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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安克雷奇基地十一公里處,“危險流浪者”的掃描儀捕捉到漁船“海洋號”船橋上的對話。說話的像是船長和大副,惡劣的暴風雨讓他們憂心不已,他們正討論如何儘快找到什麼地方避一避。

“我們連淺灘都到不了!”大副說道。

“那座島呢?”船長問到,“離我們五公里—”

他突然頓住了。羅利幾乎能聽到他心底的疑問:海圖上並沒有這座島。

“離我們只有三公里了,船長!”大副喊道。轉眼間,帶着緊張和畏懼,他驚道:“一點六公里。”

“流浪者”的主屏上顯示出“海洋號”,兄弟倆發現一個島嶼般大小的物體正疾速靠近漁船,勢不可當—是怪獸!

“好在我們現在聽不到潘提考斯特說話。”楊希說道。

怪獸“刀鋒頭”從“海洋號”的左舷邊一躍而起,露出水面足有三十多米。四條手臂的末端是巨大的蹼爪,能將漁船如啤酒易拉罐般輕易捏碎。怪獸頭部狀如一把巨大的利刃,上頜的刀片由寬變窄,最後變成一個尖點,腦殼上也頂着鋒利的刀刃。聲吶勾勒出怪獸隱在水下的身體輪廓,兩條腿,一條強勁有力的尾巴。看起來有點像恐龍,只不過比任何恐龍都龐大數倍。

“不要把怪獸和地球生物混爲一談,”羅利想起某位專家的話,“他們是硅基生物,可不是碳基。”蟲洞的另一端無論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它絕對超乎人類想象。

“怪獸—”只聽船長說道,他的聲音在怪獸的嚎叫聲中顯得細弱無力。

“我們最好快點到船邊去。”楊希提議。

於是“流浪者”乘風破浪,向“海洋號”衝去。與此同時,船的另一頭,“刀鋒頭”猛然襲來。

龐然大物—天童的判斷很準。它大張的嘴裝艘“海洋號”都綽綽有餘,每顆獠牙足有身材高大的人那麼高。它掀起的海浪拍打在流浪者的排氣孔上,水蒸氣立馬騰起,旋即隨風消散。

“啊啊啊啊,好戲上場了!”楊希喊道。

“流浪者”壓低重心,時走時遊。穿過阿拉斯加灣的深水區,在較淺水域找到立腳點後,“流浪者”站穩腳跟,挺立身板,猛地破水而出。一瞬間聚光燈照亮了六十一米高的水柱,救援警報聲響徹夜空。羅利酷愛這警報聲。他自認爲怪獸聽了會害怕,不過管他呢,只要這聲音聽起來有派頭,這就夠了。

“先解燃眉之急!”羅利說。

於是“流浪者”用手掌把“海洋號”捧了起來。

接着,兄弟倆同時彎下腰,“流浪者”同步做出一致動作,機靈地避開刀鋒頭橫掃過來的三指利爪。

“準備開炮!”楊希喊道。

“流浪者”的右拳迅速重組成炮管,前臂圓形伸縮式炮口周圍環繞着四組對稱的放大鏡。腕部的法蘭盤轉動,將等離子加農炮固定。電源啓動後蒸汽繚繞,靜電火花噼啪作響。

“刀鋒頭”的利掌再次飛甩過來,“流浪者”一個俯身,及時避開,把漁船護在身後。掃描儀裡傳出船員們驚慌失措的叫喊聲。羅利心底暗想,要是潘提考斯特能聽見他們的求救聲就好了。

“歐了!”楊希喊了一聲,以他特有的方式宣佈等離子加農炮已準備就緒。

第一炮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刀鋒頭身體中部,這位置就好比人的腹部,怪獸失衡,打了幾個趔趄。不待它緩過神來,第二炮接踵而至,怪獸再次中彈,又往後退了幾步,身上兩個燒焦的炮坑赫然在目。頓時,“刀鋒頭”長臂亂舞,哀嚎震天。

“繼續瞄準。”羅利說。等離子加農炮開始再度蓄能。

不過,看情況不需再補一炮了—怪獸已經失去平衡,向一側倒了下去。海水和傷口流出的腐蝕性血液混合後瞬間發生反應,怪獸周圍的水霎時沸騰起來。“刀鋒頭”四條手臂在海面上胡亂地拍打着,然後開始慢慢下沉。

最後,它的刀鋒狀頭顱也消失在海面。

“我太愛這加農炮啦!”羅利歡喜道。

“我就知道,”楊希說,“我也是啊。”

“把通訊器打開,向潘提考斯特彙報吧。”

“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歸知道,但是我們還沒有親口跟他彙報。你也清楚他向來都很刻板的。”

羅利重新打開通訊器,“流浪者”的操作艙內馬上投影出潘提考斯特那張盛滿怒氣的臉。

“流浪者!”他大聲咆哮,“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羅利將加農炮收回機甲前臂,轉向幾英里外的海岸線,然後把“海洋號”放回海面,並順着陸地的方向輕輕推了一下。

“任務完成,長官。開火兩次,殲滅了第五隻怪獸!”

“你們兩個,違反了直接命令!”

爲免羅利自作聰明,說傻話惹麻煩,楊希搶先解釋道:

“長官,我們截擊了怪獸,還……你看,救了船上所有人。十英里警戒線也沒被突破,一切安然無恙。”

“而且怪獸沉入海底,就不會有人感染‘怪獸毒藍’了,對吧?”羅利補充道。怪獸死後數小時內,體內會排出一種有毒氣體,人類感染後會出現休克反應。這種毒氣被稱爲“怪獸毒藍”,對生物危害極大。曾有怪獸在人口稠密區被擊斃,結果導致多人因感染“怪獸毒藍”死亡。今天這隻怪獸排出的毒氣只會殺死海魚,不過話說回來,誰會知道它們感染了“怪獸毒藍”呢?

潘提考斯特對結果無以辯駁,兄弟倆心知肚明。但是他們也清楚,他並不支持採用這種擅做主張的方式。

“回到原定位置去,”潘提考斯特怒氣衝衝,“現在—”

他似乎正想再說幾句,像是要警告兄弟倆如果下次再敢違令,就把他們發配到骸骨貧民窟(Boneslum)掃一輩子廁所。突然間,顯示屏上蔡天童的頭像切了進來。勞森特指揮中心和機甲操作艙內的警報聲同時響起。

“怪獸恢復生命跡象!”天童驚喊,“在增強!”

羅利在屏幕上一劃,指揮中心的圖像換成了海上全景觀測圖。他和楊希向四周掃描着。怪獸去哪兒了?他們眼前只有開闊的海面和一座冰山。

通訊機裡,潘提考斯特的聲音已經怒氣全無。

“戰士們,趕緊撤離!”他下令。

就在這時,兄弟倆感覺到了正在急速逼近的怪獸。瞬間掀起的巨浪撞擊在“流浪者”背上,整個機甲跟着踉蹌了一下。還未恢復平衡,操作艙就從楊希一側向內塌陷下來。

一時間只見線路斷裂,火星四濺,“流浪者”頭部被豁出一道三米長的裂口,海水傾瀉而入。無須藉助傳感器,羅利已經能親眼看見刀鋒頭繞着機甲打轉。一眨眼“流浪者”的左臂被扯了下來,液壓油噴涌而出,濺起火花陣陣。

警笛聲頓時鳴響,與此同時,羅利意識到哥哥肯定巨痛不已,因爲痛感也輻射到了自己身上。神經元連接不僅賦予他們聯合操作流浪者的能力,也讓他們對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艙內故障信號燈閃爍不停,把還在運行的顯示屏照得忽明忽暗。

“武器發動不起來了!”楊希咬牙強忍劇痛,氣喘吁吁地說道。

“正轉爲手動。”羅利迴應道。他調好等離子加農炮後,開始重新蓄能。原本不應該這麼快就重新啓用開炮裝置,但此時此刻兄弟倆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流浪者”迴轉過身,避過“刀鋒頭”的攻擊。同時左臂以千鈞之勢墜入大海,激起層層巨浪,朝“海洋號”直撲過來。船尾瞬間沒入水中,但很快又浮了上來,在洶涌的海浪中顛來蕩去。船上的捕魚工具啪地一聲折斷了,轉瞬之間就被浪吞沒。我的胳膊也斷了,羅利心想。哦不,是楊希的胳膊。流浪者受傷,他也跟着受了傷,一時半會兒腦子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羅利調動“流浪者”全身的力量,向“刀鋒頭”使出一記上鉤拳。這一擊使怪獸向後晃了幾步,羅利趁機迅速調整武器,固定好等離子加農炮。剛要開火,卻已然來不及了!

“刀鋒頭”張開修長的大嘴,一口咬住加農炮筒,身體用力往前壓去。由於受傷“流浪者”的力量大不如前,一時間被推着直向後退。砰!“流浪者”猛地撞在冰山上,巨大的衝擊力使內部所有系統中斷了片刻。

羅利喘不過氣來,只能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他還來不及反擊,怪獸的刀鋒頭頂長驅直入,刺穿了機甲,深深戳入重達百萬噸的冰山。這一擊切斷了機甲流體神經通路,瞬時一連串故障報警聲此起彼伏。

等離子加農炮管灼熱發光,怪獸企圖嚼碎它,不過沒有得逞。他們還有一次機會,不過也是最後的機會了。羅利彎回肘部,高舉炮口,瞄準怪獸頭部。此刻,它頭上的利刃還插在流浪者體內。

無法開炮。雖然已經是超負荷運轉,但依然開不了炮。

怪獸直起身子,一隻利爪閃電般伸進操作艙。爪子四處亂翻,所過之處,金屬碎落,電器歇火。

它一把抓住了楊希。

“不要!”羅利輕聲說道。

無須大聲叫喊,哥哥也能聽見他說什麼。楊希看着他,此刻純粹的恐懼感蓋過了“流浪者”受傷傳來的痛感。

“羅利,聽我說,你—”

剎那,楊希連同半邊操作艙被怪獸生拉硬拽了出去。冰冷的雨點吧嗒吧嗒地從缺口落進機甲艙內,神經連接斷開了,“流浪者”喪失了行動能力。

羅利使勁敲打各個手動開關,試圖激活應急控制系統。

楊希!天啊,不,不要帶走他!他呼喊着。

應急控制系統終於啓動。羅利只發出了一個指令:超負荷發射等離子加農炮。

“流浪者”所有殘存的控制系統重新運行起來,它再度舉起武器,開始調整角度。然而就在此時,怪獸又將機甲頭部撕掉了一片。羅利直直地盯着怪獸的眼睛,它也盯着羅利。

它早就知道我們的位置,羅利心想。它是怎麼知道的呢?什麼時候怪獸們把這都搞清楚了?

“刀鋒頭”大聲長嘯,揚揚得意之色溢於言表。發現等離子加農炮正指着自己之後,怪獸轉身朝“流浪者”的手臂一口咬下去,一邊咆哮着,一邊使勁撕扯加農炮筒。

羅利也大聲吼叫着,發射出炮彈。

天剛剛破曉。羅利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駕駛着“流浪者”,一步一步地挪動着。向前一步。通訊器裡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他還能聽出是安克雷奇基地(Anchorage)的早間新聞廣播。前方,海浪拍岸,厲風陣陣,聲聲入耳。又一步。楊希不見了,他感覺不到楊希了。

終於,“流浪者”踏上了陸地。遠處有人在呼叫救援隊,羅利聽見附近有人在說話。“海洋號”上的無線電通訊響個不停—那艘漁船獲救了。

“流浪者”東倒西歪地走在海岸上。羅利跪倒在地,“流浪者”同時跪了下來,安克雷奇基地的輪廓近在眼前。他看見一個老人和一個小男孩,目瞪口呆地注視着自己走過來。艙內的傳感器捕捉到他們手中金屬探測器“嗶嗶嗶”的聲音。

羅利失去了一切。他的胳膊毫無知覺,因爲怪獸把它扯斷了。不,是“流浪者”的胳膊斷了。由於潤滑油從怪獸撕開的豁口大量流失,機甲各接合處咯吱作響,運行不暢。流體神經通路系統徹底崩潰。羅利感到頭痛,還有些意識模糊。皮膚火辣辣的,好像被什麼東西灼傷了,但他不敢低頭看,否則“流浪者”會失控。萬一倒下來就會砸到老人和小男孩。他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危險流浪者”屈膝跪下,然後向前倒了下來。爲了防止摔個嘴啃泥,羅利費力地撐出右臂,結果“流浪者”的右手直直地插入到凍灘三米以下。雪花漫天飛舞,冬風將地上的落雪雕刻出一朵朵扇形。傳感器裡再次響起金屬探測器的“嗶嗶”聲,節奏更快。

別吵了,他在心裡喊道。

羅利走下運動平臺,隨即失去了意識。沒過多久,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沙灘上,耳邊傳來直升機飛近的聲音。他擡頭望望天空。自己是怎麼從機艙裡出來的?

是爬出來的。他想起自己是從機甲頭部破碎的觀察孔裡爬出來的,哥哥就是從這個裂口消失的。羅利感到寒風刺骨,血從作戰服裡滲出來。手持金屬探測器的老人一把扶住快要摔倒的羅利,向小男孩大聲喊了幾句,小孩子扭頭沿着沙灘向遠處跑去。

羅利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天空。

血流進了眼睛,他的心裡因哥哥的離去而空空落落。

“楊希!”他呼喊着。作戰服破爛不堪。真的好冷。連眼裡的血也是冰涼的。接着,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即刻發佈

聯合國終止“獵人計劃”;環太平洋地區防衛

重點轉向海岸防衛和居民遷移

聯合國怪獸防禦與*****下屬的環太平洋蟲洞事務工作組將重新調配“獵人計劃”資金,立即生效。

鑑於該計劃開銷巨大卻收效甚微,資金投入恐將難以爲繼。過去三年,機甲耗資高達數萬億美元。結果數臺機甲遭毀,人身財產損失慘重。

有人可能會對此提出異議。事實上,潘提考斯特元帥就已據理力爭,他認爲如果沒有機甲獵人,我們的處境會更加糟糕。或許這樣說沒錯。但這只是一種假設,而擺在我們面前的是真真切切的現實問題,發達國家正爲此耗盡財力,計劃取得的成效表明再投入如此驚人的經費實非明智之舉。

雖然“獵人計劃”終止,但我們依然把保衛環太國家人民的安全放在首位。我們將把資金轉向以下方案:

沿岸怪獸防禦牆

怪獸從未攻破過現有的防禦牆。建造這樣的防禦工事操作簡單,成本低廉,是人類抵禦怪獸威脅的絕佳工具。

居民遷移和安置計劃

內陸新住房的建設需根據防禦牆的建設進度而定,屆時太平洋沿海城市居民會收到通知。

建設南太平洋海底防禦屏障

要不惜一切代價遏制怪獸,絕不允許它們突破太平洋海域,危及歐洲、印度或美洲東海岸。

工作組所有成員在此對潘提考斯特元帥,駕駛員戰士隊和獵人計劃組全體工作人員的英勇貢獻致以誠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