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366
宋家的這個姑爺姓周,叫周信史,進士出身。
當年他二十歲中的舉人,遇上十八歲的宋家姑奶奶宋名穎,就被招了女婿,就在京城住了下來,住的都是宋名穎陪嫁的小院子。而後直到前年才勉強中的進士,心大不肯出京做地方小官,想方設法留在京城當了個窮御史。
這個人心思活絡,處事圓滑,初見之下會覺得有些討厭,但他從未將人給得罪狠了。就比如,他十來年前娶了郡王府的大小姐以爲從此會飛黃騰達,沒想到這個安平郡王府其實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換個人或許會因此耿耿於懷,對待宋名穎不好之類的,但這位周信史倒一直待妻子不錯,即便妻子到現在也沒能給他生出個兒子。
已經三個女兒了。
最小的才滿兩週歲,怕辦喜事嚇着,就留在家中沒有帶過來。
不得不說,這個人圓滑呢,也得到了回報。
終於,他中了進士了,安平郡王府就又出了一個宋景軒這樣的天子近臣。如今又娶了炙手可熱在坊間如同傳奇一般的百花郡主。作爲宋景軒這對小夫妻的姑父親戚,周信史相信,他一定會有很不錯的機會。
因此,他此刻就顯示出了討好的殷切。
二夫人劉氏聽他這麼說,就有些不樂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也是,如今咱們家的景軒不缺銀子嘛。景軒什麼時候覺得院子住的不舒服了。想修新院子,咱們府上有的是空地兒,到時候順便給你大哥。還有你三弟也都修一修,將來他們成親的時候面上也好看不是?我和你二叔的院子就算了,我們都是大人了,怎麼將就都成了。”
“對了,祖父這康興院有些年頭,瞧着都有些老朽了,景軒是不是也該盡點兒孝心?”二夫人劉氏笑容漸漸放開起來。問道:“是不是?不然,以後有人來拜訪父親。只怕郡主在外也沒有面子。”
將花襲人這個新婦也給扯了進來。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宋景軒二人但凡手頭富裕一點兒不是那窮的揭不開的,都要應下修繕康興院的事情。不然,說出去。豈非是不孝?若是修了康興院,其他的院子能不修?
不管是修葺,還是重新起院子,這一筆下去,銀子能少花了?
二夫人這算是當面就給他們小夫妻出了道題。
花襲人能拿的出修院子的銀子。但她卻不會這麼輕易就拿出來。此時,聽了二夫人這麼一大段話之後,她含着笑,道:“您說的有道理。”
卻是沒有說,是修還是不修。
二夫人顯然是精明的。當場就追問道:“那郡主是真的要盡孝了?”
“當不得您叫郡主。”花襲人依舊沒有接話,扯開話題,道:“您太客氣了。”
“行了!”老郡王此時不耐煩地發了話。道:“我這院子,是你們祖宗留下來的,住這些年我也習慣了,不要誰來替我重修。若是你們看不慣,待我死了,你們想怎麼弄都成。”
“兒媳不敢。”二夫人起身。悻悻地道歉。
“吉時已到,還是趕緊讓郡主敬了茶吧。”那位周姑爺打了圓場。
老郡王淡淡地應了。就有丫鬟拿了蒲團端了茶盤進來。第一個自然是老郡王,他從花襲人手中接過茶喝了一口,賞了花襲人一個紅封。花襲人送上做好的鞋子,另外加一個用綢子包住的戲本子,卻沒有當初拿出來,一起不動聲色地孝敬出去了。
然後就是宋名祈夫妻。
這兩人顯然很滿意花襲人。尤其是車氏,眼神中的慈愛溫柔,簡直讓花襲人有些承受不住。花襲人依舊是按規矩送的鞋襪。二老爺和二夫人也沒有怎麼爲難她,茶是喝了的。
但二夫人僅僅是將手臂上一個金鐲子摘下來給了花襲人當見面禮,口中還道:“我這個嬸孃也就只能拿出這些了,郡主別嫌寒酸。”
花襲人微微搖頭,沒有同她對話,轉向了下一位。
宋姑奶奶和姑爺出手不菲,至少是相對於他們現在的家庭情況來說,是出手不菲,給了花襲人一個紅封和一個水頭賣相很不錯的玉鐲子,比二夫人的那個空心金鐲子顯得厚多了。
這讓二夫人似乎覺得很沒面子。
她對周姑爺道:“原來姑爺當了官之後,日子就發達起來了。以後你大侄子錚兒有了媳婦,姑爺可不能厚此薄彼。”
“不敢不敢。”周姑爺陪笑道:“將來肯定不會少了大侄兒媳婦的。”
宋姑奶奶似乎對送出去的鐲子有一些不捨得,但卻因爲周信史的堅持而妥協了。看的出來,他們兩人,是周信史在做主。即便宋姑奶奶宋名穎瞧着不像是太好脾氣的人,但周信史依舊將她哄的很服帖。
肯哄妻子的男人,總是很不錯的。
花襲人對這位姑父的印象很好,衝他點頭,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善意,並表示了點兒感激之情。宋景軒也對着他略微點了一頭。他們二人這麼表現出來的“感激”讓周信史很高興,笑容越發地顯得有些怪異——
他既想笑的諂媚謙卑以示自己對花襲人的巴結恭敬,又想擺出一個長輩的樣子要笑道寬厚慈和,這兩種笑扭在一起,自然就不那麼太好看了。
幸好,宋景軒又開始給花襲人介紹起平輩來。
長輩在側,小輩們都不敢如何造次,規規矩矩地見禮,互換禮物。
順便說一句,兩位表姑娘,大的叫周微維,小點兒的叫周微霽。名字有些拗口,但看得出來,她們父親對她們還是很疼愛看重的。據說家中的小姑娘,叫周微晞,所用的字都是寓意很好的。
老郡王一直沒什麼耐心,見到所有人都見完了,一揮手就叫散了。
當年第一任永安郡王亂世之中孤兒一個,根本就沒什麼親戚,於是才被硬說成了是宋氏宗室遠支。而他一輩子也就是留下老郡王一個兒子,嬌慣溺愛,才養出了現在老郡王這樣的性子。
他如今府中最大,他說散,衆人也就只能散了。
出了康興院,周信史快人一步地到了花襲人身邊,不過也沒有說太多,只是道:“維丫頭和霽丫頭都很崇拜郡主您,您若是改日有空,希望您能幫姑父教導一下兩個丫頭。”
“會的。”花襲人客氣地道:“姑父不用見外。親戚之間,常來常往纔是好的。”
周信史從這話中聽出了花襲人的意思,於是見好就走,呵呵笑了幾聲,就快走幾步,同宋姑奶奶並肩邊走邊說話去了。二夫人從他們身邊經過,開口道:“聽說郡主經商有道,又得皇上賞賜,家底不知有多少,怎麼一點兒都不捨得往外花?瞧瞧,這首飾都不知道多打幾件。”
她說話的時候挑起眉,顯然不僅僅是指花襲人在穿戴上面小氣。怕是依舊不忘繼續剛纔修院子的話茬吧。
花襲人便道:“讓嬸孃見笑了。若是嬸孃疼我,不如多送我兩件。我今日一見嬸孃,就覺得您頭上這金鳳簪子真漂亮。”
花襲人眼睛也毒。
她能看的出來,二夫人劉氏今日這一身首飾,就數頭頂上的金鳳銜珠的簪子價值最高。她纔不管二夫人話裡話外的意思。你二夫人劉氏可是她花襲人的嬸孃,你若是嫌小輩沒有首飾戴,小輩張口跟你要了,你能不給?
二夫人劉氏聞言笑容僵在了臉上,十分肉痛又萬分不捨地欲拔頭上的簪子。她的動作很緩慢,就期望花襲人能改口說“開玩笑不要”,但花襲人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露出對她髮髻間的簪子一副十分喜愛與期待的表情。劉氏又看向宋景軒,希望宋景軒能管一管花襲人——
劉氏知道,宋景軒這個人不聲不響,又因爲自己有能耐,所以十分有自尊心。從前大房日子甚至都有一個月吃不上一頓肉的時候了,宋景軒也從不向顯然格外富裕的他們求什麼要什麼。
如今他的新媳婦一嫁進來就不知羞地跟長輩要東西,宋景軒能不惱,能不管?劉氏甚至期待能夠看到宋景軒呵斥花襲人的情景。
但讓她失望的是,宋景軒神色連變都不變絲毫,對於花襲人的所作所爲看見了,就當是沒看見一樣,根本半點都不管她。
拔個簪子,能有多慢。
二夫人劉氏終於還是將頭上簪子拔下來,放到了花襲人手心中,卻是捨不得鬆開。
大小姐宋景鈺顯然也很捨不得,見狀就直直地開口道:“郡主也會跟旁人討要東西嗎?”語氣很不好,像是說花襲人是那到處要東要西的窮親戚。
“旁人的東西,我自然是不要的。”花襲人握住簪子,輕輕一用力,將簪子給拿到了手中,同二夫人欠身表示了感激,道:“但這是我親嬸孃疼我才賞給我的,我怎麼能不要呢,是不是?”
“那我喜歡郡主你的簪子,你也會給我嗎?”宋景鈺尖銳地問道。她看起來真的十分喜歡這支金簪。或許,這就是她娘允了以後要給她的。
“但我的簪子也沒大姐你的簪子多呀?”花襲人擺出一副幼年的樣子,道:“合該鈺姐姐你也賞我幾根簪子纔對。”
“你是郡主。”宋景鈺真惱了,紅着面頰怒道:“你有一百多擡嫁妝,裡面單珠寶就有幾十匣子,你當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