨。威迫地方官員,大量瞞報田地,逃避朝廷稅賦,閩地之田,十之有六,皆乃爲徐景所有。”
說到這裡,陳元華目色一緊,繼續道:“徐景通過名下兩大糧莊,從而操控閩江數省糧價,於每年青黃不接之時,翻倍擡升糧價,從而造成數百萬百姓生活困頓,典賣家產買糧。”
“此外,微臣亦是聞言,徐景藉由禮部左侍郎之職,不僅於各省鄉試之時從中漁利,還大膽泄露會試考題,從而收受賄賂,操控會試取士,如此膽大妄爲,無視朝廷法度之人,還望陛下下令徹查。”
此時,蕭穆言已經拿到了陳元華的奏摺,當下一邊聽着陳元華的奏言,一邊翻看手中的奏摺。
待陳元華言畢,蕭穆言方纔粗略的看到奏摺的第二頁。
雖然只看了兩頁,但蕭穆言眼中便已是一片冰冷。
這個徐景……
在即位之前,蕭穆言是認識徐景的,甚至當初他被下派至淮安查看水患之事,還是徐景隨行的。
雖然知道徐景膽大張狂,但蕭穆言卻是沒有想到會張狂到這個地步……
閩地之事,與其說徐景是個貪官,倒不如說是個國蠹,這簡直是在吸朝廷的血,扒百姓的髓啊。
好大的氣魄,一句話便令閩江數省糧價翻倍麼?
如此坑害百姓,只爲自己賺得飄滿鉢滿,以至於數百萬的百姓都是家無外借之資、頓無隔夜之糧,甚至幾乎有小半年的時間都得捱餓。
即便是外地糧商入境,亦是運用權勢拉攏的拉攏,驅逐的驅逐。
如此行徑,與圈養掠奪百姓,又有何區別。
更是令蕭穆言在意的是,這個徐景,居然還敢在科舉之事上動手腳!
科舉,那可是朝廷立身之本,即便是身爲帝王,在這件事情上,那都得嚴肅以待。
然而,這徐景竟然是將科舉當作了他斂財的手段和機會。
實在是可惡至極!
蕭穆言心中憤怒至極,放下手中的奏摺,雙目如刀一般掃了一眼殿內羣臣,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左側的徐景。
此時,只見陳雲華復又拜下身去,語氣誠摯地道:“陛下,閩地近年來稅入一年少似一年,而百姓卻一年難似一年,如此大膽國蠹,實在難容於世。”
“再則,科舉之事不容有半點差錯,徐景身爲禮部左侍郎,本該爲典範纔是,然而此人不知感念聖恩,反而藉此斂財,若是不予徹查,又如何讓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聽聞陳雲華的話,蕭穆言卻是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