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說說笑笑地回到家,茉莉跟荷花一起裁紙,祝永鑫倒了少許麪粉在鍋裡熬漿子。
高麗紙以棉、繭爲主要原料做成的,十分的堅韌結識,雖然價錢不菲,但是能撐過一冬,比起來還是較爲划算,祝永鑫走前與楊氏打了招呼,連楊氏那邊的也一道買了出來,說一會兒家裡糊好了就去給楊氏糊窗戶。
所以楊氏把荷花家打掃乾淨之後,把窗框大致地擦拭了一遍,就又急忙地回自己屋裡去打掃。
北方糊窗戶還有個奇怪的地方就是,全都要糊在窗戶外面,這樣既保持了屋裡的暖和,又不會使糊窗紙受熱受潮脫落。
在兩個女兒的幫助下,祝永鑫很快就把自家的幾扇窗戶都糊了個嚴實,拎着漿子領着女兒過去幫楊氏糊窗戶。
梅子正好也在家幫着擦窗,見他來了忙招呼道:“二哥,先在屋裡坐會兒,我馬上就擦好了。”
劉氏從自個兒屋裡出來道:“呦,二哥買了糊窗紙啊?夠不夠給我家也糊上的?”
不等祝永鑫說話,梅子就先刺兒道:“都是娘拿錢買的,你也佔不到便宜,我三哥不想着買了幫娘糊窗戶,連自個兒家的都得別人給糊啊?”
劉氏的臉頓時一沉:“梅子,你這話說的,我不過就是跟二哥打個招呼,怎麼招你這麼多話。”
“打招呼人人都會打,只不過都沒你打得那麼精明,你怎麼不說二哥你擱着我幫娘糊窗戶呢?”梅子絲毫不給她面子地說。
楊氏出來道:“大早晨的都吵吵什麼,也不嫌累得慌,梅子你進屋餷豬食去。”然後又摸出點兒錢遞給劉氏道,“今個兒是老二說要糊窗戶,我正好在就讓他把我的捎帶出來,就把你們的給忘了,要糊窗戶你自個兒買去吧!”
劉氏滿臉不樂意,但是又想跟祝永鑫這邊蹭漿糊用,就趕緊地跑去買了紙回來。她買的不是正宗的高麗紙,而是本地人仿着高麗紙做的一種,叫做棉繭紙,外表看起來差不多,但是質量卻有很大的差距。
楊氏和祝永鑫都瞧出來了,只不過誰都沒吱聲,荷花也只瞅了兩眼就別開了頭。只有茉莉畢竟只有九歲,雖然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但有些時候還是沒有大人想的多,看見劉氏拿着那疊紙說是高麗紙,張嘴就道:“嬸子,你讓那雜貨鋪的老闆娘騙了,這是棉繭紙,可不是高麗紙,趕緊拿回去跟她討說法。”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這怎麼不是高麗紙。”劉氏斥道,擰身就把紙擱進自個兒屋裡,拿着掃帚出來掃窗框上的浮土。
茉莉摸摸鼻子,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祝永鑫,希望得到支持,不過祝永鑫自然明白劉氏想要偷着扣錢的心思,見楊氏不管,梅子也不吭聲,自個兒更不願去說兄弟媳婦,所以就拍拍女兒的頭說:“你嬸子還能沒你眼尖,連紙都分不清楚?”
荷花蹲在一旁看着茉莉小臉兒上困惑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嘆道,又一個敢於直言的孩子要被教壞了。
方氏只在孃家住了三天就急忙地帶着孩子回來了,饒是如此,劉氏還是嘟嘟囔囔的滿是怨言,總覺得方氏藉着坐月子少做了多少活,而那些個活兒又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十一月裡還不到忙年的時候,只是全家的女人拆洗被褥,打掃屋子,祝永鑫不願意到主院去攙和,就在家裡繼續編草蓆,順便看着幾個孩子。
此時的雪已經下得一尺多厚,博寧每天出去瘋得都不着家,荷花雖然也向往着去滑爬犁、打雪仗,但是村裡都是一羣小子在外頭瘋,所以即便博寧想帶她一起,她也搖搖頭不肯去。茉莉見她天天瞅着外頭的雪發呆,就趁着栓子睡覺的時候,領着荷花出去堆個雪人,石子兒做的眼睛、白菜幫子做的嘴巴,然後再用個細長的小蘿蔔插進去當鼻子,一個胖墩墩的憨厚雪人就做好了。荷花又撿了幾塊小石子嵌在雪人的身子上當作釦子,找了兩個蜀黍稈子插進去當胳膊,又拿了方氏平時裝零碎的一個小笸籮扣在雪人頭上當帽子,這才心滿意足地搓着凍僵的小手進屋。
茉莉已經在竈間架火準備熱飯,見荷花凍得哆哆嗦嗦,還扒着門縫看外頭的雪人,上前把她拎到竈前訓道:“過來看着火,開着門把屋裡的熱氣兒都放跑了!”
荷花坐在竈前的小板凳上,感受着火焰的溫暖,看着茉莉踩着塊方石上夠着刷鍋,心裡忽然涌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開口道:“姐,等咱家以後有錢了,就不用你做飯了。”
茉莉聞言一愣,然後手底下繼續刷鍋,笑着說:“好,姐等荷花以後有錢了僱人幹活,姐就享清福了。”
荷花聽出她語氣裡的玩笑,也不辯解,自己託着下巴盯着竈裡的火苗,心裡不住地盤算自己怎麼能賺錢,一想起前世的專業她就頭疼,她父母因爲工傷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等於是被當地的林業局培養長大的,所以高考結束的專業,自然也就聽從組織安排,報了個森林資源保護專業,照着書本學了兩年的專業知識,分到林場開始跟着養林工專業實踐,還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被一棵剛剛放倒的紅松砸中了頭……所以她一直想等着開春到林子裡去看看,東北的森林裡可是遍地是寶,如今是古代估計還沒有人類的過度開發,只要肯幹就不愁賺不到錢。
茉莉刷完鍋去翻米袋子,倒了個底兒朝天也不過小半碗碎米,把裡頭的沙子和糠皮兒簸出去,洗刷乾淨倒進鍋裡,只淺淺地遮了個底兒,加進去小半盆兒水,蓋上鍋蓋開始熬。
方氏這回果然是奶水不夠,只能攙着米湯喂栓子,好在那孩子也不挑嘴,給什麼都吧嗒吧嗒吃得香甜。可是從孃家拿回來的那點兒碎米也不夠吃多久的,這還沒半個月就見了底兒。
茉莉把米袋子收起來,嘴上就忍不住埋怨荷花道:“上回你跟爹去城裡,多賺的銅板兒爲啥不買點兒碎米回來,淨買了些個沒用的東西。”
荷花嘟着嘴也不說話,自個兒心裡倒是也後悔,當時對家裡的貧窮情況還沒有深刻的認識,到了手的錢轉眼就花了個乾淨。但是被茉莉說了又不服氣,小聲嘀咕道:“那頭花你還不是高興地收起來了。”
“說啥呢?”茉莉過來在她額頭彈了個腦蹦兒。
“沒啥,我是說小弟能不能喝魚湯?”荷花擡手捂着腦門,趕緊從善如流地改口道。
茉莉從外頭的缸裡拿出凍得死硬的餑餑,在鍋裡架了個籠屜擱進去,聽荷花這麼說就道:“大冷天的去哪兒買魚?”
荷花心裡打定主意,只笑眯眯地不吭聲,吃過午飯只說了句:“爹,娘我出去玩兒!”就拉着博寧撒腿就跑。
出了家門,博寧問:“荷花,你這是幹啥去,還沒拿爬犁呢!”
“你咋一天就知道玩兒!”荷花對他嗤之以鼻道,“咱去釣魚。”
這回輪到博寧嘲笑她道:“天寒地凍的,河裡都結冰了,釣個啥魚!”
“你跟着我去就是了!”荷花懷裡揣着自個兒省下來的半個餑餑,還有家裡一個破布口袋,領着博寧找了個沒人瞧見的江面,撿了塊兒石頭用了吃奶的勁兒砸下去,只濺起一串冰花,再看冰面上,只留下個白印子。
兩個人輪流砸,累得胳膊痠疼才總算是把冰面砸出個小窟窿,荷花少掰了點兒餑餑的渣丟下去,果然不多時就有黑背的魚兒翻騰出水面,把博寧看得眼睛都直了,“咋還真有魚……”
荷花自然不會跟他去講什麼魚在水下缺氧之類的道理,只把布袋子丟給他,自己翻出偷拿的繡花針和粗麻繩,做了個簡易的魚鉤,團點兒餑餑塞上去,順到冰窟窿裡,不多時就有條尺把長的草魚咬了鉤,荷花揚手一甩,把魚摔到了冰面上,只撲騰了幾下就被凍得粘在冰上。
博寧屁顛屁顛地過去撿起來裝進布袋子裡,繼續過來蹲在冰窟窿邊兒上等着。
縫衣針做的魚鉤有些不太好用,遇到大魚稍微一掙扎就脫了鉤,好在荷花早就有心裡準備,博寧又很容易被滿足,他見天黑前已經弄了六七條不大不小的魚,美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在冰面上翻幾個跟頭。
“行了,咱回家吧!”荷花起身兒拍拍身上的雪,收好麻繩和魚鉤,“再不回去娘找不着咱們該着急了。”
博寧見荷花搬出來方氏說話,就只得拎着布口袋跟着荷花回家,晚上方氏很大方地煎了三條魚,剩下的給栓子熬了濃濃的魚湯。全家都很是開心,博寧更是心滿意足,直嚷嚷着明個兒還要去釣魚,爭取天天都給弟弟熬魚湯喝。
但是荷花晚上卻聽到祝永鑫聲音很低沉地跟方氏說:“要不我出去找點兒活幹,也省得家裡這麼緊巴,荷花和博寧才五歲,都知道給家裡分擔了。”
“這都快到年根兒了,你去幹啥?”方氏有些不太同意。
“家裡忙年都是你們女人的活,大哥還有老三還不是都出去摸牌,我倒不如去城裡幹一個多月的活兒,就算掙不到多少錢,好歹人家管吃管住的,總比在家呆着強。”祝永鑫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我明個兒就攔車去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