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對於北京城裡的高官顯貴們來說,三兩半一石也得吃啊!
不吃這個吃什麼?
反正那銀子不能當飯吃。
就那麼點地盤,既要養活那已經膨脹到逾二十萬的八旗精兵,還有他們附帶的逾百萬鐵桿莊稼,還有一個龐大的官場,再加上無數需要朝廷掏錢而且還免稅的士子……
這北直隸老百姓哪有那麼多餘糧啊!
本來這北直隸就養不起自己。
必須得明白一點,到明朝時候河北的糧食就已經無法自給了,哪怕沒有北京城裡的那些達官顯貴們也一樣如此,這片土地在耕種了幾千年之後早已經肥力耗盡,再加上乾旱和不時飛過的蝗蟲,導致畝產少得可憐。
北直隸一帶上田兩年三熟制每畝平均也就是一點幾石,這是一年加起來的產量,但上田數量很少,實際上所有加起來一畝地最終平均也就七八斗而已,要知道下田甚至兩三鬥,這樣就算以八斗計,那麼也就是畝年均產一百五十斤。而北直隸的土地總數在萬曆六年官民田加起來是五十八萬頃,而張居正又多清丈出了三點三萬頃,最終加起來也就是六千一百萬畝,這樣算哪怕最正常狀態下一年產四十五億公斤。
粗算的。
因爲肯定還有種棉花的。
而人口呢?
萬曆統計人口四百二十六萬。
當然,這個數字純屬扯淡,按照明朝官方統計,兩百多年人口就沒有任何增長,開國六千萬,亡國也是六千萬,連談遷,王世貞這些自己國家文人都看不下去。甚至到了清朝還有官員上奏停止編造戶口,因爲明朝戶部的官員把自己戶口編造到崇禎二十四年了。
明初是準確的。
因爲朱八八對這事格外重視,敢造假揪出來流放到死,但後世就完全在那裡照抄或者編造了。
所以明朝後期官方人口統計直接無視就行。
但這樣明朝的人口很難估算了。
有估計峰值超過三億的,而保守一點的估計是超過一點五億。
那就以兩億來計算。
北直隸雖然不如南直隸,但佔全國十分之一的人口應該是合理的,那麼也就是兩千萬,這也可以與土地數量相對應,人均三畝,一戶根據人口也就十幾二三十畝地。這和清末差不多,清末根據棲霞牟家一個佃戶的回憶,一個十口之家租三十畝地算佃戶的中上等。而要按明朝官方統計的那四百萬人口,那家家都是小地主還造個屁的反,共chan主義早實現了,江西土改時候富農的標準才十二畝人均三畝。那麼按照這個數字計算就是人均一年兩百公斤多點,和現代非洲黑叔叔差不多,同樣也和六零年差不多,用六零年的糧食產量除以人口也是兩百露頭。這也和牟家佃戶回憶對應,他們家作爲中上等佃戶已經能夠通過積累蓋新房,而他們三十畝地包括十畝上田每年六千斤產量,這還不算留種子,而且這還是正常年景,災年那就什麼都別扯了。
這是最真實的古代人。
絕大多數永遠都在飢餓線上掙扎。
所以多爾袞真得接了個爛攤子。
楊慶是逍遙快活。
但楊慶逍遙快活的基礎是江浙一年兩熟甚至部分三熟,每畝上田可達五六石年產量的基礎上的,他的平均畝產是北方的最少三倍,頂級水田甚至一年可收七八石。
這纔是他在南方逍遙快活的基礎。
而儘管北直隸人口銳減,使得人均耕地數量大幅增加,但別忘了多爾袞還帶來一堆不事生產幹吃飯的。
那些鐵桿莊稼們,那些蒙古盟友們,龐大的官員隊伍,那些奴僕,這些全都得靠刮北直隸剩下最多一千萬老百姓來養活。後者受不了就要造他的反,然後造反者又繼續拉低糧食的產量,還有逃亡的,這些逃戶同樣拋棄土地造成糧食繼續減產。這種惡性循環就是以前崇禎所經歷的,而現在換成多爾袞來受這煎熬,但崇禎好歹還有條運河,好歹還有南方漕運來養活北京城的達官顯貴。
多爾袞可沒人以每年定額四百萬石給他向北方輸血。
他真養不活自己的人。
至於原本歷史爲什麼他沒遇到這種糧食不足的問題?
這個很簡單,因爲緊接着清軍就南下血洗江南了,而在血洗江南的過程中,從屍山血海中掠奪的糧食就夠用來穩定北方,但這時候他去哪兒掠奪?向西不敢惹李自成,向南楊慶不揍他就燒高香了,哪怕屈辱地拿錢買都沒法買,北洋水師始終維持對長山列島這條線的封鎖,別說糧食,什麼船敢在這條線被明軍戰艦遇上都是打沉。
只有海州到膠州的這條走私線是他的一線生機。
而且還是在楊慶默許下。
楊慶想掐斷很容易,他只是吊着多爾袞一口氣,讓這傢伙半死不活還有點希望,避免其破罐子破摔,就像當初在朝鮮的時候一樣拿人當糧食而已。每年通過膠州給他輸個百多萬石糧食,反正有銀子可賺,話說多爾袞手中還是有些銀子的,不要小看一百萬石,雖然和理論上數十億公斤的產量相比不算多,但糧食安全在安全線外和線內是質的區別。
有這一百萬石就能維持。
沒有這一百萬石就必須從百姓身上加重搜刮,然後導致大規模反抗從而使糧食缺口擴大到一千萬,再導致更大規模反抗繼續擴大缺口最終形成崩塌效應,路易十六帝國崩潰是怎麼開始的?不就僅僅是麪包漲價嗎?糧食安全就是這樣,能維持和全面崩潰之間往往就是最後一塊支撐的磚頭。
另外多爾袞還能從蒙古草原弄些牲畜補充,甚至八旗精兵自己都能屯田。
多爾袞的確已經這麼幹了。
現在八旗除了蒙古和滿洲,剩下的漢軍,朝鮮,神軍,統統都得自己屯田解決部分糧食。
要不他還能怎樣?
他是要做聖主明君的人,怎麼可能對士紳收稅?他要對士紳收稅的話和楊慶有什麼區別,這樣他不讓士兵屯田還有別的辦法嗎?至於八旗蒙古則把宣大等地完全變牧場,反正那裡也種不出多少糧食。之前這種狀態的確可以維持,雖然北京米價高到二兩一石,但也不算太高,明末時候北方米價二兩不算離譜。宣大及遼東七八兩的時候都有,崇禎十年時候大同米價普遍四兩,說到底只要沒有大規模戰爭,僅僅局部的造反,不會把糧價推到令人髮指的高度,而這時候三方停戰都快兩年了。
農業生產還是有很大程度的恢復。
但現在完了。
楊慶這個混蛋和東林羣賢之間快快樂樂地遊戲,卻無意中毀了多爾袞那脆弱的糧食供應。
南邊糧食全不捨得賣餘糧了。
李自成開價一千五百萬石啊!大明朝廷早就已經不收糧,包括軍隊的糧食也是直接採購,雖然官府倉庫也有但肯定不足以支付。哪怕李自成只要四百萬石,最終結果也必然是大量從民間購糧,江南雖然糧食足夠但也不是說餘糧多到四百萬石完全不值一提的地步,那可是近四億公斤。這個時代大明監國控制區的糧食也只是勉強能夠,略微有點剩餘而已,否則楊慶也不會拼命推廣地瓜甚至逼着人喝地瓜酒了。
這鬼年景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哪怕就是四百萬石,也得抽空市場上幾乎所有餘糧,尤其是這四百萬石還必須一年內交付。
那不屯糧就是傻子了。
南京糧價一個月內由六錢一氣漲到了一兩,後來楊慶強制性干預,一邊嚴禁繼續漲價,打擊囤積居奇,一邊把官庫糧食低價投入市場。尤其是把各地皇莊預備釀酒的大量地瓜和去年收穫的玉米投入市場,親自帶着宮裡的監國一起吃玉米麪餅子,比如弄個鐵鍋燉魚之類的,以此穩定各地米價。
但他肯定不會管多爾袞死活。
當南京糧價達到一兩時候,那些走私商賣給北方的糧食就已經達到三兩了,而曹三喜之流在北京出售的糧食就已經突破四兩直逼五兩了,他經過的每一層關卡都是成本,明軍水師沒好處是不可能放他們通過的。
北都。
“瑪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錦衣衛北都站站長徐誠看着面前的清湯寡水,一臉鬱悶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五兩銀子一石米啊!
這都和當年那些因爲吃不飽飯造反的邊軍一個待遇了,哪怕他這個名義上的小雜貨商還算有點錢,也受不了這種價格啊!連喝三天稀粥後他都已經兩眼發綠了,現在看着路過的耗子都親切。
“昨天九門提督又擡出去一百多具餓死的,聽說還有不少的鐵桿莊稼呢!”
他的夥計或者手下說道。
“活該,這些狗東西當初賣李自成時候賣得挺快活,現在終於遭報應了,話說跟着李自成好歹還有地瓜可以吃,如今跟着多爾袞連地瓜都沒得吃了!”
徐誠恨恨地說。
他可是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從陰溝的惡臭中爬出去的。
就在這時候突然外面響起槍聲。
“怎麼回事?”
他愕然道。
幾乎同時另一個手下拿着個燒雞邊啃邊跑進來……
“快,旗軍兵變搶大戶了!”
他一臉亢奮地高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