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個樣子?”
看着季航神色頹然, 顧雲浩有些不解地問。
“昨天爺爺回府之後, 我與他論及此次春闈之事, 聽他言中之意, 怕是過不了多久, 徐景便將重回禮部了。”
季航有些氣悶地道:“原本以爲此次徐景怕是難以翻身, 卻是不想又突然峰迴路轉。”
曾爲陵江學子的他, 自然是對徐景沒有什麼好感的。
“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了?”顧雲浩有些詫異地問道。
科考舞弊乃是大事,即便有三司會審,也不會這麼快便調查清楚了啊。
“還沒有, 只是聽爺爺說,聖上這些日子漸漸消了氣,對此事也不太願意過問, 言談之中, 還是頗爲信任徐景的樣子。”
季航嘆了口氣,說道:“若以此下去, 即便是三司會審, 只怕也審不出個什麼來。”
“再則來說, 禮部尚書周躍光已經年邁, 前些日子向聖上提出想要致仕回鄉, 徐景在禮部經營多年, 又有左相杜允文支持,只怕這周躍光一旦致仕,他甚至有望更進一步, 主政禮部。”
聽聞季航這話, 顧雲浩心中也是煩悶不已。
當初他們書院山長柳予安不過是襄助洛省院試閱卷,並未參與什麼舞弊之事,卻還是受到牽連,不僅被剝奪了功名,就連凌江書院也被查封。
而徐景身爲會試主考官,今科春闈鬧出舞弊之事,卻只是被羈押了些時日,便無罪開釋?
這也太不公了……
而且若真的如季航所言,徐景不僅能毫髮無傷,甚至還極有可能更進一步,成爲新一任的禮部尚書?
要知道六部尚書都是要入閣的。
若是徐景主政禮部,又成爲閣臣,那麼他們什麼時候纔有機會讓禮部下令重開陵江書院?
“這位周尚書倒是個頂會看形勢之人。”顧雲浩無奈地道。
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畢竟眼下朝局複雜,因着會試跟徐景的關係,禮部已經是捲入了是非之中。
周躍光年紀大了,想在這個時候早早抽身也屬正常。
“周躍光入閣多年,朝中大事,除了關係禮部諸事之外,其餘的都是很少過問。”
季航亦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加上近些年徐景行事霸道張狂,周躍光就是連禮部許多事都放任由徐景裁決,倒是個慣會和稀泥的。”
聞言,顧雲浩恍然大悟,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看來是近些年皇子之間爭鬥的厲害,而因着徐景跟杜允文的緣故,禮部牽扯其中,因而這個周尚書方纔越發小心謹慎,遠遠避開吧?
“季兄,我老師的事可有轉機了?”
想了想,顧雲浩又問:“既然徐景都多半將會無事,那老師那邊應該也是問題不大吧?”
雖然徐景之事讓他覺得煩悶,但此時顧雲浩還是最爲擔心江程雲。
聞言,季航面上神色稍緩,說道:“江大人那邊自然是無礙的。”
說到這裡,只見他又頓了頓,面色古怪地問:“雲浩,你可知曉,此次上奏彈劾江大人之事,是何人主使?”
“難不成是左相杜允文?”
思忖了片刻,顧雲浩皺了皺眉眉,說道。
“正是!”季航說道:“若不是這兩日我聽聞一些消息,倒是有些不太相信此事,徐景都已被羈押,這左相竟然還如此張狂,去招惹江大人跟右相。”
“其實我料想,也並非是想要誠心招惹,多半是想將老師拉上,一併將此事鬧大罷了。”顧雲浩沉吟道。
畢竟此次春闈之事,裡面多半有些蹊蹺,徐景身爲主考官,自是難辭其咎。
若是花力氣聲勢浩大的爲徐景求情,說不得會因此暴露左相一黨在朝中的勢力,從而讓順德帝心生不滿。
而假若藉此牽扯上江程雲,那就等於是將右相孫惟德等人也拉下水,一朝三宰相,便有兩人牽扯其中,如此一來,朝中必將大亂。
就算是爲了穩定朝中局勢,順德帝也不得不在此事上多作思量。
再則來說,現在幾位皇子鬥得厲害,特別是大皇子跟二皇子兩人,又分別於副相跟左相等人糾葛不清。
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是二皇子左相一黨的重要人物,處置徐景並非一件小事,畢竟若是徐景一倒,旁人又豈會不借此機會棒打落水狗,趁機攀扯拉下二皇子跟杜允文等人?
一旦沒了牽制,大皇子跟副相陶明哲的勢力便更大了。
自然,那樣的局面,肯定並非是當權者願意看到的。
“左相真是好手段。”
想到這裡,顧雲浩也忍不住感嘆:“先是示弱,左相一黨官員紛紛告病不朝,以此警醒聖上,而後又強行攀扯上老師,讓聖上爲了平衡各方,不得不對徐景從輕發落。”
“果真是淫浸官場多年,竟然能用如此陽謀,便救下了徐景。季兄,徐景此次應當是不會損傷分毫,若是他果真主政禮部,咱們今後的路只怕更不好走了。”
聽聞顧雲浩的感嘆,季航亦是一臉鬱悶:“昨日爺爺也這麼說,且還讓我遠着些京中的那些權貴之家們,說是近來只怕不太平。”
“季閣老在朝多年,自然是看得明白,你還是應當小心爲上,且看清華師兄跟我老師之事,便曉得了,且莫讓人抓到機會,從而攀扯季閣老。”
顧雲浩亦是點了點頭勸道。
卻哪曉得季航一聽這話,便面帶苦澀地搖了搖頭,說道:“哪有你想的那般簡單,我倒是也想離得遠遠的,只是季家早就已經身在局中,即便這些年避讓,此時也是抹不去的。”
“你這是何意?”顧雲浩問。
“我先前未曾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在京中,曾進宮爲三皇子伴讀。”
季航解釋道:“即便事情過去多年,三皇子又無心儲位,但他畢竟乃是先皇后嫡子,如今這樣的局面,他又如何能避得開?亦是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季家。”
這是季航第一次跟他說起這些,顧雲浩只覺詫異不已。
他本是知曉季家不同尋常,卻不曉得居然跟三皇子有如此關係。
這時,顧雲浩不由突然想起一事,當下便問道:“當初聽聞三皇子巡視淮安府,我記得有一次你邀我上到茶樓一聚,那位自稱‘穆言’之人……”
“當今國姓爲蕭,‘穆言’正是齊王殿下的名諱。”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季航點了點頭,嘆氣道:“當時我並未多思許多,只想着叫你一起尋常的吃個茶罷了。”
說到這裡,季航也有些後悔地道:“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行事果然還是過於衝動了。”
聞言,顧雲浩亦是回想了幾年前相聚時候的情景,說道:“原來當初那位‘穆言’果真是三皇子,難怪氣度見識都那般不凡。”
“我與三皇子自幼相識,他實則乃是一胸有丘壑之人,只是現今這樣的局勢……”
說到這裡,季航嘆息一聲,也不再多言,只說道:“只盼齊王殿下亦能平安。”
聽聞這話,顧雲浩卻是蹙了蹙眉。
雖然與齊王僅在淮安見過一面,但以他看來,齊王乃是一個極有抱負之人。
如此見識氣度,又心懷抱負,豈能真的甘心只做一位閒散藩王?
更何況,這位齊王,可還佔着一個‘嫡’字!
不過這些事情離他們還是有些遙遠,眼下自己不過乃是一個小小舉子,不僅尚無自保之力不說,說不定還會牽累別人。
這些爭儲奪位之事,就連他那身爲右相的師祖孫惟德都避得遠遠的,更何況是他呢。
不過從心底來說,若真是齊王得以承繼大統,對季航、顧雲浩等人來說,確實乃是一件好事。
“罷了,想太多也是無益,咱們還是好生讀書纔是正理。”
兩人沉默了一會,季航好似拋開了先前的煩悶,笑着說道。
聞言,顧雲浩自然也是極爲贊同。
反正不論是哪位皇子繼位,他都是要繼續考下去的。
只是知曉了江程雲此次有驚無險,顧雲浩也放心下來,只一面安心讀書,一面等待趙妍身子好些,便準備起身回淮安。
眨眼間,便到了四月。
一如先前他跟季航所料,春闈舞弊之事又是被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三司會審的也並未有什麼實質性的結果。
三月,禮部發出佈告,言及春闈一事,乃是士子們私下押題之故,並無舞弊之事,並嚴詞告誡鬧事的士子儘早回鄉,若再有士子亂傳流言,便按律論處,剝奪功名。
期間,也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段,那些鬧事的士子們一時間好似沒了主心骨一般,漸漸偃旗息鼓,最後各自回鄉。
而處在旋渦之中的徐景,此刻也從一個徇私舞弊的膽大國蠹,搖身變成了飽受冤屈的正直賢臣。
被無罪開釋之後,徐景上表陳情,並向順德帝請辭歸鄉。
這自然是故作姿態。
隨後,順德帝駁回了徐景的請辭,並當朝嘉許。
經此之後,徐景風風光光的回到了禮部,不僅官復原職,更是聲望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