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似乎遠遠地超過了衆人所想,幾乎是在幾天後,南京便傳來了一個更令人震怒的消息。
原來,昭懋長公主最喜歡的男寵王允之,其老家便在南京懷春,而因他伴在長公主身邊,長留京城,因而南京的園子便由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王文之掌管,那王文之原本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因他也生的貌美,從前去京城探兄時便得了昭懋的青眼,其原本又有着攀附之心,便自然而然的跟着長兄侍奉過昭懋長公主,頗得昭懋喜歡,再加之有長兄時刻留在京城長公主身邊吹枕邊風,他便越發肆無忌憚,養成了驕縱氣盛的性子。
南京僉都御史陳直所奏之事,便是由他一手造成,那王文之仗着長公主與胞兄的袒護,在懷春常年爲非作歹,卻又與當地的父母官勾結,便是上面的知府,明知他平日裡的惡行也多是不了了之,反之因着長公主的緣故,堂堂朝廷命官卻尊稱他爲七公子(注:因爲王允之在昭懋的男寵裡按年齡排老六,長公主稱他爲六郎,旁人就稱他爲六公子,王文之也算是昭懋寵幸的人,因此排名七郎,人稱七公子。),在其生辰時,個個皆是趨之若鶩,以珠玉珍寶賄賂。
此次於他而言並非什麼大事,不過是打死了幾個賤如草芥的農戶,玩了一個平民丫頭罷了,要知道,以他的容貌地位,看得上那樣一個不入流的丫頭,已算是她的福分,按着從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需在官府那知會一聲,隨便就能將這件事抹平。
因而當他得知那被他侮辱的女孩兒被南京僉都御史陳直所救時,便親自帶上家丁去了陳直的府邸要人,畢竟在他的眼中,上了他的牀那便是他的人,自然便要由他處置,至於陳直,一個小小的南京僉都御史,他何曾放過眼裡,要知道,整個南京上至布政使,下至縣令尚且還在暗中賄賂與他,指望着他在長公主或長兄面前說說好話。
可他未想到,陳直的夫人卻是怒然駁斥他的要求,並喚出府丁與其對峙,王文之一怒之下便命家丁強搶。
當南京城裡的百姓得知爲他們百姓請命的好官陳大人府邸被人包圍,當即都抄起了能用的傢伙趕過去,一瞧着是臭名昭著的王文之,更是羣情激憤,二話不說拿着傢伙就朝那些個王家家丁頭上砸去。
這一怒,便驚動了南京按察使陸琰,當陸琰帶着臬司衙門的兵趕來時,那在人羣中抱頭逃竄的王文之原以爲這位按察使是來幫自個兒羈押刁民的,因而頓時挺直了胸膛,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
誰知,陸琰卻是以包圍官員府邸,威脅朝廷命官,公然強搶民女爲名將其扣押送去臬司衙門。
當南京按察使陸琰將這一紙奏報報上朝廷時,幾乎如將一塊巨石“噗通”一聲砸進水底,頓時水花四濺,只要是站在這河邊的,一個都別想幹着回去。
朝堂上的官員們那一刻便知道,朝廷這一灘渾水,又要被攪上一攪了。
而這一件事也印證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俗話。
三日不到,昭懋長公主縱容男寵在南京爲非作歹,與貪官勾結,強佔民田,侮辱民女,草菅人命,更是在事後帶上家丁包圍朝廷命官府邸,強搶證人,公然挑起民憤,險些造成暴亂的大事便傳至大江南北,而輿論風向幾乎是壓倒性的倒向陳直一方。
當即這一刻,不論是京城的官員,還是地方的官員,是言官,還是非言官,皆奮筆疾書,慷慨激昂的送上了一份又一份彈劾,斥責的奏疏,那一刻在乾清宮侍奉的宮人眼裡,幾乎連着七日,那一摞摞雪白的紙片幾乎堆滿了皇帝的龍案,光是擡奏疏的人,一天都不知到底擡了多少次。
就在傳開的這一日,建恆帝再也禁不住震怒,當即命掌印太監馮唯親自前往長公主府宣旨,由隨行的錦衣衛緹騎(錦衣衛的抓捕官員。)直接捉拿王允之送入昭獄。
當馮唯唸完聖旨,將其遞到昭懋公主的面前時,跪在那的昭懋腦中轟然,臉色竟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可憐那王允之生的也算是風華絕代的人物,此刻卻是被錦衣衛的人一把拽起,如提一隻小雞般容易,拖着便往外走,那王允之嚇得梨花帶雨,一向乾淨無瑕的臉沾滿了灰塵,和着淚看起來狼狽不堪,卻依舊不死心的四肢亂動,想要撲到昭懋長公主的身邊尋求庇護。
聽到王允之刺耳的求救聲,錦衣衛的人也沒了好脾氣,當即手中一擰,只聽得“咯吱”一聲響,愣是將王允之的手臂裡的骨頭擰裂了,疼的他白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直到王允之如喪家之犬般被拖了出去,殿內頓時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昭懋長公主始終失神地跪在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一旁的馮唯卻是能從昭懋渙散的眸子中捕捉到那抹慌亂與惶恐。
昭獄不同於大理寺和刑部,乃是掌管於錦衣衛手中,沒有什麼律法可言,錦衣衛的人可不像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員那般,每每都好聲好氣地提訊,審問,吃喝都還要供應着。
在昭獄哪怕是將你活活餓死在裡面,都沒人敢說一句話,因爲他們只聽命於皇帝,進了昭獄的人,皇帝叫你死,你就得死,只那麼多花樣繁多的刑具都夠用上一個月,且日日不帶重樣的,凡是經歷了那些酷刑,便是從死人嘴裡也能摳出有用的信息來。
馮唯看着與從前判若兩人的昭懋長公主,嘴角幾不可察的冷然一勾,隨即眸中難掩笑意道:“長公主既然無心接旨,那這聖旨,奴婢便奉到案上了。”
話一說完,馮唯便將聖旨轉而放置案上,提步便走,看也懶得再看昭懋一眼。
當馮唯走後,德恭忙要上前來扶起跪在那的昭懋,昭懋卻是冷淡第拂開,當她轉而看向奉聖旨時,幾乎如同置入冷窖般打了個細微的戰慄。
殺雞儆猴,這個道理,她不會不懂。
而正因爲昭懋深知這個弟弟的心思,幾乎在馮唯回稟之時,昭懋隨即便趕來了乾清宮,在宮人們都震驚時,她卻只着素衣,拖簪披髮,硬生生在烈日下跪到了乾清宮石階之下,自請降罪。
建恆帝得到回稟時,並未有太多的表情,只冷淡的對馮唯道:“叫朕的皇姐回去吧。”
話一說完,建恆帝繼續埋頭處理着政務,馮唯得令忙趕了出去,誰知宣了旨意,昭懋卻絲毫不理會,只默然地跪在石階之下,臉色蒼白,頭髮凌亂的披在身後,神色看起來沉靜而自如。
而這一刻馮唯也不得不服昭懋這麼些年來的確極會保養,即便是如此素淨的模樣,也絲毫不顯遲暮之態,那灼灼的烈日直直地射下來,落在她凌亂的發間竟隱隱泛着光芒,即便額角滿是汗珠,竟也難掩她姣好的容顏。
馮唯脣角冷冷一勾,也不再與她多說,願意跪那便跪,沒想到,從前不將他當個人,一向不可一世的昭懋長公主,也會落到這步境地,可見,風水輪流轉這話不假。
馮唯回去恭敬地稟報了殿外的事,皇帝手中微微一頓,沒有再開口,彷彿未聽到一般,馮唯便知道,皇帝這是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