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啓相當然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落入了網中……
他正慶幸呢!
慶幸自己運氣好,遇上了一個可以帶着他暢通無阻的幸運星,否則就劉楗的原生態北直隸口音,他們還真就到不了霍邱……
這太惹人注意了!
南邊的確不是沒有北直隸人,但要麼是當年南逃,在南邊生活了多年口音早就有所改變的,要麼就是不可能在這一帶出現的脫清者,他們的安置地肯定不包括這裡。劉楗這種原生態的北直隸口音無論走到哪裡都像暗夜的明星般,要是沒有人盯上反而不正常了。
好在有嚴武。
有這個應該是常年走這條路,沿途到處都有熟人的帶着,從出武關開始一直到霍邱,沿途完全可以說暢通無阻,所有關卡全都沒有任何阻攔地直接放行。
他當然不知道,這就是嚴武跟着他們的目的。
護送他們。
萬一他們半路上被哪個關卡拿下戲就沒法繼續演了,爲了坐實皇帝陛下的叛國罪,楊慶必須要他們順利把建奴使者送進霍邱。等到皇帝陛下和使者談好,帶着密信盟約之類東西返回時候,他再下手拿下,然後拿着這個東西作爲證據。那時候朱慈烺想翻身就不可能了,如果說倭奴事件他還有推脫的餘地,那麼這件事就完全沒有任何推脫餘地。
以皇帝身份招建奴入侵……
這樣的皇帝肯定不能要,別說是現在了,就是過去這都得算標準的無道昏君了。
霍邱。
“老嚴,你別讓兄弟爲難了!”
守門的官員說道。
這裡是福王藩城,不過官員肯定不是他任命,霍邱一帶只是農民都是福王的佃戶而已,作爲福藩的封地種田不用交稅,只交地租給福王。但他們還是大明的百姓,管理還是由大明的地方官員管理,原本那些藩王封地也是如此,比如福王過去那幾百萬畝良田,實際上還不如現在。那時候就是在河南,湖廣,南直三省劃了兩百萬畝作爲他的封地,由地方官員在這些封地上按照法律標準收稅,再把稅款交給他。
但通常都是每省根據封地大小給他一個額定數字。
並不是說這些地就歸他。
歸他的地也有,他自己花錢買或者以其他手段強取豪奪,這樣的土地歸他,這就是爲什麼會有大量士紳把土地詭寄在藩王名下,卻不需要擔心藩王會直接拿走他們的土地。這些地依然是士紳的,法律意義上也是他們的,只不過他們交稅給福王,但福王連城都出不了,收稅是那些地方官員在收,只要和地方官員勾結,那麼這些地就可以避開朝廷稅收。
我們是把稅交給福王的。
至於福王……
福王知道個屁,他就知道每年從地方官員那裡領銀子而已,他又沒權利管別的。
他也不敢管。
他一個藩王除了混吃等死,其他不管做什麼都是自找倒黴,就像當年的唐王一樣,後者可是因爲勤王當了多年的囚徒,而且當囚徒期間還遭受過監守太監的nue待。
所以福王真不恨楊慶。
他就是開荒累點,但這片封地所有權是他的,只要他勤快點,對佃戶們好點,這片封地真要全都開墾起來收入遠超過去。這些年依靠福王的低租,原本已經徹底荒廢的霍邱也逐步恢復繁榮,尤其是在皇帝到達後,駐軍和朝廷大員,耆老義士也都紛紛到來,這座小縣城居然擠進了兩萬多人。
已經堪比沒被戰火毀掉前了。
“這裡是皇上駐陛之地,所有進城的人都得嚴格搜查,以防有人謀害聖駕。”
那官員說道。
“連我也得搜?”
嚴武一臉不爽地說道。
那官員尷尬地點了點頭。
“搜,趕緊讓他搜,就你們那皇帝還有什麼可怕的,真想弄死他這時候骨頭都爛了,當初在長安時候誰還沒見過!”
嚴武不滿地向後一揮手。
那官員趕緊招呼身旁的士兵上前搜身,嚴武則在那官員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拿起茶壺倒茶,然後看着那些士兵搜自己隨行的。丁啓相二人已經悄然排在最後,他倆的目光明顯在向城裡飄,嚴武裝作不經意地向那裡望去,一個儒生打扮的正在緊張地看着這邊。
“老王,你意思一下就行了,我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嚴武朝那官員喊道。
這時候已經連續搜了三個,這些實際的錦衣衛身上,當然不可能搜出什麼可疑物,那官員猶豫着看了看後面。
劉楗略顯緊張地看着他。
士兵依然在繼續挨個向後面搜。
連丁啓相都露出一絲緊張,嚴武又不滿地催促一下,那官員還是在猶豫,士兵還是在挨個搜查,而且搜查的相當細緻,就連衣服都捏遍,甚至連鞋子都得脫下來,裡面都得伸手摸一遍。看着那些越來越近的士兵,丁啓相二人的臉色也越來越差,劉楗的額頭上已經隱然有了一點點冷汗,丁啓相不斷向那個儒生用目光示意,但後者也無計可施。
也可能是不敢上前。
“快讓開!”
突然後面一輛馬車駛來。
“攔住!”
那官員急忙喊道。
那些原本在搜身的士兵立刻放棄搜身,迅速放下了路障,一起對着外面舉起了槍,那輛馬車不得不停下……
“還搜不搜了!”
嚴武端着茶杯喊道。
那官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走,真麻煩!”
嚴武說道。
丁啓相二人暗中長出一口氣,帶着身上的冷汗,就這樣跟着嚴武一起進入霍邱,那個一直看着這一幕的儒生同樣長出一口氣。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純屬一個惡作劇,就算沒有後面那輛馬車,他倆一樣會被放行,這只是嚴武和那個官員合夥在耍他們玩而已。
那儒生看着他們的背影,以最快速度離開所在的酒店,緊接着向皇帝的行宮走去。
實際上就是福王府。
可憐福王剛剛纔花十幾萬元新建了自己的王府,剛住不到半年就不得不讓給皇帝,然後全家搬到了縣衙去住。而且他還得掏錢養活自己侄子和那兩千倭奴,也難怪他故意拿楊慶的聖旨氣他侄子,再這樣下去他就該破產了。
一個小時後。
一個男子走出這座行宮到了城裡福王開的唯一旅館,聲稱自己是丁啓相那個商業公社駐安慶的社員,等在這裡有要事接他倆去安慶。於是丁啓相二人順利和嚴武分手,跟着這個人離開旅館,緊接着在丁魁楚安排的人接應下順利進入行宮。在丁魁楚面前,劉楗從自己靴子的夾層拿出了盟約,不過緊接着又被單獨帶了下去,然後毛奇齡等知道此事的都被叫到丁魁楚的房間,一幫人對着盟約犯糾結。
這就很尷尬了。
朱慈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啊。
他們是空手套白狼,可現在目標倒是實現了,而且完美地實現,可有點太完美了,連盟約都有了,這多爾袞是多麼有誠意啊!
可他們沒有啊!
我們就是想忽悠你一下,你怎麼這麼認真呢?我們就是玩玩而已,可你怎麼一下子把戶口本都拿出來拽着我們去領證呢?我們這裡根本就沒告訴家長啊!你這讓我們如何跟皇帝陛下解釋?我們瞞着皇帝,以你的名義私通建奴,跟建奴結盟,現在人家把盟約已經送來了,你看看是不是把字給簽了……
話說這和楊慶有什麼區別?
楊慶假傳聖旨,這同樣也和假傳聖旨沒有區別,甚至性質更惡劣,畢竟楊慶假傳的是內政,這是跟敵國私下聯絡。
“牧齋公,你看呢?”
丁魁楚對閉目養神的錢謙益說。
整個計劃參與者不多,就他們和毛奇齡,齊王,也就是原本的秦王朱存樞,哪怕皇帝身邊其他大臣如王應熊,大同社其他人如實際上的黨首黃宗羲統統都不知道,甚至和皇帝交情最好的呂留良都不知道。此刻在這裡的也是他們四個,但這裡最初的主謀是毛奇齡,最早支持的是丁魁楚,錢謙益和齊王是丁魁楚勸說的。畢竟沒有錢謙益在南都的影響是沒法進行下一步,而齊王則是皇帝身邊最親信的親人,他可以左右皇帝,丁魁楚負責給那些倭奴下令配合,毛奇齡負責大同社和江浙士紳。
一旦真正動手,必須南都的文臣集團和江浙士紳聯合行動。
“齊王,此事還得齊王!”
錢謙益說道。
他又不傻,這種事情他纔不會出頭呢!讓朱存樞去勸皇帝,本來在這個計劃當中,就是他在必要時候勸皇帝的。
“這,這太過突然了!”
朱存樞也在糾結。
“諸位,都已經到如此地步,難道我們反而畏縮不前?陛下籤這份盟約則大事可成,陛下不籤咱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諸東流,此乃大明命運的轉折,諸位難道就沒感覺到一股浩然正氣?居然還在此互相推脫,這還有什麼可推脫的,走,咱們一起去面見皇上!”
毛奇齡拿起盟約,大義凜然地說道。
水太涼和丁魁楚面面相覷。
“那就一起去!”
丁魁楚站起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