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音的呵斥之聲很有威儀,不僅弘晝木了,連一直低頭的弘時也嚇了一跳似地擡頭,劉聲芳睜大了眼,他同樣驚異於這個孩的氣場,才九歲而已,這份冷冽較之親王竟然不弱!但聽弘曆冷聲道:“不語怪力亂神,我不想聽你說的那些話!待會兒,在阿瑪額涅面前你少開口,免得又說錯話,知道了嗎?”
弘晝訥訥應了:“四哥,我不會亂說話的。[ ~]您放心。”
弘曆哼了聲,當和弘時對上視線後,他眼裡的幽光讓十來歲少年不敢直視,惶惶然低下頭,心裡亂作一團。弘曆沒有死,琅如月病重,阿瑪看過來的眼神總是揣他測審視的,弘春總用玩世不恭談笑這件事,這諸多的一切都讓弘時不知所措!現在他除了不敢面對阿瑪,還有弘曆,自他莫名好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地,具體說弘時也說不出來,就像現在弘曆給他的感覺就是可怕,弘時總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
車廂裡的氣氛很壓抑,弘晝實在憋不住率先開了口道:“四哥,你別擔心,月姨會好的。”
他用討好的語氣柔柔的說着,弘曆看着那張勉強鎮定的小臉嗯了聲,又伸手去揉了揉他的頭,“我知道,一定會好的!”他說的很肯定。弘晝受到了鼓勵,便靠近弘曆坐了過去,挽着兄長的手臂道:“四哥,剛纔你那樣好可怕啊,我是你弟弟,可不是仇人,就算錯了您別那麼厲害成不。我害怕的很呢。”
見慣了弘晝憊賴的樣,弘曆也不抽手,但臉色已然好了很多,他又只是嗯了聲。
如月的病情比劉聲芳想的還要嚴重。太醫又一次遇到了難題,他記得很清楚,一個月前給琅如月診病就是風寒加上心力憔悴。並不是大問題,可現在再診脈象竟是強弩之末,體內器官皆在衰竭,她正值盛年心力卻宛若花甲之人,從醫理上來說這麼短的時間惡化成這樣是不可能的!這樣的現像劉聲芳真的沒法解釋,回宮會診是他有生以來少有的幾次推脫之詞,結果在雍親王府連着就兩回。( ·~ )親王沒有多說。但他大概知道情況不好了,竟片刻不再留自己。回到宮中的劉聲芳第一時間回稟了帝王診斷結果,筵宴已經結束了,稍感不適的康熙帝斜躺在榻上,在聽過太醫總管的話後他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只囑咐讓太醫會診不要放棄,劉聲芳應了,他低着頭退了出來,剛出東暖閣從背後似乎傳來一聲嘆息,是哀憐還是釋懷呢?誰也不知道。
雍親王府,雨桐院。
那扇門已經很久沒有打開了,弘曆立在廊下看着,弘晝來了又走了,邱娘勸過又離開了。弘時鬼鬼祟祟的在門口偷窺了一會兒又悄悄的走了。然後是耿烏林,李瑤,非印,甚至連身懷六甲的年明月也來了,他們誰都沒有進的那扇門去。在看到自己時都是一副驚愕同情的樣,問的也是同一個問題。四阿哥你這是站了多久了?然後就勸慰,弘曆恭敬的謝過後就不再說話,他的固執讓這些人最後都無可奈何。
弘曆的眼看着門上的雕花,那裡隱隱透出來一些微光,他看了會兒閉上眼,想象着那裡的情景。她躺在炕上,虛弱無力,稍有轉醒也沒力氣說話,在昏睡的時候他坐在一旁凝視,在她醒來後不是喂藥就是說話,說的是風花雪月的濃情講的是情到深處的留戀,所以纔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弘曆比誰都知道他們的愛情,處於這個世界近十年,陪在他們身邊近十年,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可是弘曆卻在恨,恨命運無常,恨與她此間無緣。
在入世之前碧霄就同他說過,命運已變,你再入世便是情劫,此劫的孽障用三世難消,莫要後悔。當時的元不後悔,現在的弘曆卻是悔了,早知她會因己而亡,何苦入世與她情爲母呢?眼淚滑過他的臉頰,冰涼。弘曆的心卻攪得如岩溶一般炙熱。心中的蓮發出清涼的氣息平復着麒麟之魂的狂躁,蓮……那是從她眼裡煉出的法器,花遲啊……弘曆貼着牆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抱着膝把頭埋住,無聲的哭泣起來。( ·~ )心裡一直在念着那個名字,花遲,花遲。
混沌中少年聽到神女的嘆息,他若溺水之人見到浮木一般四下尋找着,“尊主!你來了嗎?”
熟稔的聲音幽幽道:“你又是祭天又是尋夢的找我作甚,不要說你後悔入世了。”
“尊主。”少年跪在虛無的灰色裡,叩首道:“我不知會有這樣的結果,若知道一定不會……求您救救她。”
“不知結果的才叫命運,知道結果又什麼也改不了的也叫命運,就算是手持仙劫寶鑑的天神來到三千界也不過是個歷劫的無奈之人,何況你呢?琅如月爲了弘曆捨命,元,你又想爲了花遲捨命,命豈是你們這樣可以輕忽的?”
“我不要她救我,求您取出蓮還她!求您!”
嘆息又起,叩首的少年不斷說着哀求的話語,那聲音道:“蓮已融入到你的血脈中,想取也取不出來了,除非琅如月迴歸爲花遲纔有可能。這件事是否轉變不在你而是另有其人。且靜觀其變吧。不論她是否身故大劫總會到來,你也要盡過自己的使命方可迴歸。”
“另有其人,可是胤禛?!”
虛無中再無人迴應,少年喊了又喊也沒有人理會,忽聽遠處傳來歌聲,唱的正是胤禛當年所作的布袋和尚哈哈笑,聲音清脆幼嫩,當黑衣少年還沒看清來者他便驚醒了過來。
有人在喚自己,是誰?弘曆睜開眼才驚覺自己在胤禛的懷裡,他的阿瑪正看着自己,那眼神大約是哀傷吧。作爲他的孩已有了本性的弘曆並沒有見過,他以爲這個人除了對少有的幾人外都是苛刻冷酷的,他從沒有把自己列入這個範圍,可突然發現了父愛弘曆竟有些接受不了!“怎麼在這裡睡着了?擔心你額涅嗎?”胤禛的懷抱並不溫暖。弘曆垂下了眼睫,像孩似地嗯了聲,“額涅的病是不是很重?”
“她會好的。你放心。”
放心?!真是哄孩的話啊,他居然說得出來?!劉聲芳一說要回宮會診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了吧!自欺欺人……
“知你關心額涅,不過自己也纔好,可不能着涼了,時辰不早了,回去安歇吧。”
“我想見見額涅。阿瑪。”他仍舊垂着眼睫,語氣很委屈。帶着孩慣有的嬌氣。
“她睡下了,有我守着就好了。”
“求您了。”弘曆擡眼望着胤禛,父二人在微弱的光線下都將彼此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呵出的白氣在空中形成不規則的形狀。
胤禛放緩了僵硬的表情,他攜住兒的手一起進了屋。屋裡較之大雪紛飛的戶外不知道暖和了多少!弘曆只覺得緊繃冰冷肌膚像滑開了似地。又有微微的刺痛,他管不上這些,眼裡只看得到琅如月。
她果然在昏睡,總是在笑的臉上沒有表情,弘曆小心的走過去,跪在了炕前,他看着那張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容顏,思及過往未來的糾結,不禁悲從中來。什麼入世歷劫。什麼魔障,什麼修行,他只願這個女世世安好沒有苦難,可是在這不定的命數中她且不說還能不能成上仙,是否迴歸都不知道!尊主說了大劫在即,賭約之下這個餘脈的世界很有可能會被毀滅。他們也許都會煙消雲散!爲了我,都是爲了我!他伏在被上,沉默,沒有眼淚唯心劇痛。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三十日,康熙帝命撫遠大將軍胤禎率軍前往穆魯烏蘇駐軍,管理進藏軍務糧餉,居中調度。這一次送行胤禛實在是沒有心情,他神色黯然的看着意氣風發的十四弟,即使上前敬酒,心裡想的也還是琅如月的病。情況變的很糟,劉聲芳用已經是猛藥,可還是止不住她的急劇衰弱,太醫說應該是隨時的事,這句話簡直如劍刺心,劉聲芳嘆息着勸慰讓他想開些,胤禛呆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只覺得氣血翻騰,喉頭一甜就吐了血,這可把一干人等嚇的半死,跪了一地的人求他保重……
“多謝四哥。”一身戎裝的胤禎遞還的是空樽,胤禛沒有接而是直直的望着他發怔, “四哥?”胤禎又喚了一次,旁邊的誠王咳嗽了一聲又去拍拍胤禛的肩,他才反應過來,忙接過酒樽道:“祝十四弟一路順風。”可能是說的太言不由衷,胤禎挑眉也冷淡道:“多謝。”胤禛完全不介意他的口氣,直接就退到了隊伍中,胤禎又豈會不知那人的情況,他本想譏諷幾句的,可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了,他下意識的握了握手臂,那上面還繫着月殺,就這樣吧。胤禎整理了精神,收斂了悵惘,接過恆親王胤祺的酒樽。
送行一完胤禛立即回到了府邸,上午還算好的如月這會兒又不舒服起來,她一直沒有說自己的視力下降的事,所以在躺在炕上渾身痛的時候並沒有看到進來了人,她嗅着寧神香滿心只想着一個人,誤解爭執原諒,綺春園的春色,圓明園的蟬鳴,如月想着就去摸桌上的畫冊,因爲看不清不小心揮掉了藥碗,她怔忪着看着根本看不清的地面,那些藥喝不喝已經無所謂了,只是被他知道了又要責備下人們了。這會兒他在做什麼?大軍出行了嗎?再過兩年……她嘆了口氣,珠簾似乎在響,有人進來,“邱娘嗎?藥碗不小心打了,收拾一下吧,別給四爺說,免得他擔心。”
那人沒有去收拾,而是腳下不停的走了過來,一近身如月就知道錯了!
“四爺。”幾乎是怯懦的小聲說道,身上的痛更嚴重了,瑟縮起來的她暗自懊悔!
“你看不到了爲什麼不說?”胤禛的語氣很平靜,可比起動怒如月更怕這份平靜。
如月不語,她真想躲起來,讓誰也看不到,因爲看不清所以無從知曉自己的樣,想來一定是非常難看的,消瘦沒有血色皮膚乾燥很久沒有洗澡了……她有些理解李夫人爲何在臨終前不見漢武帝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