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
“謝謝!”
坤興公主低聲說道。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在一場雨雪之後天終於放晴,旭日東昇,朝霞滿天,古老城市中幾點隱約的綠意提醒人們這其實已是陽春三月,不過小冰河期的確名不虛傳,都快農曆三月下旬依舊還能下一場雨夾雪,這個時代的確比現代冷太多,如果按照西曆這時候都快五一了,哪怕北京氣溫也得二十度左右了。
“公主放心,只要我不死就定然保護您周全。”
楊慶低聲說道。
坤興公主的臉立刻紅了。
“哼,那我呢?”
她妹妹不滿地說道。
“當然也一樣!”
楊慶趕緊陪着笑臉說道。
他已經給坤興公主重新處理了傷口,當他從懷裡掏出那包還帶着體溫的藥時候,公主殿下明顯淚光盈盈,至於他之所以回來晚了,主要是調戲良家婦女耽誤太多時間這種事情肯定不能說的。
可憐圓圓至今還在方澤壇呢!
不遠處的崇禎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
此時這位大明皇帝陛下和過去很多次一樣,正站在這座已經不屬於他的皇城正門上,楊慶泡他女兒的惡行並沒吸引他太多注意,緊接着他就轉回頭露出一絲冷笑,然後居高臨下看着正走過金水橋的大臣們。
而在金水橋南面,則是正從東西長安和大明三門不斷涌入,然後聚集起來的百姓,他們和那些大臣們一樣疑惑地看着承天門上的崇禎,在四周城牆上則是執械而立的順軍士兵,李自成身穿鎧甲端坐在距崇禎不遠處,一邊喝茶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
這一幕很顯然有些詭異啊!
此時的崇禎甚至就連袞冕都換上了,完全就是一副最隆重姿態,而他身旁則是王承恩,楊慶在獻媚完公主後,同樣身穿剛剛賜穿的飛魚服,帶着說是御賜,但實際上是找李來亨要的繡春刀,緊接着走到崇禎另一邊,正好太監錦衣衛在皇帝身旁湊齊,皇權的兩大爪牙一邊一個侍奉着中間的皇帝,面對着曾經大明的袞袞諸公。
而在他們周圍卻是一幫反賊。
這畫風也的確很清奇。
“諸卿,別來無恙啊!”
崇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王公大臣們說道。
後者全都低着頭。
有幾個很顯然想離開,他們之前並不知道是來見崇禎,晚上發生的事情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李自成只是召見他們還有闔城百姓都到承天門,他們還以爲要稱帝封官呢!一個個趕緊都跑來,結果一看崇禎傻眼了,這該如何面對呀?皇上你都入土爲安了,爲何又詐屍爬出來呢?你爲何就不能安安穩穩地躺在大明朝墳墓中靜靜腐爛,非要跑出來嚇人呢?
唉,相見爭如不見啊!
但可惜金水橋頭的順軍立刻就拔出刀來。
這些傢伙又只好委委屈屈地返回隊伍,然後儘可能往人羣內擠,不過因爲絕大多數人都是抱這種想法,所以這些囊括了勳貴,文武百官,甚至不少太監和錦衣衛的龐大隊伍居然擠成一團。
“大明皇帝御承天門,文武官員覲見!”
楊慶扯着嗓子喊道。
南岸的百姓開始有人跪下參拜。
但袞袞諸公們卻依舊都低着頭裝鴕鳥,有幾個猶豫一下,不過擡起頭看了看李自成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四周殺氣騰騰的順軍,還是很理智地與前朝劃清界限了。話說這已經是破城的第三天,李自成進城也是第二天,那些真正對崇禎一腔忠誠的都淘汰掉了,剩下這裡還奉李自成詔前來的全都是如魏狀元般,準備着赤膽忠心以報的,這種時候明顯就是李自成試探他們是否真得對大順死心塌地了,萬萬不可爲一點虛名毀了前程,雖然別的不好做,但裝傻充愣這種事情還是必須。
結果袞袞諸公無一向前。
“魏首輔,使國家至此,爾有何可言?”
崇禎看着魏藻德說道。
“陛下,如今事已至此,何須多言,大明天命已終,大順皇帝陛下乃天命所歸,順天應人,陛下若識天命有終早禪位大順退歸臣屬,亦不失爲山陽公。”
魏藻徳大義凜然地說。
崇禎笑了笑,緊接着將目光轉向人羣。
“成國公何在?”
崇禎說道。
然而卻沒有人回答。
“成國公沒來嗎?”
他意外地說。
“陛下,臣不認識成國公,只是您看那個是不是?”
楊慶指着人羣最裡面小心翼翼地問道。
崇禎這才發現他的成國公居然趴在地上,但不是向他跪拜,而是就像只蛤蟆一樣貼在地面,因爲四周都是文武官員低着頭互相擁擠,所以這傢伙往地上這麼一趴然後腦袋往別人官服下一鑽那是相當隱蔽。如果不是楊慶的眼力好,哪怕崇禎居高臨下,想要找出他來也不容易,就在楊慶說這話時候,朱純臣前面那大臣明顯不懷好意地用力向前擠了擠,一下子腦袋露出來的成國公忙不迭地又向前挪動一下,繼續把腦袋鑽到他衣服下。
“君臣一場,亦何致如此!”
崇禎笑着說道。
朱純臣真沒法面對他,賣主求榮這件事很不好掰扯,既然如此就別面對了。
崇禎倒也沒繼續和他皮,畢竟面前袞袞諸公太多了。
“嘉定伯,何不擡頭見朕?”
他看着國丈周奎說道。
周奎趕緊往後縮,只是他後面的人擋住了,最終不得不繼續站在那裡,畏畏縮縮地擡起頭說道:“陛,陛下,大順天子應運而生,老臣如何敢逆天而行?”
“朕之太子何在?”
崇禎說道。
“呃,老臣未曾見。”
周奎說道。
“你那兒子去他家,他關起門裝不知道不讓進門,後來不得不逃到了一個太監家,那太監把他獻給我了,和你另外兩個兒子如今都在西宮,我不會欺負小孩子的,而你的皇后上吊了,屍體剛剛找到,你的袁貴妃此刻也在西宮,另外你的嫂子逃到朱純臣家,我讓人擡回她自己孃家了。”
李自成端着茶杯說道。
“承蒙好意!”
崇禎面無表情地說。
“不必客氣!”
李自成笑咪咪地說。
“襄城伯何在?”
崇禎沒再搭理他,緊接着對着下面喊道。
“李國楨來不了,他被關在劉宗敏那裡,之前我覺着他手握重兵,故此派人勸他只要他投降,就以他爲破城首功,他居然也就信了,見面後我罵他,他居然覥着臉說我是應運而興願留餘生以侍奉,既然他有這份心,那我就讓劉宗敏先把他調教一下。”
李自成繼續開開心心地說。
“袞袞諸公,袞袞諸公,這就是朕的肱股重臣啊!”
崇禎不怒反笑地說道。
很顯然這個消息把他給刺激得不輕,他還一直以爲李國楨是忠臣呢,原本歷史上哪怕他知道李自成進宣武門後第一件事也是問李國楨呢,他手下的那些大營兵呢?然而現在他才知道,之前哭着跟他說沒有軍餉,所以大營兵根本擋不住順軍的襄城伯,居然早就跟李自成勾搭了!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賣他換富貴!可憐這都是他認爲最值得信任的人啊!魏藻徳首輔,張縉彥兵部尚書主調度,李建泰禦敵於京師大門外,李國楨掌京師三大營做最後防線,結果一個不剩全都投降了李自成,親如周奎這樣的國丈,舊如朱純臣這樣與國同休的世爵外加駙馬,統統一個不剩,全都賣他賣得毫不猶豫。
甚至此刻下面還有前錦衣衛指揮使左都督駱養性。
唯一的安慰是現任指揮使吳孟明不在。
但這些已經足夠了,這幾乎就可以湊起整個大明朝廷了!
“爾等的良心都喂狗了!”
他突然間就像爆發一樣吼道。
“爾等教朕,禍亂我大明天下者魏忠賢也,好吧,朕擯棄魏忠賢逼其自盡,爾等教朕廠衛亂國,朕抑廠衛而尊爾等,爾等教朕加稅於民,而且還說因土地皆入士紳之手,故加稅就等於斂士紳之財以安民。
朕怎麼那麼傻?
朕怎麼就信了你們?
加稅於民乃是斂士紳之財,這種鬼話朕都能信你們,哪個士紳不是把田賦轉嫁於佃戶?朕最後加的稅還不是全加到那些本來就飢寒交迫的貧民身上?朕最後加的稅哪個不是成了官紳盤剝百姓的手段?朕就像個傀儡般被爾等操縱,在爾等聖主明君的吹捧聲中而不自知,做爾等割百姓之肉的刀,最後使得百姓餓殍遍野,不得不造反以求生,朕的江山就這樣糜爛下去,爾等卻趁機一個個聚斂得家財萬貫。
而後呢?
朕親自派人哭求相助,求遍滿朝文武才得二十萬兩,爾等有沒有膽量亮出爾等家業,有誰家財少於二十萬兩?
李自成,你不是找不到錢嗎?
朕告訴你在哪裡!
就在他們那裡,就在眼前這些朝廷柱石手中,找他們要就行,少於一千萬算朕騙你的,不過朕派人哭求也只是求得二十萬,爲了向朕哭窮他們甚至跑到大街上賣家中那些破爛,故此能不能求得就得看你的手段了!”
崇禎轉過頭幾乎是猙獰地對李自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