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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5年

蒙嶼蘭破碎穹頂

中國

森真子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這是維多利亞•瑪麗科娃第二次來她的辦公室了。瑪麗科娃臉上一如既往地掛着一點兒不耐煩的表情。

“瑪麗科娃,”森真子說,“請坐。”

她坐下,雙手置於雙膝,坐姿僵硬。

“我聽說你第一次同步情況不妙。”森真子說。

“算是吧,秘書長。”女孩兒說,“沒有參照對象,無法比較。但是那一次經歷實在算不上愉快。”

“別太在意,”森真子說,“你們是同步適配的——這才重要。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秘書長。”她說,“借您吉言。”

森真子點頭,“我在看你的檔案。”她說,“你真能堅持。”

女孩兒臉上的表情多了點兒挑釁意味:“您是在說我兩次入學考試都失敗的事?”

“我是說你失敗了兩次還繼續堅持的事。”森真子糾正她道。

女孩兒換了個表情,說:“這也是一個角度,大概。”

“你有決心,也有毅力。既然進來了,我希望能看到你更多地展現這些特質。”森真子朝她揚了一下下巴,問,“你知道自己爲什麼失敗嗎?”

“不知道,秘書長。”瑪麗科娃說道,“我們看不到這些信息。”

“你通過了筆試,”她說,“輸在了實戰。因爲缺乏控制力。”

瑪麗科娃漲紅了臉,但什麼也沒說。

“其實你第三次考試也沒通過,”森真子說,“是我特批的。”

第一次,小維卸下了防備,流露出無比震驚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長官。我……我不明白。”

“你怎麼可能知道呢?我找了個理由,重審所有申請了兩次以上學員的檔案。申請兩次以上,有時候意味着該學員不適合,癡心妄想;有時候是出於他們父母的堅持,而不是學員本身;但還有可能,這體現了學員堅忍不拔的決心。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潛力。是我搞錯了嗎?”

“您沒錯。”女孩兒回答道。

“學員,你是否見過怪獸信徒?”森真子問道。

這個問題也讓瑪麗科娃措手不及。霎時間,她愣在原地,無言以對。

然後,她點了點頭。

“是。”她說,“我見過。小時候,在南薩哈林斯克。那裡有一隻死掉的怪獸,所以有怪獸信徒在附近出沒。我見過幾個。”她的表情從不自在轉爲憤怒,“我不喜歡他們。”她說,“我厭惡怪獸。我絕不會成爲怪獸信徒。”

“沒事的,學員。我不是在暗示什麼。只是在你的同步記錄中有一件奇怪的事。一個女人,說着關於怪獸的話。”

“她就像傳教士,”小維說,“她瘋了,我已經盡力對其敬而遠之了。”

“好,”森真子說,“你可以回宿舍了。”

瑪麗科娃離開了辦公室後,森真子靠着椅背,揉揉眼睛。她很疲倦,但卻一直睡不好。

瑪麗科娃仍然沒有全盤交代。她還藏着什麼,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森真子不打算步步緊逼,至少現在不打算。還是要對小維多加警惕。

金海失眠了——他腦海裡不斷回想着同步時出現的場景。他試圖區分出哪些是他的記憶,哪些是小維的,但就連那些他曾確認無虞的記憶也發生了變化:它們在小維的大腦中扭曲了,角度不同了,受到不同的立場和觀點所幹擾。他不再是純粹的自己了。他曾以爲這會是他想要的,會像他父母那樣,在同步過後就與對方心意相通,甚至不需要說話也能明白彼此。但在這次同步後,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早已身患重症的時候,又感染了某種疾病。小維腦海中的某些記憶簡直是一場恐怖演出。

諷刺的是,“恐怖演出”竟是一個雙關語:俄語中,Хорошо 的意思是“好”。

金海真希望良一沒有說那些話。萬一小維不是她表面上的那樣怎麼辦?萬一他自己也不是該怎麼辦?在你開始排除其他人格植入自己身體的可能性時,你就已經有發瘋的徵兆了。

不,簡直荒謬。他只是有點兒困惑、害怕,有點兒失望而已。

還有點兒擔憂。這意味着他無法同步適配嗎?他會被刷下去嗎?

“嘿,駕駛員。”

蘭伯特看向這個熟悉聲音的主人。只見朱爾斯正站在辦公室門外。他立刻把椅子往後一推,站得筆直。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這樣會讓他看起來急不可耐。

“現在不方便嗎?”她問道。

“不,不,很方便。”他回道,“怎麼了?”

“我有個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她說。

他一時呆住了。

“唔……”他終於開口了。

“給,”她遞給他一個存儲器,“這是技術中心得出的追蹤數據。我想我們已經找到那個人躲過偵查、進入‘狂戰士克羅諾斯’控制艙的方法了。”

“噢,”蘭伯特說,“好,太棒了。”

“現在你可欠我兩個人情了,”她說,“別忘了。”

朱爾斯一走,伯克就把頭探出辦公室。

“你知道吧?”他說,“現在可不是拖延的時候。”

“我知道。”蘭伯特說,“你可以閉嘴了。”

蘭伯特把存儲器同步到自己的電腦中,然後開始瀏覽裡面的內容。理解了那些內容後,他露出了笑容。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要和森真子開會了,現在他可算有話可說了。

“有意思。”森真子聽完蘭伯特的解釋後說,“這的確給嫌疑人制造了機會。”

“這樣一來,學員就更不可能破壞‘狂戰士克羅諾斯’了。”他說。

“沒錯,”森真子說,“學員們的嫌疑大大減小了,至少不是主要嫌疑人了。但是,金海的存儲器問題還沒解決。”

“索克的問題又怎麼說?”蘭伯特說,“我想,他可是工作人員。”

“索克似乎也有嫌疑,但那不能排除小維或金海或兩人一起涉案的可能,不管他們自己是否清楚。”

“他們怎麼會不清楚自己是否參與破壞呢?”蘭伯特問。

“幾年前,我們在犯罪黑市發現有臭名昭彰的犯罪分子通過龐斯技術將指令植入人腦。手法有點兒像催眠,但更高效。他們曾控制一個遭到植入的人去刺殺貪污的警察官員。我們將那個人拘留了——但他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毫無記憶。我們認爲,把一個完整人格植入人腦也是有可能的,植入人格會在特定時間甦醒。”

“你認爲這可能發生在小維或金海身上?”

“他們都有受植入的時機。小維比金海的可能性更大。事實上,小維的童年可能是我們破案的黑匣子。她在庫頁島長大,那裡的記錄在怪獸戰爭後就變得殘缺不全了。但我們掌握的那點兒信息的確可以說明她的童年很艱苦。你也從他們的同步記錄中看到了,兩人都有所隱瞞。我不知道在同步中,被壓抑的人格是怎麼樣的,但很可能就是他們呈現的那樣。”

“你會去質問他們嗎?”蘭伯特問道。

“不,”她說,“我覺得先觀察一段時間比較好。讓他們繼續訓練。讓他們進行模擬訓練。他們同步的次數越多,我們就越有可能看出是否有人不對勁兒,或者是兩個人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