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絳宮明滅是蓬萊

又一座海底洞府崩塌,染滿鮮血的佛陀臉上已不再微笑,只能靜默。

卓王孫臉上顯出一絲怒容,他已厭倦了這無休止的佛本生故事,厭倦了那些羽衣人不知所云的求告,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

他身子飄然而起,十二道劍氣如飛龍夭矯,直貫而下。

他知道,劍氣觸及崖壁的瞬間,必將這一切瓦解、埋葬。而他將乘着海上的仙路,走向下一處洞府。

他需要儘早找到南海觀音,儘早找到小鸞。他不能讓小鸞成爲天平那端的鴿子。

絕不能。

劍氣縱橫中,卓王孫悠悠嘆息,滿目寥落。

突然,腳下一陣剛猛的力道涌起!

卓王孫身在半空中,正是舊力將盡,新力未出之時。他的劍氣剛剛宣泄,這一瞬間,劍氣就算能再度凝聚,也已弱了很多。

那股力道,顯然對他的武功極爲熟知,迸發的時機恰到好處。剎那之間,已帶着令山川崩倒的狂猛霸氣橫掃整個洞府。轟然巨響中,佛陀之像碎成千萬片,一拳帶着茫茫紫氣,向卓王孫怒襲而來!

卓王孫眉峰驟然一凝,這一拳,威力更甚於他所想象!

如果是別人,必已在這一拳之下殞命,但卓王孫畢竟是卓王孫,倏然向漫空碎屑踏下。他的身子藉着這一踏之力,迅捷無倫地向空中怒射!

但這一拳威力實在巨大,而且攻其不備,在卓王孫最大意、最寥落、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手。

這一擊,實有必殺的威力!

整個洞府,都被悶塞的拳威充滿,第一次,卓王孫竟然嚐到了血的味道!

諸天血碎,盡是佛陀石像爆散後的粉末,每片粉末上,都沾着羽衣老者的血。一股紫氣在血末中飛揚,竟硬生生地將滿空碎屑重新凝結成一尊佛首,化爲擊向卓王孫的重拳。

就算是卓王孫,也無法躲開這一拳!

卓王孫目中閃出一絲冷冽的光。

他已知道,出手的是誰。

此人出手,選的又是自己最弱的一刻,這一拳,絕沒有那麼好躲。

龍吟聲中,劍氣陡顯。那是卓王孫最後凝聚出的劍威。

劍威破空,令倉促凝聚起來的佛首頓時破開道道裂紋。

這一拳,必將重創卓王孫。

這一劍,卻也將重創對手!

沖天豪笑響起,拳威陡然強了一倍有餘,如毒蛇一般緊緊追咬着卓王孫。爲了這一拳,他足足等了三年。這一拳,必須要中!

兩敗俱傷的結局,無可避免。

突然,一陣沉悶的雷聲在頭上響起,碎屑凝聚的佛像,頓時消散。海水猛烈倒灌,巨大的海底洞府在瞬間瓦解。

轟然巨響,如天地崩催。

茫茫紫氣帶起的拳威,在觸及卓王孫之前,竟被一塊巨大的落石擋住!

那塊落石駭然正是從洞府頂端坍塌的岩礁!

石塊巨大,竟足足有一丈見方,宛如一座小山,從數十米的高空急墜而下,威力又豈是人力可以抗衡!

紫氣崩散,洞府中石屑橫飛,攪成渾茫一片,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縱然以這一拳之威,仍無法完全消解那落石的力道,落石只略略更改了方向,墜向一旁,將地底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紫氣一頓,一聲怒喝傳來,剛猛的影子沖天而起。

虯髯客。

他震駭地看着海面。

十二艘紅衣大炮,正轟隆隆地向這邊開着火,蘭丸正一臉興奮,對他大叫大嚷,那些神鰲船見他突然出現,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暫時停住了炮火。

虯髯客轉身。

卓王孫衣劍蕭然,臉上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他。

他苦心籌劃,在卓王孫防備最脆弱之時施加的暗殺,竟然被這幾枚炮彈莫名其妙地破解了。

如果炮彈早一些打過來,卓王孫必定會分神。

如果炮彈晚一些打過來,他的偷襲已經得手。

無論哪種情況,卓王孫都必死不可。但現在,他卻連卓王孫一根頭髮都沒有傷到。

虯髯客望向蒼天。

莫非這就是天意?

卓王孫身子緩緩落下,目中充滿了譏嘲。

“王爺。”

三年不見,他仍然喜歡用這個稱呼來叫他。

虯髯客默然。這個稱呼,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說了。

他似乎想起了他手握天下兵馬,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威風。但此時,都已變成了鏡花水月。

不錯,那時候,他官拜天下兵馬大元帥,人人稱他爲吳越王。

而今,不過是海上一草寇而已。

機關算盡,卻是一事無成。

他目光凌冽地看着卓王孫。這片海,是那麼寒冷。

“要殺我嗎?”

卓王孫緩緩搖了搖頭,目光卻投向遠方。

水紋澹盪,一朵朵蓮花從海波深處浮起,在他面前組成一座橋,筆直地向南海延伸過去。

前方,便是神仙洞府,不由凡人通過。

卓王孫舉步向浮橋中走去,再不回頭。

“殺你的人,已經來了。”

虯髯客回首。旌旗蔽天。

十二神鰲船緩緩航行,將這座礁石全部圍了起來。神鰲船後,是上百艘戰艦。蘭丸逃走後,飛雲城迅速被攻佔。楊繼盛率領三千士兵善後,楊逸之、黃衣使者督率着其餘的戰艦,追襲而至。

海風勁急,吹動着虯髯客的衣袖獵獵作響,他一時靜默不語。

他已被團團圍住。

楊逸之望着他,面上露出一絲驚容。

“王爺?”

虯髯客雖早有準備,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嘴角仍然忍不住微微抽搐。這是今日,他第二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呼。

從他生平最大的兩個敵人口中。

他淡淡笑了笑:“不錯,我就是昔日的吳越王,今日的虯髯客。”

“昔日虯髯客見唐太宗神采驚人,一見之下,便知自己無法與之爭雄於天下,乃避走扶餘國,另成事於海上。我今日不過效仿古人,是以改名虯髯客,不再踏足中原。楊盟主卻不可放我一條生路嗎?”

楊逸之淡淡道:“非我不能放,請王爺爲黎民三思。”

虯髯客大笑:“黎民?不能事明主纔是黎民最大的不幸!吾乃明主!”

他踏上一步,傲然笑道:“別看你甲兵數萬,戰艦百艘,我可令你頃刻成灰!”

天地風雲倏然變幻,似乎隨着他這句豪語而震驚。

虯髯客厲聲道:“旗來!”

蘭丸肅然,恭恭敬敬地將紫旗奉上。虯髯客冷笑道:“此乃南海觀音親賜的兜率紫火旗,一旦舞動,龍火上卷,一切皆爲劫灰。我授此旗,還未曾施展過。今日就拿你大明官兵,來祭此旗。”

說着,他猛然將旗一舉,在空中烈烈展開!

楊逸之猛然想起,飛雲城頭,蘭丸用此旗召喚出無數海中伏兵,自爆攻擊戰艦,令幾十艘堅固的戰艦頃刻沉沒。這面兜率紫火旗的威力當真非同小可!

他連忙揮手,示意大家戒備。

那些明朝官兵及武林羣豪也都憶起方纔的情景,臉色大變,紛紛張起弓箭,只等海波中竄出妖人,立即就萬箭將他洞穿,絕對不能讓他們靠近戰艦!

虯髯客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若是這種防備就能阻止得了兜率紫火旗,南海觀音又怎會親手將它賜給自己。他清晰地記得,南海觀音鄭重地吩咐他,不到危急存亡的關頭,絕對不能施展這杆旗。他的武功有多高,南海觀音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吩咐,那必然是因爲,這杆旗的威力,絕非常人能夠抵擋!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當海底龍火燒灼在艦船上時,大明官兵所發出的慘叫聲。然後,他將踏着血泊,反敗爲勝。只要殲滅這些船隻,他立即就能收拾殘餘,攻下鎮海城。雖然傷亡慘重,但他必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重建根本。

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豪邁。

然而,海面上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虯髯客跟大明官兵全都緊張地等待着,等待一場災劫的到來。

蘭丸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虯髯客的衣袖。

“大人……我,我已經用過旗子了。”

虯髯客臉色立即慘變。蘭丸畏縮地躲避着他眼中的怒火,分辨道:“我……我只是想替你打一場勝仗……”

虯髯客目眥欲裂。他恨不得抓過這個廢物,一把將他撕成粉碎。

蘭丸步步後退,一直退到礁石的邊緣:“他們,他們有妖法,怪不得我……”

虯髯客深深吸了口氣。

他爆發出一陣豪笑:“真的是天亡我麼?竟令我倚重如此弄臣!”

蘭丸脆弱的自尊受了傷,叫了起來:“你當年不也被他們打敗過麼!”

虯髯客冷凜凜的目光掃了過來,令蘭丸不由得一窒。虯髯客隨即擡起頭,目注楊逸之:“傳聞盟主風月之劍天下無雙,就連華音閣主也未必能擋得住。我今日修習大風雲掌,自謂頗有所成,就請盟主爲我試掌如何?”

說着,他袍袖猛然鼓了起來。海風凌厲,陡然將他雙袖漲大。茫茫紫氣中,虯髯客倏然一聲大喝,身子沖天而起!

掌風龍捲般從他袖中猛然鼓了下來,海面像是被炮彈擊中了一般,巨浪逆卷,直拍四丈餘高!虯髯客雙掌鼓動,真氣催動連天巨浪,向大明戰艦猛然砸下!

大明官兵大吃一驚,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高到了如此境界,竟隱然已與天地合,居然能驅動海濤之力!

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虯髯客如海神一般猛撲而下,帶起丈餘高的巨浪,拍在艦隊之上!

他的身形,已隱沒在風濤之中,就連楊逸之那樣的修爲,竟無法鎖定他的所在。楊逸之臉色一沉,將相思護在身後。

只要他在,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半分。

山海動搖,水如龍吟。

巨大的海嘯漸漸漸止息。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這一擊,竟令緊逼的大明艦隊,齊齊後退了整整三丈!所有士兵看着虯髯客的目光,都充滿了驚懼,竟無人再敢靠前。

他彷彿,又恢復了那個執虎符而號令天下的王者,無人敢逆視。

蘭丸幾乎忍不住要鼓起掌來。

紫影閃動,虯髯客依舊淡淡站在礁石上,卻已有了君臨天下的氣概。

他的掌中,瑟縮着一個人。

黃衣使者。

虯髯客方纔一掌,不但擊退了大明艦隊,而且成功避開了楊逸之,將黃衣使者擒到手中。

——莫非他早就看出,黃衣使者纔是大明軍真正的指揮?

他輕輕抖袖,黃衣使者落在地上。

虯髯客微笑:“公主。”

楊逸之駭然變色。這位黃衣使者,竟然是大明的公主?

這怎麼可能?

黃衣使者擡頭,他的臉色蠟黃,目光遠遠望着他,卻突然露出了一絲調皮之色。

那一刻,楊逸之猛然醒悟,這位“黃衣使者”,必定是永樂公主。

但公主怎會屈尊隱身,來到軍中,或明或暗地幫助他?

若沒有公主,老父楊繼盛必然被當作牛馬對待;若沒有公主,他縱然聚合兩千武林豪客,亦無法對抗倭寇,更不可能取得如此大捷。

爲什麼?

虯髯客淡淡道:“你想知道爲什麼?”

他笑了笑,手指拂過黃衣使者的臉。一層層的黃粉,在他的掌風中滑落。一張嬌媚而微帶倔強的面孔,出現在衆人面前。大明官兵忍不住一陣驚呼。

楊逸之再無懷疑,那人的確就是永樂公主。

虯髯客悠然道:“盟主可曾記得兩年前,天授村中,曾以一曲《鬱倫袍》干謁公主,爲父祈命?[1]”

楊逸之自然記得。也正是那一日之後,他爲救公主脫困,不惜血戰。但卻陰差陽錯地邂逅了另一位女子,成就一生的傷痛。

怎能忘記?

虯髯客慨嘆:“可惜,從那日後,公主就再也無法忘記那個一身落滿桃花的白衣男子。所以,當她躲在井裡,避開蒙古的騎兵後,就來找她的皇叔,詢問男子的下落。”

永樂公主身子輕輕地發抖起來,往日宛如夢魘一樣緊緊縛住了她,令她無法逃脫。她只能看着那個白衣男子,祈求他救救自己。

就像他殺破連營,來救另一位女子一樣。

楊逸之心中一陣觸動。

《鬱倫袍》的錚錚之聲,似乎又在他耳邊響起。那時,他沐浴清泉,心無渣滓,以漫天桃花爲琴,彈奏一曲《鬱倫袍》。不爭,不殺,無忿,無垢。

此後他流落塞外,歷盡磨難,卻忘了這一曲《鬱倫袍》從此便響在另一個女子的心間,從未停息。

濁世無情,那彈琴花下的白衣男子,從此便成爲她的光芒,是她在鎖閉深宮的日子中,反覆追憶的一段傳奇。

一見良人,誤盡此生。

楊逸之豈能置之不理?

他踏上一步,道:“放了她!”

虯髯客緩緩搖了搖頭:“傳聞盟主的風月之劍天下無雙無對,乃是天上仙人遺落的仙訣,風月一出,必勝敵手。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數個時辰之內,只能施展一劍。”

他淡淡道:“孟天成。”

茫茫紫霧中,倏然出現了一輪血色的彎月。那不是月,而是刀,冷豔如妖月一樣的刀。孟天成像是一抹妖魂一般,隱在紅月之後,在場之人不乏高手,卻沒有人能看清他是怎麼出現的。

虯髯客緩緩道:“逼盟主大人施展出他的風月之劍。”

孟天成踏上一步,他手上赤紅的光芒突然激烈地旋轉起來!

這是一柄妖刀,此刀一出,必飲鮮血而還。

紅月後的少年,亦是當世傑出的人物,沒有人能在他的捨命一擊下,還能隱藏實力。而一旦施展出那招風月之劍,楊逸之就再也無法對抗虯髯客。

虯髯客嘴角含着一絲冷笑。只要控住了楊逸之,他就可以挾持公主,要挾這些人退兵,誰若不從,便立即格殺!

公主彷彿也預見到了這一幕,搖着頭,閉上了雙眼。

楊逸之與孟天成隔海相對。風濤峻急,在兩人中間炸開。

孟天成赤紅的眸子中卻沒有半分感情。

他隨時都願意捨棄性命,只因他欠虯髯客的恩情,重如泰山。

少年時,他被仇人暗算,慘遭滅門之禍。正是吳越王救了他的性命,十年禮遇,堪比國士。也正是吳越王,讓他娶到了最心愛的女子爲妻。

猶記得,數年前的一箇中秋之夜,他從王府後花園經過,邂逅了一生中最心愛的女子。那一刻,月色如水,綠衣少女站在桂樹之下,擡頭仰望,彷彿從月宮中偶然墜落的仙子。

後來他才知道,她叫楊靜,兵部尚書楊繼盛唯一的女兒。而那時,他不過是王府中一個校尉,若沒有吳越王的極力促成,他只能永遠仰望那月中的仙子[2]。

士爲知己者死。

知遇之恩,只能拿生命來償還。

楊逸之看着他,眸中忽然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我不能對你出劍。”

“因爲,我知道你是誰。”

孟天成身子猛然一震,眸子霍然擡起,凜凜地盯着楊逸之。卻像一面染血的鏡子,將楊逸之眸中的痛照得那麼明顯。

是的,他知道他是誰。

他和他中間,隔着一個浣花溪頭,永遠守候在窗櫺下的女子。

蜀中的天色總是那麼陰沉,她也從來都沒有快樂過。

他和他,或許是她最親的人,卻在海上刀劍相對,要拼個你死我活。

孟天成慘然一笑。他想起了來之前,吳越王對他說過的話。

“這一戰後,你便自由了。”

自由,意味着他可以離開這荒涼的海島,不再過這顛沛流離的生活,不再揹負萬千罵名。但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從此便可以回到浣花溪畔,見到那朝思夢想的人兒。

他的面容漸漸冰冷,指間的彎刀泛起肅殺的光芒。如今,他只想將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斬斷,然後返回浣花溪畔的小屋,用力擁她入懷,告訴她,他愛她,他不在乎過去,他只希望看到她的笑。

他不在乎此後會怎樣,也不在乎,她會恨他一生。

他恨自己,在她身邊的時候,總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當他有了說出的勇氣時,卻已和她遠隔天涯。

楊逸之看着他決絕的眸子,眼中浮起無盡的哀傷:“你難道不知道麼?靜兒……她……她已經……”

他無法再說下去,因爲他看到,孟天成的眸子,忽然變得漆黑。赤月之刀,鏘然墜落在地上。

礁石被斬裂。

“你……你說什麼?”他怔怔地看着楊逸之,這句話幾乎像是哀求。

楊逸之痛苦地閉上眼睛。他能感受到孟天成心中的痛。

撕心裂肺,刻骨銘心。

正如他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樣。

直到如今,他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何況將它重新提起?但,他更不想看着這個深愛着靜兒的少年,繼續在罪孽中沉淪。

於是,他輕輕重複了一次,每一字,都如雙刃之劍,劃傷彼此。

“靜兒……已經去世了。”

淚水,從他眼角墜落。如果不是妹妹已經去世,他又怎會執着地要回到老父身邊?除了他,誰還能盡一點孝道?

孟天成顫抖着,整個大海都彷彿在同他一起顫抖。

他猛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嘯,雙目中流下一串血來。

漆黑的血。

他盯着楊逸之,一字一字地道:“我一直想殺兩個人,但爲了不讓靜兒傷心,一直沒有動手,現在,我終於可以了。這兩個人,就是——”

他頓了頓,嘴角也浸出鮮血。

“楊逸之。”

“卓王孫。”

“若不是你們,她又怎會一生悲苦?”

雷霆一般的刀芒,猛然出現。

孟天成手中並沒有刀,但冷冷刀芒,卻從他的掌心中溢出,凝結成一柄漆黑的刀。刀的鋒芒扎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着刀身流淌着。刀形如眸子,鮮血就像是眸中流出的淚。

孟天成淚水紛灑,刀芒倏然飆漲丈餘長,向戰艦怒斬而下!

每一個觀戰的武林豪客,都大驚失色。

因爲他們都認識,這是什麼武功。

飛血劍法。武林中最臭名昭著的邪劍。噬骨蝕血,卻能夠令修爲陡增兩三倍。

鮮血,不住自孟天成的眼角、脣間、掌心溢出,流淌在刀芒上。刀芒吸噬着他的精氣,越來越燦爛,越來越凌厲。

虯髯客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樣的孟天成,足夠逼出楊逸之的每一分實力。只要風月之劍一出,他隨時可以掌控全局。然後,他將舉天下之力,治好孟天成的傷。

這一戰,他有必勝的把握。

孟天成的悲傷、痛苦凝結在刀芒中,一刀刀劈開海濤,斬碎艦船。

楊逸之步步後退,並不還手。

該如何抵擋,又怎忍心抵擋?

此刻,他又怎能施展出那天下無雙的風月之劍,將他擊敗?

靜兒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願看到他們兩人血拼。

刀光如血,纏繞着楊逸之的身側劃過,將戰船斬開一道巨大的裂隙,木屑飛濺。

“住手!”隨着一聲輕喝,金色的戰甲從一旁閃身而出,擋在楊逸之身前。

她跨上一步,直面着赤紅的刀鋒。雖然還有一丈的距離,但凌冽的殺氣已如鋼針侵入,刺痛她的肌膚,她卻全然不顧。

她是傀儡,必定要捨身保護主人的安全。

楊逸之驚駭之下,一把將她拉開。只這片刻之間,刀鋒的殺氣已將她的黃金面具劃爲兩半。

面具緩緩墜落,露出那如蓮溫婉、卻也如蓮執着的容顏。

孟天成的身子一僵,瘋狂漲大的刀芒,也隨之一窒。

他記得她。

那是荒城的蓮花天女,曾在荒城中,率領着滿城衣不蔽體的流民,一次次擊退蒙古鐵騎的進攻。於今,她正靜靜地站在海波上,直面着他的刀鋒。

孟天成心中一陣顫抖。

“不……我不能殺你……”

他不能向她出手。荒城中,他們不過寥寥數面之緣,他便爲了她,毅然去向吳越王求情。爲什麼?

就因爲,她跟靜兒,是那麼相像麼?

孟天成極力地握緊雙手,刀芒刺破了他的肌膚,更多的血沁出。

他心中卻一片茫然。

靜兒不在了,天荒地老,他該怎麼辦?

他頹然跪倒。

公主覺察到了一絲機會,她趁着虯髯客驚訝的瞬間,厲聲對相思道:

“斬將!”

相思彷彿突然驚醒一般,身子陡然拔起。一丈多長的戰旗揮舞,長長的白旄掃過海波,高高揚起,向虯髯客陡然劈下!

虯髯客一怔,但只瞬間就從驚訝中醒來,雙袖一擺,大風雲掌自下而上,凌空拍出。

狂猛的掌風捲起滔天的海浪,風濤怒嘯聲中,向空中暴擊。相思的身體瞬間被裹在白茫茫的海浪中。掌風激發出雷霆般的威力,向她衝卷而來。也許只要一剎那,就能將她擊碎!

就在這一刻,一道空靈的月色突然出現。相思的身邊,像是盛開了一輪新月,將她的身子輕輕約住,然後燦然下擊。

那抹月色,並不峻急,就像是情人淡淡的眸子。但虯髯客全力擊出的大風雲掌,卻在月色的映照下,冰消瓦解,化成粉末。

浪濤怒卷而下,向虯髯客轟擊而來!

虯髯客大驚,他死都無法相信,他全力擊出的一掌,竟然無法抗衡風月之劍!

這怎麼可能!

他怒,嘯,全力又是一掌!

月光淡淡的,並沒有強,也沒有弱,只是淡淡的照耀在海天之間。潮汐與浪濤,卻在它的映照下變得溫和而落寞。然後倒卷而回,漸漸平息。

這一刻,虯髯客忽然有些失神。

這,難道就是宿命嗎?

蘭丸突然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他。天才的忍術展開,向茫茫海濤上狂奔。

虯髯客怒叫道:“放開我!你這低賤的沒有廉恥的東西!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蘭丸大叫道:“大人,我們走吧,去找南海觀音去!觀音一定會替我們想辦法的!”

虯髯客:“放開我!”

蘭丸:“不!”

濤聲迅速地將兩人的談話吞沒,一株巨大的樹木在海面上出現,將兩人的去路遮住。樹木極大,枝葉展開,遠達幾十裡。無數三足的火鳥在它枝頭跳躍着,不時有載着仙人的戰車馳過。

那是蘭丸爲阻擋他們所佈下的結界。

楊逸之執起相思的手。

“不管如何,我都要追上他,爲你解開傀儡劍氣。”

但到哪裡才能找到吳越王,如何才能逼迫他解開傀儡劍氣,楊逸之卻沒有半點把握。

“我帶你去。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孟天成望着南海的方向,滿臉都是落寞。飛血劍法的邪毒幾乎燃盡了他全部的生命,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隻燃盡了油的燈。

楊逸之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位深情的男子。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孟天成回過頭來,認真地看着他。

“找到王爺的時候,能不能請他用傀儡劍法刺我一劍?”

“我想知道,變成傀儡之後,我會不會還記得靜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並沒有悲傷。因爲他的心已如死灰。

一葉小舟由孟天成駕駛着,載着相思、楊逸之,向南海駛去。楊逸之回望時,天海茫茫,公主正站在礁石上,目送他越行越遠。

見他回頭,公主勉強一笑。

小舟,漸漸在海天一線間消失。

“師父,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唉,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我要在這裡等,等他回來。”——

[1]事詳《華音流韶·風月連城》。楊繼盛因主張對抗蒙古,得罪權貴,被流放塞外。楊逸之向公主求情,請求釋放其父。不料正遇到蒙古來襲,公主爲了脫險,與假扮侍女的相思交換身份。楊逸之感激公主對父親施恩,冒險從千軍萬馬中將公主救走,卻不料救走的是以與公主交換身份的相思。楊逸之與相思情緣自此而始。

[2]楊靜,楊逸之唯一的妹妹,孟天成心愛的女子。事詳《華音流韶·蜀道聞鈴》(附錄在《華音流韶·海之妖》單行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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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六章 輕帆渡海風掣回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十六章 舊聲偏愛鬱倫袍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六章 輕帆渡海風掣回第十三章 晴空偶見浮海蜃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十三章 晴空偶見浮海蜃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十五章 此意自佳君不會第二十二章 草木無情空寄泣第六章 輕帆渡海風掣回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十三章 晴空偶見浮海蜃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四章 未成報國慚書劍第三十章 無緣卻見夢中身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三十章 無緣卻見夢中身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二十八章 故將白練作仙衣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轉頭空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十七章 絳宮明滅是蓬萊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二十三章 風葉落殘驚夢蝶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二十章 誤入仙人碧玉壺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二十四章 吳王池館遍重城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十四章 舞衫歌扇轉頭空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第三十六章 直將歸路指茫茫第三十一章 塵埃零落梵王宮第三十五章 空裡浮花夢裡身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二章 江山猶似昔人非第十二章 人言洞府是鰲宮第五章 山水照人迷向背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第二十六章 陌上山花無數開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二十五章 銀漢無聲轉玉盤第四章 未成報國慚書劍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十八章 多情海月空留照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三十一章 塵埃零落梵王宮第三十章 無緣卻見夢中身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十七章 絳宮明滅是蓬萊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七章 臥雨幽花無限思第三十一章 塵埃零落梵王宮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第三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第三十四章 爲君零落爲君開第三十二章 何人織得相思字第二十四章 吳王池館遍重城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十一章 朝來白浪打蒼崖第九章 東風吹雪滿征衣第三十三章 煙花已作青春意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十九章 相見惟應識舊聲第十章 天外黑風吹海立第二十一章 林深霧暗曉光遲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