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九月, 飄香四溢。
越省鄉試已經放榜, 隨之而來的便是鹿鳴之宴。
鹿鳴宴的時間乃是放榜的次日, 顧雲浩身爲本科解元, 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浩哥, 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
客棧裡, 巴九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 此刻又是笑呵呵地看着顧雲浩說道。
聞言,顧雲浩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卻是覺得有些彆扭。
還是先前的布衣舊裳穿着自在點。
“這是中舉之後朝廷賜下的冠服, 自然是與尋常衣裳不同。”顧雲濤此時也在房中,聽見巴九如此說,當下便笑着解釋道。
本朝爲顯對士子的看重優待, 特定下規制。
鄉試之時, 戶部將劃撥專項銀兩至各省,由各地布政使用以準備新中舉人的冠服及舉人牌匾等物。
這筆花銷其實並不大, 都在各省布政司的承受範圍之內。
畢竟這鄉試三年才考一次, 每科取中人數都不過百, 滿打滿算下來, 也就三千多兩銀子。
這錢或許對於一戶尋常人家來說是筆大數字, 但對於掌管一省錢糧賦稅的布政司來說, 卻實在算不得什麼。
更何況還是三年才花這麼一筆。
只是朝廷從戶部專門列出這一開銷,實則更是爲了提高士子的身份,不過是優待士族儒生的一個態度罷了。
當然, 這些乃是上位者考慮的事情。
於顧雲浩他們這些士子而言, 更是將此當作一種極致的殊榮。
在朝廷如此行徑之下,各省亦是聞音知意,紛紛開始效仿。
因而,除了朝廷專賜下的二十兩牌坊銀和衣冠之外,各省也會根據情況另加恩賞。
比如他們越省,在朝廷賜下的二十兩牌坊銀之外,又多加了十兩,另外還統一爲新科舉人們製作舉人匾額,用以懸掛在舉人們的住宅大門之前,以示榮耀。
越省新科舉人的冠服皆是統一製作,用料乃是本省出了名的越錦,除了五經魁的衣裳乃是大紅色,其餘的舉人則是清一色的寶藍。
而發冠則是統一的素銀儒冠。
顧雲浩原本長得極具風采,如今這衣裳一穿,更是顯得風流瀟灑。
“別說,這麼個衣裳一穿,倒是有些像個新郎官的模樣。”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顧雲濤不由拍腿笑道。
這也算是打趣了。
畢竟顧家跟趙家的婚事已經定了下來,說不得這次中舉回去之後,便會開始着手辦喜事。
看着一同長大的弟弟如此出息,又即將成親,可謂是雙喜臨門。
想到這裡,顧雲濤心裡也自然很是高興。
不過顧雲浩卻是沒想到堂兄會突然來這一樣句。
成親什麼的,他還沒想呢……
“大哥,你扯哪裡去了。”顧雲浩無奈地道。
聞言,顧雲濤卻也是不再打趣他,而是站起身來,走到顧雲浩面前,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說真的,小浩,你真是厲害,大哥真心爲你高興,名冠一榜啊,我是連想都不敢想,回去之後,爺爺他們不曉得會多歡喜呢。”
其實只要是中了舉,不論是解元還是五經魁,亦或是桂榜最末一名,在實質上都是沒有多大差別。
只是排名靠前,更風光些罷了。
而解元身爲鄉試第一,自然是極盡榮耀。
顧雲濤所言的名冠一榜,實際也就是個虛名而已,乃是指當科鄉試的桂榜會以解元的名字命名。
他們這一科在順德二十九年,乃巳酉年,先前稱爲巳酉科桂榜。
但在顧雲浩解元的名次出來之後,便會以他的名字代替,就會直接稱這一科鄉試爲顧雲浩榜。
今後不論介紹這一科的哪一位舉人,皆會以“越省鄉試顧雲浩榜第xx名舉人”來論。
例如季航,今後史書工筆記錄他,若是嚴格的來說,便會寫上‘越省鄉試顧雲浩榜第七名舉人’的字樣了。
這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但讀書人好的就是面子,想的就是青史留名,爭的便是這份榮光,自然是對此還是很看重的。
顧雲浩雖然也覺得有些驚喜,但極快地調整了心態之後,還算是能穩得住。
但是顧雲濤卻是像自己中瞭解元一般,興奮了一夜都沒睡着。
看着他眼下的青眼圈,顧雲浩不由一嘆。
這堂兄若是今後自己中舉了,還指不定得歡喜成什麼樣子。
想到了前世中學課本上學過的那篇《范進中舉》,顧雲浩又看了看堂兄的表情,不由打了個寒顫。
堂兄若是中舉了,不會真的如那范進一般吧?
“大哥,你好生歇一會,咱們明天還要回淮安呢。”顧雲浩笑着勸道。
“沒事,反正我睡也是睡不着。”
顧雲濤一臉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
“那我先去鹿鳴宴了啊。”
見他如此,顧雲浩也不好再勸,只無奈地一笑,說了一聲,便出了房門下樓。
客棧外面,早已有馬伕備好了馬等候在此。
這是馬伕跟馬匹,亦是巡撫衙門提前準備好來接他去赴宴的。
只是並非每一位舉人都有這待遇,只有名列五經魁之位,方纔有專門的人來接送。
這亦是鄉試前幾名方纔有的風光。
鹿鳴宴的地點設在巡撫衙門。
除今科鄉試的各位考官之外,巡撫鄧仕文、提學李霖越皆要參宴,此外,越省兩司及道臺各官員,此刻也是齊聚於此。
當然,雖然宴上官員衆多,但此宴總歸不是以官位高低來論。
宴上爲首的仍是身爲巡撫的鄧仕文、鄉試主考陸淵二人。
而顧雲浩這些一衆新科舉人,那更是主角。
席間吹笙鼓簧,雅樂不斷,歌《鹿鳴》之章,跳魁星舞,一時熱鬧非凡。
衆舉子們更是觥籌交錯,寫詩論文。
顧雲浩爲本科解元,自然少不得也要賦詩兩首。
好在他詩才不錯,倒也不懼。
在他之後,衆舉子們亦是紛紛一展詩才,舉起杯盞吟詩唱賦。
鄧仕文跟陸淵兩人見着這一幕,亦是點首含笑,面上也並無半點不悅之色。
畢竟都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他們也能理解這些士子的喜悅。
不過鄧仕文總歸乃是一省巡撫,略坐了會,便起身離席而去。
待他一走,越省的官員們也自然不會在此久待,也紛紛離開。
陸淵看着這一衆新科舉子,卻是捻鬚一笑。
他是這一科的主考官,自然對這些自己親手選出來的士子們有些情分,當下便吩咐道:“今日宴飲,本是爲賀爾等今科高中,即便巡撫大人已離席,但爾等仍不可貪杯。”
“是。”衆舉子皆是行禮應下。
見狀,陸淵又吩咐四下的僕人好生照看,而後也步出廳去。
衆位官員皆已離席,廳中只剩下這些新中的士子們,大家自然少了幾分拘束,席間又熱鬧起來。
一時間衆人呼朋喚友,互贈詩文,端是一番風流倜儻、筆落驚風雨的典雅景象。
到了舉人這個層面,大家都沒有多蠢。
中了舉,便是有了做官的資格,即便不得考中進士,也能以舉人的身份補缺。
既然往後大家有可能同在官場,有這麼一個鄉試同年同科的說頭,關係自然是要比旁人近上一些。
而且,這一科舉人的年紀都不算大。
說不得今後他們之中的哪一位便會試高中,成爲了進士,現在不好生結交結交,更待何時?
顧雲浩身爲解元,又年紀輕輕,自然是備受矚目,席間不斷有同科的舉子上前與他敬酒。
“解元郎。”
隨着一個聲音響起,顧雲浩回頭看去,卻又是來與他敬酒之人,忙笑道:“陳兄。”
一場酒宴下來,因着記憶力好,顧雲浩還是將這些同年們記了個大概。
這人名叫陳敬,平南州人士,正是鄉試首場時,顧雲浩在龍門之下遇到的那兩名平南州士子之一。
雖然那姓楊的士子沒有取中,但這陳敬卻是取了第七十五名。
“顧兄學識過人,今次爲鄉試之首,在下信服,且以酒水一杯,望顧兄平步青雲,會試連捷。”
說罷這話,陳敬舉杯,一飲而盡。
見狀,即便知曉自己酒量不佳,但也不好再推,只得道:“在下酒量不佳,只得淺酌,還望陳兄勿怪。”
說罷,便端着酒杯抿了一口。
“今科鄉試,淮安府先有顧兄得中解元,再有季航季兄名列前茅,看來淮安府的文風日益鼎盛啊。”
陳敬顯然是個聰明人,經過一場宴席,亦是看出季航出身不凡,當下在與顧雲浩說話之時,順帶的就將季航也誇讚一下。
“不錯,雲浩兄確實是爲我們淮安爭光。”
“咱們淮安府多少年沒出過解元了,今次實在是難得啊。”
陳敬的話顯然引起了淮安士子的共鳴,當下便有兩人應和。
“哼,還說呢,今次我們平南州的解元可是被你們淮安奪了去,看下一科平南的秀才們還依不依。”
這時,亦是有一平南州的舉子笑着說道。
“哎喲,我說李兄啊,來來來,我敬你一杯,只是你這話也太不把我們其他幾個州府放在眼裡了吧?解元咋就該是你們平南州的,我看下一科,多半是出自我們安陽府。”
一位安陽府的舉子亦是笑着起身,一面敬酒,一面說道。
即便是都想爲自己家鄉爭光,但也只是玩笑幾句,不會有人傻到在這裡說些嫉妒之語。
畢竟這裡的都不是小孩子,也不是蠢人。
在這裡說的每一句話,廳裡一百號人都聽着呢。
說些嫉妒的酸話,或許當下是逞了口舌之快,但未免會讓人看輕了人品。
即便人家表面上不多言,但說不得還是會因此敬而遠之。
畢竟誰也不願意與心胸狹窄之人相交。
再則,這裡的人都是中了舉的,心中自是歡喜異常,也實在沒什麼可嫉妒旁人的。
只是顧雲浩此次中瞭解元,確實引得一衆淮安士子頗爲推崇,當下便連連有人前來敬酒相賀。
顧雲浩推脫不了,也只得謝過之後,輕微抿上一小口。
但即便如此,一場宴飲下來,他也帶了幾分醉意。
目色朦朧地看了看四下,顧雲浩只覺似有一種恍在夢中之感。
何時共樂昇平事,風月笙簫一夜間。[注]
寒窗多年,他總算是考中了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