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將軍,後將軍當然也不認識她。
後將軍忽然間,想到一件事,哼道:
“辛兄,就算咱們追錯了人,但至少證實了一件事,這老婆子的輕功,不在咱們之下。”
前將軍沉嘿道:“不錯,咱們果然看走眼了。”
黑衣老婦道:“老婆子並沒說不會武呀。”
後將軍沉嘿道:“我看她八成是花字門的人。”
黑衣老婦尖笑道:“我看我老婆子八成是你奶奶,你信不信?”
前將軍、後將軍互望了一眼,兩人倏然分開,朝黑衣老婦逼近過去。
黑衣老婦笑道:“虧你們在江湖上闖蕩了半輩子,連我老婆子都不認識,奶奶會是花字門的人?真是瞎了你們的眼睛!”
前將軍腳下不禁一停,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黑衣老婦伸手一指道:
“你們不是要找花字門的人麼?看,他們不是來了?老婆子才懶得和你們糾纏。”
話聲一落,也不理二位將軍是否會向她出手,一屁股朝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前將軍摸不透這黑衣老婦的來歷,倒也不敢輕易出手,退開一步,忍不住回頭望去!
黑衣老婦說的沒錯,但見三道人影,果然疾如流星,劃空飛掠而至!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花字門總監賽彌勒甄兆五,他身後兩人,則是左護法降龍手畢篙,右護法琵琶手鄢茂功。
這三人瀉落山澗前面,並未理睬二位將軍,只是由賽彌勒甄兆五掄動目光,朝四周一陣打量,口中忽然咳了一聲道:“奇怪!”降龍手畢篙問道:“甄總監是發現了什麼嗎?”
甄兆五道:
“咱們一路追蹤而來,都有老護法留下記號,方纔那記號明明指向此地,那麼到了此地,老護法應該有記號纔對,如果沒有記號,就應該見到老護法了,但此地既無記號,也不見老護法,豈不是事情有蹊蹺?”
原來萬點花影花信風一路追蹤楊少華而來,而且也發出了緊急救援訊號,一路都留下暗記。花字門的人原在蘇州附近,自然很快就得訊趕來。
畢篙“唔”了一聲,才道:“如此說,老護法應該尚未離開此地了?”
前將軍沙成峰大笑一聲,接口道:“正是如此。”
畢篙看了他一眼,冷冷說道:“閣下大概就是銀袍將軍辛老哥了?”
辛士昭成名多年,在沒擔任前將軍之前,自然早就有他自己的字號。
前將軍大不剌剌的點了下頭,說道:
“本座現任萬象宮前將軍,三位是花字門的人吧?本座和哈將軍奉神君之命,也是找老護法來的。”
畢篙出身少林,他擔任花字門左護法,還是上代門主聘來的,一向自恃身份,哪管你萬象宮前將軍,後將軍?
聞言嘿嘿一笑,傲然道:
“畢某不管你們是誰,只是花字門所到這處,希望所有人等,一律均須退出三十丈外,二位諒來不至破壞江湖道義吧?”
四大將軍是中州一君面前最得力的人,也是萬象門中身份最高的四人。
萬象門統率三門、五派、七幫之衆,如論地位,四大將軍自然比花字門的護法高得多了。
前將軍嘿然笑道:“你說要本座二位離開此地?”
畢高道:“不錯。”
前將軍道:“難道三位不知道花宇門是屬於萬象宮所管轄?”
畢篙冷冷的道:“花字門和萬象門連盟,並不是二位的屬下吧?”
他話聲未落,突聞有人接口道:“花字門和萬象門已經取消雙方盟約,更無隸屬關係!”
隨着但見從洞後石窟中,走出三個人來!
那正是花字門主花見羞、萬點花影花信風和楊少華。
這說話的,自然是花字門主花見羞了!
左護法畢篙、右護法鄢茂功、總監甄兆五一齊躬身施禮道:“參見門主。”
花見羞依然穿着一襲青衫,但臉色惟悴,卻掩不住她滿臉激憤,接着道:
“有勞二位將軍,歸告中州一君,多行不義,必自斃,花字門實逼處此,他要把咱們視作敵人,也悉聽尊便,花字門不畏強權,也不畏任何人挑釁,二位請吧!”
前將軍乾笑道:“花門主說的倒是稀鬆,萬象宮統率三門、五派、七幫,豈能任由花門主偏面毀約?”
花見羞冷然道:“那麼二位要怎樣?”
前將軍道:
“本座和哈將軍奉神君之命,請花門主、花護法回去,有什麼意見,二位儘可當面向神君陳述。”
花信風臉色變的十分難看,嘿然冷笑道:
“姓辛的,你們追蹤老身來的嗎?這裡不是萬象宮,你們少耍威風,再要不走,莫怪咱們花字門的人要對二位無禮了。”
後將軍厲聲道:“花信風,背叛萬象宮,後果如何,你心裡應該明白。”
琵琶手鄢茂功右手緩緩舉起,冷森的道:“二位再不離開此地,後果如何,你們心裡也應該明白。”
在他說話之時,舉起的右手,已經變成了一隻金色手掌。
畢篙大笑道:“鄢兄說的極是,誰要是不服,咱們就給他一掌。”
同時右手一舉,指掌頓時粗脹了一倍,色澤烏黑。
賽彌勒甄兆五也及時嗆然劍鳴,掣出了闊劍。
前將軍目光一瞥,冷然道:“金手印,五毒掌,也未必唬得了本座二人。”
鄢茂功道:“你那是想試試了。”
花見羞道:“四大將軍,助紂爲虐,你們只管給我格殺勿論。”
後將軍哈福壽看出形勢對自己兩人不利,急忙朝前將軍使了一個眼色,說道:
“本座和辛將軍,原是奉神君之命,來勸花門主、花護法回去的,既然門主表示的如此決絕,本座二人也無法作主,辛兄,依兄弟之見,咱們不如稟明神君,再作定奪。”
前將軍點頭道:“哈兄說的有理,咱們走。”
兩人說走就走,雙足點處,兩道人影騰空縱起,劃空朝山下投去。
賽彌勒甄兆五大笑道:“名滿江湖的前後二將,原來也不過如此。”
楊少華朝花信風、花見羞抱抱拳道:“前輩,花門主,在下另有事去,告辭了。”
花見羞粉臉微紅,目注楊少華說道:
“楊兄見義勇爲,賜救花見羞,厚恩不言謝,花見羞自當永銘於心,楊兄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裡?”
楊少華想起方纔情景,不覺俊臉一熱,不敢朝她平視,迅快移開目光,說道:“花門主好說,在下昨晚原是跟蹤他們令主來的,不想無意間遇上了花門主這件事,在下兩個結義兄弟,不知是否已經離開上盤,在下想回去瞧瞧。”
花見羞道:“你還要去上盤行宮?走,咱們一起去。”
楊少華道:
“不,在下只是循原路回去找人,也許在下兩個結義兄弟,早已退出來了,不敢再勞動花門主。”
花信風探手從腰由革囊中取出一朵金花,遞到楊少華面前,說道:
“楊少俠,這是花字門的金花符令,見花如見門主,楊少俠如有差遣,本門中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還望楊少俠收下,聊表敝門對楊少俠的一點敬意。”
楊少華聽她這麼說了,只好雙手接過,肅然道:“在下那就拜領了,花門主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把金花收人懷中,朝大家抱了抱拳,轉身飛掠而去。
左護法畢篙忽然輕咬一聲,指指左首那塊大石,說道:
“方纔這裡坐着的一個黑衣老婦,哪裡去了?”
右護法下鄢茂功道:
“不錯,咱們來的時候,她明明坐在石上,怎麼真的不見了?她就是離去,也必須從咱們身邊經過,咱們怎會沒有看到?”
花信風嘆了口氣道:“江湖上多的是奇才異能之士,就像這位黑衣大娘,行蹤隱秘,不欲人知,門主被中州一君暗下毒藥,還是這位大娘及時送來解藥,才解了劇毒呢?”
賽彌勒瞿然道: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隱去,莫非使的會是魔教‘木石遁形身法”,她莫非會是昔年名動八荒的魔教黑衣神姥。”
楊少華不知秦大哥、路三弟是否已經突圍而出?
一念想到兩人,不由心急如焚,展開絕頂輕功,循着原路,飛掠奔馳,當真人似劃空流星,快比掣電奔雲!
正在奔行之間,只聽有人大聲叫道:“楊賢弟,快請停步。”
楊少華聽的一怔,急忙剎住身子,回身看去,只見右首山徑上,轉出四個人來!
那不是秦大哥(少卿)、路三弟(少朋),另外還有兩個青衫少年,正是自己揹着花見羞穿窗而出,接應自己的兩人。
心中不禁一喜,急忙走了過去,說道:
“秦大哥,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的?這二位兄臺,方纔多蒙援手,匆忙之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秦少卿大笑道:
“楊賢弟,咱們就是找你來的。”說到這裡,一面擡擡手道:“來,來,愚兄給你引見,這二位是燕氏賢良仲燕秋山、燕秋水二兄,這就是楊二弟楊少華。”
楊少華連連抱拳,說着幸會。
祝文輝跟着拱拱手道:
“今天得能結交秦兄、楊兄、路兄三位,不但快慰平生,而且也肝膽相照,在下二人,也不好再用化名了!”
秦少卿驚異的道:“二位不是真姓名麼?”
祝文輝笑了笑道:
“那是兄弟臨時捏造的姓名,兄弟祝文輝,和秦兄其實也算是素識了。”
說着,舉手輕輕從臉頰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路少朋不由自主的驚“啊”了一聲。
祝文輝留心的看了他一眼。
秦少卿豁然大笑道:
“原來是祝兄,咱們確是相識很久了,只不知道這位如何稱呼?”
他目光轉向桑飛燕。當然,楊少華、路少朋二人的目光,也不約而同朝桑飛燕投來。
祝文輝含笑道:“她是在下義妹桑飛燕,桑藥師老前輩的令媛。”
桑飛燕到了此時,也只得伸手取下面具,嫣然一笑道:“秦大哥、楊大哥、路大哥,你們不要見笑纔好,我這身打扮,還是戴了面具的好。”
說着,果然又把面具戴了上去。
秦少卿大笑道:“藥師前輩,名重武林,桑姑娘學家淵源,果然是女中英傑,若非祝兄說穿了,誰都會把你看作翩翩佳公子呢!”
祝文輝走到路少朋身邊,含笑道:“兄弟初見路兄,幾乎把你當作素識。”
路少朋臉上驀地一紅,還未開口。
秦少卿道:“怎麼?你們也是認識很久了?”
祝文輝笑了笑道:“不,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只是路兄和兄弟一位同門,頗有幾分相似。”
路少朋道:“幾分相似,那就並不完全相似了。”
祝文輝看他臉上很不自然,就淡淡的一笑道:“兄弟只是隨便說說,路兄幸勿介意。”
路少朋道:“我不會介意的。”
秦少卿看了大家一眼,說道:“現在楊二弟回來了,咱們可以走了。”
祝文輝依然把面具戴到臉上,拱拱手道:“在下和秦兄三位,一見如故,本該和三位敘敘,只是在下原是偵查毒害敝師叔兇手來的,還有幾個朋友,約在蘇州見面,因此在下要先走一步,秦兄要去哪裡,咱們約個後會如何?”
路少朋聽得目光一動,張了張口,似是欲言又止。
楊少華道:“對了,秦大哥,兄弟也有個約會,急須趕回京去。”
秦少卿道:“我們原是跟着你身後來的,那就一起回京去好了。”
接着轉臉朝祝文輝道:“祝兄,這樣吧,三日後傍晚,咱們在京城西大街高升樓見面如何?”
祝文輝喜道:“一言爲定,咱們就在高升樓見吧!”
當下別過三人,就和桑飛燕一同走了。
祝文輝、桑飛燕回到蘇州城,差不多已是午牌時光。
他們因有馬匹寄存太和樓,因此依然一腳趕到太和樓來。
剛到門口,那伺侯客人的小廝認得二人,慌忙迎了下來,陪笑道:
“二位公子來了,快請上樓雅座。”
兩人上得樓來,找了個座頭坐下。
酒樓上的堂倌,個個都既勢利又眼尖,這二位公子昨天來過,自然會認得出來,送上香茗,伺侯着道:“公子爺要些什麼?”
祝文輝點過酒萊,等堂倌退去,舉目略一打量,全堂食客,似乎並無江湖中人,心中暗暗忖道:不知馮大海等人,走了沒有?
心念轉動之際,忽見樓梯口走上一個商賈人來!
上來的是一個商賈人,本來也不會引起祝文輝的注意。但他走上樓梯,腳下一停,目光迅疾朝全堂食客掠過,然後舉步朝着祝文輝兩人走了過來。
這一來,自然使祝文輝暗暗留上了意。
那商賈人一路走來,也並未再看祝文輝一眼,只是走到祝文輝右首一張空桌上,在橫頭的座位坐了下來。
他坐的位子,正好在祝文輝、桑飛燕之間,雖然各踞一桌,但相距極近。
這下桑飛燕也看出來了,口中低低叫了聲:“大哥……”
祝文輝朝她以目示意,叫她不要作聲。
堂倌問過菜酒,便自退去。
商賈人端起荼盅,目光左右一瞥,突然回過頭來,低低的道:“馮老大已經走了,老總請你們回去,有事相商。”
他好像只是咕咕嘀嘀的在自說自話,喝了口茶,就別過頭去。
但這話,聽在祝文輝耳裡,他懂。
馮老大,自然是馮大海,他們已經回去。
老總,那是指總捕頭張其泰,他要自己回去,有事情相商。
那麼,這商賈人,該是九門提瞥衙門巡捕營的人!
桑飛燕低低的問道:“大哥,他說了些什麼?”
原來那商賈人聲音說的很輕,連她都沒聽的清楚。
正好堂倌送上酒茶,祝文輝低聲道:“我們快吃吧,吃好了,就回京城去。”
祝文輝、桑飛燕趕回京城,已是傍晚時分。
他們一腳趕到東單樓陸師叔的住所。
李大嫂開了門,讓兩人入內,掩好門,含笑道:“祝少爺、桑姑娘回來了,馮捕頭早上就趕回來了,午後還來過,問起祝少爺可曾回來?”
祝文輝道:“張總捕頭來過沒有?”
李大嫂道:“聽說總捕頭很忙,好像京裡來了什麼人!”
祝文輝問道:“京裡來了什麼人?”
李大嫂道:“我只是聽馮捕頭說的,不大清楚,好像派了許多人出去。”接着笑道:
“祝少爺、桑姑娘先歇息,老婆子倒茶去。”
兩人跨進客房,剛在椅上坐下,李大嫂就端着兩盅茶進來,在屋中點起燈,又忙着去張羅酒菜。
飯後,總捕頭張其泰也聞訊趕來了,他一腳跨進客房,加色凝重的道:
“少鏢頭二位辛苦了。”
祝文輝站起身,拱拱手道:“總捕頭來得真快,在下也剛到不久。”
張其泰笑了笑道:“你們一進城,兄弟就知道了,所以很快就趕來了。”
祝文輝聽他口氣,似乎有事,這就問道:“總捕頭有事?”
張其泰凝重的“唔”了一聲,才道:“咱們坐下來再談。”
李大嫂給他們沏了茶送上。
張其泰等她退出,才道:“少鏢頭見過中州一君了,他到底是怎麼一個人?”
祝文輝道:“總捕頭大概已經聽馮捕頭說過了,此人創立萬象門,妄想統率江湖門派……”
“不!”張其泰打斷他的話頭,說道:“少鏢頭見過他,是否知道一些有關他此次到蘇州來的目的?”
張其泰雖是巡捕營的總捕頭,但他是鐵翅雕陸福葆的手下,因此對祝文輝一向極爲尊重。
尤其他爲人謙和,如在平時,決不會打斷祝文輝的話頭,搶着問話。
祝文輝心知他如此問話,必然事情嚴重,不覺得然望了張其泰一眼,說道:“他到蘇州來的目的?總捕頭懷疑他什麼?”
張其泰臉色凝重,壓低聲音道:“在下懷疑他圖謀不軌。” щшш●тTkan●Сo
“圖謀不軌!”祝文輝聽的大吃一驚,瞪目道:“總捕頭……”
張其泰道:“少鏢頭還不知道,兩天前,扶桑國派來了進貢的使臣……”
祝文輝道:“扶桑國?那不是倭寇?”
麒泰道:“不錯,自從前朝迄今,倭寇扮作海盜,經常騷擾浙閩沿海,姦殺擄掠,無所不爲,等到咱們派兵追剿,他們就都揚帆遁去,沿海一帶,一直沒有安寧過,但他們扶桑國,卻每隔六七年,就要來進貢一次,這次派來的貢使,就落腳在王府大街一處大宅之中,咱們巡捕營奉到上諭,加派弟兄,加以保護,事實上,就是怕倭人滋事,當然也負有暗中監視之意。”
祝文輝沒有開口。
張其泰續道:“今天一早,據派在那裡的一名弟兄來說,說對方有兩個人,換了咱們的服裝,潛出東門,兄弟立刻派人尾隨,據說那兩人行蹤鬼祟,一直跟到盤山,進入上盤寺去。”
祝文輝道:“這麼說,中州一君和倭寇有勾結?”
“很有可能。”張其泰道:“據兄弟推測,中州一君忽然趕來蘇州,必和此事有關。”
祝文輝道:“總捕頭知不知道中州一君的來歷?”
張其泰道:“不清楚,此人崛起江湖,不過二十年,自稱中州一君,但江湖上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姓名來歷。”桑飛燕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忍不住問道:“難道他從前也沒有姓名?”
張其泰道:“姓名自然有,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桑飛燕道:“這麼說,他很神秘。”
張其泰道:“他堀起江湖只有二十年,但年齡已六十以上,據兄弟推想,此人決非中年以後才成名的。”
祝文輝道:“總捕頭的意思,是說……”
張其泰道:“兄弟辦了二十幾年的案子,根據辦案的眼光看,中州一君在二十年以前,應該早巳成名,他之所以易姓換名,不敢使用真名實姓,可能是犯了大罪,被官家海捕公文緝拿的重犯,不得不另起爐竈,以中州一君的名義,重出江湖……”
祝文輝佩服的道:“總捕頭這一推斷,完全正確,可能就是如此。”
正說之間,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張其泰擡頭問道:“大海,有什麼事麼?”
門口人影一閃,馮大海已經跨了進來,說道:“屬下正有事要向總座報告。”
祝文輝心頭不覺又對張其泰大感佩服,暗道:“他果然不愧辦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手,聽到腳步聲,就知道進來的是誰了。”
張其泰哦了一聲,道:“那一定很重要了!”
“是的。”馮大海朝祝文輝、桑飛燕二人點頭作了招呼,才道:“回總座,方纔王長林趕回來報告,中州一君等人,已經離去。”
張其泰一怔問道:“中州一君去了哪裡?”
馮大海道:“王長林說,他不知道,他扮作樵夫,只在山下守候大概從中午之後,就不曾再看到有人進出,直到上燈時光,上盤寺也不見燈火,他悄悄上去,上盤寺已經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了。”
張其泰道:“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馮大海道:“咱們派去的人,還有三個沒有回來。”
張其泰道:“兩名倭國人,可曾下山來了?”
馮大海道:“沒有,屬下問過王長林,那兩個矮人好像跟着中州一君走了。”
張其泰一拍巴掌,說道:“他們互相勾結,必有陰謀。”
隨着話聲,霍地站了起來,說道:“少鏢頭、桑姑娘請坐,兄弟必須立時趕回去,派人追查中州一君的下落,此人不能等閒視之。”
祝文輝起身道:“總捕頭只管請便。”
張其泰略一抱拳,舉步朝室外走去。
馮大海朝二人點點頭,緊隨着張其泰的身後而去。
秦少卿、楊少華、路少朋也趕回京裡來了。
楊少華曾說,有個約會,急須回京,因此,他一路上好像有着心事。
路少朋也好像有着心事一般,這一路上總是情緒不安似的。
他們落腳在西牌樓來順客棧,大家因昨晚一夜未曾睡覺,晚餐之後,很早就回房休息。
二更時分,奉少卿的窗前,起了極輕的剝落彈指之聲。
秦少卿爲人機警,自然很快就驚覺了,低聲喝道:“什麼人?”窗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是老婆子我。”
“賣花婆!”秦少卿心念閃電一動,急急披衣下牀,問道:“老前輩有何指教?”
老婦人隔着窗子笑道:“你兩個義弟都走了,你這做大哥的,還在高臥!”
案少卿悚然一驚,問道:“晚輩兩個兄弟,去了哪裡?老前輩是否知道?”
老婦人低笑道:“楊少爺是爲了要報殺父之仇,找上西山去了。”
秦少卿道:“老前輩,西山什麼地方?”
老婦人道:“西山白雲庵。”
秦少卿急忙開出門去,朝右首兩個房間推門一看,房中被褥摺疊整齊,兩位義弟果然都不在房內,心中暗暗叫了聲:“慚愧!
要不是賣花婆老前輩把自己叫醒,自己還一無所知呢!
當下那還怠慢,回身掩起房門,雙足頓處,一道人影箭一般破空掠起,施展輕功,朝西山趕去。
夜幕低垂,山影朦朧。
西山古柏萬本,枝葉參天,白天尚有陰森之感,夜晚更見黝深!
白雲庵安祥的座落在山麓之間,此刻就像躲在古木叢中一般,深藏不露。
二更方過,一道人影從山前奔馳而來,到得庵前,略一住足,擡頭看看門上匾額,輕輕舒了口氣道:“到了。”
一手摸摸劍柄,正待縱身躍起,突聽身後有人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夜闖白雲庵,還不給我站住?”
到白雲底赴約來的,正是楊少華。
那是三個月前,楊少華兩次到奸相和坤府行刺,都被一個蒙面女子自稱奉師傅之諭,阻止他進入和坤宅第。
第二次兩人相約比劍,以二十招爲限,結果楊少華打到十七招上,自知無法勝過蒙面女子(當時他自己也蒙着臉),就留下三劍,聲言三個月後再比。
那蒙面女子說出:“你只要捎個信到白雲庵就好。”
這句話,就證明她住在白雲庵,楊少華自然要找到白雲庵來了。
閒言表過,卻說楊少華回頭看去,只見發話的是三個青衣勁裝漢子,此時手握單刀,已經品字形圍了上來。這三人都是體格魁梧的彪形大漢,但只要看他們奔來的身形,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雖然練過幾年武功,身手並不高明。
楊少華哪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傲然一笑道:“三位是什麼人?”
其中一個漢子喝道:“咱們正在問你,你深更半夜,是做什麼來的?”
正說之間,只聽庵右傳來幾聲吆喝,接着又有三條人影,飛一般的趕來!
當先一個大喝道:“這人是幹什麼的,先把他拿下了再說。”
楊少華看這六人一眼,是幾個粗人,他不願和他們哆嗦,何況自己光明正大的赴約而來,並不想偷偷摸摸的進去,這就笑道:“在下三個月前,曾和一位蒙面姑娘有約,到白雲庵前來赴約來的。”
那六個青衣男子,正是天佑鏢局的趟子手,跟隨祝文輝進京來的,後來鐵翅雕陸福葆遇害,停柩白雲底,祝文輝要他們留在白雲庵右側三間小屋之中,保護陸夫人母女。
只聽其中一人道:“你說的蒙面姑娘,姓甚名誰?”
楊少華道:“那位姑娘只說要在下到白雲庵找她,在下並不知道她姓名。”
第二個趟子手道:“這小子滿口胡言,說的話,無根無據,這不是和咱們胡扯?哪有連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就來赴約的?”
第三個接口喝道:“這小子來路不明,咱們先把他拿下了再說。”第四個喝道:“小子,你自己估量估量,還要咱們動手麼?”
六個趟子手仗着人多勢衆,跟着起鬨,一齊朝楊少華逼了過來。
楊少華臉色一沉,哼道:“諸位如是白雲庵的人,就進去給在下報個口信,如果不是白雲庵的人,最好給在下退開去。”
只聽一個漢子喝道:“咱們用不着和他多說!”
六個人單刀一掄,大有立即出手之意。
楊少華劍眉一挑,冷然道:“在下不想傷人,諸位最好不要惹怒了在下,自討沒趣。”
不知那一名趟子手口中喝了聲:“併肩子,上!”
人影閃動,六個人同時單刀豎胸,突然圍着楊少華遊走起來。
這自然是表示他們即將出手,遊走,只是選擇他們出手最有利的時機和角度。
楊少華自然不會把他們區區六人放在眼裡,卓然站在他們之間,冷笑一聲道:“白雲庵門下,原來只是些以多爲勝,不明事理的人,在下再警告你們一聲,在下赴約而來,不想出手傷人,但諸位之中,只要誰先出手,在下就要他先躺下來。”
就在他話聲甫落,遊走中的六名趟子手,其中兩個轉到楊少華身後,跟着他大言炎炎,毫無半點戒備,以爲機不可失,左首一個口中大喝一聲,“小子少賣狂!”
掉轉手中單刀,以刀背朝楊少華背上敲落。
他不用刀砍,還是局主平日再三諳誡,不可出手傷人,算是手下留的情,但這一下,真要給他刀背敲上,可也夠受的了。
右首一個也不怠慢,暴喝一聲:“躺下!”
身形突然一矮,右足橫掃,一記“掃膛腿”,疾發而出。
這兩人配合佳妙,居然使的相當凌厲!
楊少華站着沒動,只是左手朝後反抄,一下接住了刀背,隨手朝前帶出。這一手使的極快,那使刀漢子根本連看都沒看清楚,單刀已經脫手,一個人就像被人牽着鼻子一般,登登的朝前衝出去了七八步,上身朝前一撲,跌了個狗吃糞。
右首漢子“掃膛腿”堪堪掃出,就像掃在鐵柱上,痛得腿骨如折,口中“哎唷”一聲,一團人影跟着橫跌出去。
大家只不過眨了下眼睛,兩名趟子手已經躺在地上!
這下直把其餘四人,看得面面相覷,手中雖然握着單刀,一時誰也不敢妄動。
楊少華把接來的單刀,往地上一擲,冷聲道:“你們還不進去通告?就說楊少華赴約而來,要找‘貝葉玉牒’的主人說話。”
突聽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叱道:“你是什麼人,敢到白雲庵來撒野!”
隨着這聲嬌喝,牆頭上人影閃動,就像小鳥一般,輕捷的飛落面前!
楊少華沒有後退,只是靜靜的朝她看去。
這是一個十四、五歲帶髮修行的小尼姑,她雖然穿着一身黑色衣,但她有一頭烏黑的秀髮,結着一條長長的髮辮,拖在身後,飛身落地之時,髮辮就像孔雀拖着的尾巴,輕輕的朝上揚起。
十四五歲年紀,卻有着纖長的身材,略帶稚氣的臉上,有一雙滾圓而黑白分明的眼睛,紅菱似的小嘴,模樣很俏。
尤其她此刻緊繃着臉,氣鼓鼓的,好像在生誰的氣一般!
楊少華朝她微微一笑道:“在下楊少華,是找一位蒙面姑娘赴約來的,那位姑娘手中曾持着‘貝葉玉牒’,說是白雲庵的人,姑娘可否請她出來?”
那小尼姑被他看的臉上一紅,白了他一眼,嘟嘟嘴道:“誰和你笑?”
接着輕哼一聲道:“哼,我師姐不在這裡,你有什麼話,和我說也是一樣。”
楊少華心中想着:原來那蒙面姑娘是她師姐,是了,她師姐當日原是奉師傅之命行事,可見阻撓着自己誅殺和坤,是她師傅的主意,如今蒙面姑娘既然不在,自己找她師傅也是一樣。
心念轉動,這就拱拱手道:“在下想見見令師,請姑娘替在下通報一聲。”那小尼姑豎眉瞪眼,口中又是一聲輕哼,說道:“我師傅不見外客,你有什麼話,只管和我說好了。”
楊少華說道:“令師是不是‘貝葉玉牒’的主人,如果是,在下非見不可。”
小尼姑氣道:“我說不見就是不見。”
楊少華不由自主的摸摸劍柄,這一瞬間,他一雙俊目之中,寒光暴射,冷冷的道:“小姑娘,在下不和你一般見識,快進去叫你師傅出來。”
他這句話說得聲色俱厲,臉上隱現殺氣。
那小尼姑平日連師傅都很少責罵她,給他這麼大聲一哼,不由的眼圈一紅,嘟嘟嘴,哼道:“你神氣什麼?有本事只管使出來,過了我這一關,你纔有資格見我師傅。”
楊少華髮出龍吟般的一聲敞笑,突然右腕一擡,森寒的青芒,就像天空閃了一閃,長劍已經歸鞘。笑聲一落,冷峻的一指山門,哼道:“你不妨過去看看,是不是我的對手?”
他站立的地方,距離山門,至少還有七八尺遠。小尼姑根本沒看清楊少華出劍,當然更不會看清他劍劈了什麼?
他指的好像是山門,她也極自然的回頭朝山門看去。
兩扇黑漆山門,不是好好的闔着,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之處。
小尼姑嘟嘟嘴,正待開口!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低沉的佛號,傳了出來:“阿彌陀佛?小施主好快的劍法,小庵兩扇山門何辜?小施主要把它劈得如此四分五裂!”
話聲中,但聽一陣木板倒坍之聲,連續響起!中間兩扇高大的黑漆山門,就像被人用利斧劈碎,變成了一堆無用的木塊。
兩扇高大山門,就在方纔的寒光一閃中,就會被劈得如此支離破碎,這是無法令人相信的事。小尼姑睜大一雙俏目,流露出驚奇的神色,這簡直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但畢竟在她的眼前發生了!
她本已有些膽怯,但此刻聽到了師傅的聲音,膽氣驟然一壯,哼道:“好個惡賊,你居然敢劈碎白雲庵的山門,你大概不要命了!”
鏘!她隨着喝叱,翻腕掣出劍來。
“徒兒不得出口傷人,你退下來。”
但見從兩扇劈落的山門中,緩步走出一個頭戴尼帽的緇衣老尼來。
那老尼貌相清癯,看去已有七十開外,臉色紅潤,雙目開闊之間,神光湛然,一望而知不是常人。
那小尼姑看到老尼,立即叫了聲:“師傅……”
緇衣老尼道:“徒兒不準多言,把劍收起來。”
小尼不敢違拗,口中應了聲“是”,依言收起了長劍。
緇衣老尼一手撥着一十八顆檀香念珠,單掌當胸,打了個訊,才道:“小施主貴姓楊吧?”
楊少華冷然道:“不錯,在下正是楊少華。”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來意,老尼已經知道。”
楊少華道:“那很好,在下身負血海奇冤,已是足足等了十年之久,在下藝成下山,本謂當能手刃親仇,昭雪沉冤,老師傅既是貝葉玉牒的主人,自應主持正義,以誅奸去惡爲己任,怎奈老師太反而助紂爲虐,派令徒一再阻擋在下爲父報仇,今晚,在下是赴約來的,老師太對在下,總該有個交代吧?”
“阿彌陀佛。”
緇衣老尼合掌當胸,低誦一聲佛號,徐徐說道:“小施主這是誤會……”
楊少華理直氣壯的道:“在下爲父報仇,這有什麼誤會?”
緇衣老尼道:“貝葉玉牒,原是貧尼師姐之物……”
楊少華問道:“她人在哪裡?”
緇衣老尼道:“敝師姐靜修靈山,久已不問塵事。”
楊少華冷笑道:“令師姐既已是不問塵事的人,爲何還要庇護權奸?”
緇衣老尼道:“敝師姐昔年曾受和相救命之恩,因此把‘貝葉玉牒’留在貧尼之處,要貧尼就近加以保護,希望武林同道,看在‘貝葉玉牒’份上,完成敝師姐一樁心願。”
楊少華冷笑道:“和坤貪贓枉法,國之蠹賊,令師姐居然以武林至高榮譽的‘貝葉玉牒’,來保護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完賊!”
他口氣一轉,續道:“令師姐此舉,對與不對,在下不去管他,只是在下身負血海奇冤,父仇不共戴天,‘貝葉玉牒’縱是武林中人人崇敬,在下爲了報雪父仇,並不一定要接受‘貝葉玉牒,的約束,在下今晚來,只有一句話,老師傅受令師姐之託,阻擋在下復仇,因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請說。”
楊少華凜然道:“在下請老師太立即離開京城。”
小尼姑氣得緊繃着臉,哼道:“你敢對我師傅這麼說。”
緇衣老尼微微嘆息一聲,合掌道:“小施主錯了!”
楊少華道:“在下如何錯了?”
緇衣老尼雙手合十,莊容道:“阿彌陀佛,令尊楊將軍遇害之事,貧尼還略知一二。”
(楊少華父親楊天相擒獲巨盜高四麻子,爲和琳受賄平反,反而誣良爲盜問斬,前文已有交代)。
楊少華道:“老師太知道就好。”
緇衣老尼道:“昔年陷害令尊,原是和琳之事,但和琳已在酉陽遇刺身故,令尊血仇,可說早巳報雪了,不錯,和琳雙手遮天,雖是仗着和坤之勢,但陷害令尊一案,究非和坤所爲……”
楊少華憤怒的道:“老師太爲了受令師姐之託,所以要爲和坤開脫罪嫌,試問和坤弄權黷貨,禍國殃民,老師太都能抹煞事實麼?”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說的自是事實,貧尼替敝師姐稍盡心力,雖是私情,但小施主要殺他,何嘗不是私情?試想和坤貪贓枉法,就應受國法制裁,明正典刑,小施主把他一劍刺死,豈非便宜了他?小施主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何況高……”
楊少華根本沒聽到她最後一句的口氣,截着道:“老師太不用向在下說教,這道理在下懂,在下含冤十年,誓必誅殺此賊,爲民除害,老師太如果還要憑仗‘貝葉玉牒’的權力,在下可以不加理會,老師太如果想憑藉武功,阻止在下行動,那麼今晚不妨先做個了斷……”
那小尼姑插口道:“師傅,他口發狂言,還是讓徒兒和他比劃比劃。”
緇衣老尼叱道:“徒兒不得胡說,憑你這點能耐,如何是楊小施主的對手?”
一面合掌道:“貧尼還是一句老話,希望小施主……”
楊少華劍眉挑動,冷然道:“老師太不用多說,在下身爲人子,父仇非報不可,今晚之事,咱們除了放手一博,別無他途,在下若是敗在老師太手下,就自絕於此,在下若是僥倖獲勝,老師太就得立即離開京師,這樣夠公平嗎?”
他說得斬釘截鐵,咬牙切齒,一張俊臉,已是滿布殺氣,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緇衣老尼雖然也感到左右爲難,怔怔的望着楊少華,只得手撥念珠,低誦佛號,過了半晌,才徐徐說道:“小施主堅持要貧尼動手,似乎除了動手,就別無他途了?”
楊少華道:“不錯,我要報血海深仇,沒有人能干預我的行動,師太兩次派令徒阻撓,在下既然見到老師太,就只有捨命一搏了。”
緇衣老尼點頭道:“小施主既然說的這麼堅決,貧尼那就只好從命,只不知小施主要以幾招爲限?”
楊少華道:“三月前在下和令徒言明二十招分個高低,但到了十七招上,依然未分勝負,在下留下三招,約定三月之後,再作了斷,在下和老師太自然以三招爲限了。”
小尼姑忍不住冷笑道:“你十七招之中,連師姐都勝不了,剩下的三招,還想和師傅動手?”
緇衣老尼目光轉動,看了小尼姑一眼,嚇得小尼姑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多說。
緇衣老尼徐徐說道:“只要看小施主這一劍的威力,這三月之中,想必另有奇遇。”
楊少華冷然道:“在下是否另有奇遇,似乎和老師太無關。”
緇衣老尼微微點頭,才道:“好吧,貧尼那就接小施主三劍試試,若是貧尼接下小施主三劍呢?”
楊少華不加思索的道:“在下方纔說過,在下敗在老師太手下,就橫劍自絕於此,在下若是僥倖獲勝,老師太也得立即離開京師。”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說的是三招之內,已經分出勝負來了,貧尼是說接下小施主三招,依然未分勝負,那是和局,小施主能否聽貧尼一言?”
楊少華道:“在下替父報仇,只要一口氣在,永無休止,若是和局,在下當在一年之後再來。”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難道不肯聽貧尼一言麼?”
楊少華道:“老師太如是想說服在下,那就免談了。”
緇衣老尼微微一笑道:“小施主孝思不匱,貧尼致表敬佩,貧尼並不想說服小施主,而是想對小施主復仇之舉,稍盡棉薄……”
楊少華淡然一笑道:“老師太這份盛情,在下心領。”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要動手,那就請吧!”
楊少華不再多說,右腕擡處,鏘的一聲,掣劍在手,目注緇衣老尼,問道:“老師太,劍呢?”
“阿彌陀佛。”緇衣老尼合掌道:“出家之人,首戒殺生,貧尼已有四十年不用劍了,小施主只管施展,貧尼雖然老邁,三兩個照面,大概還接得下來。”
老師太敢情心有成竹,既不求勝,因爲楊少華滿腔仇火,勝了他,年輕人說不定真要來個橫劍自絕,豈不罪過?
但老師太也不想敗在楊少華手下,出家人首戒貪嗔,當然也不在乎一個“名”字,但是敗了,就得離開京師,她主持白雲庵,自然不會輕易離去。
那麼中和之道,唯求“和”。
那求“和”只有不還手接下楊少華三招。
緇衣老尼佛門高人,楊少華和她門下弟子比拼一十七招,尚無勝負,要接他三招,原也並非難事。
但她方纔看到楊少華一劍劈碎兩扇山門,已然發覺這少年人三個月來,必有奇遇,不然,就憑這一劍的威力,自己徒弟就決非其敵。
因此對楊少華說出三招爲限,倒也不敢掉以輕心。
楊少華手抱長劍,雙目凝注着緇衣老尼,眼中神光,愈來愈熾,緩緩吸了口氣,問道:
“老師太準備好了麼?”
緇衣老尼手持念珠,看了楊少華一眼,心中暗道:這少年好重的殺氣!
一面蘊然含笑道:“小施主請發劍。”楊少華道:“在下那就有僭了,老師太小心,這是第一招!”
喝聲出口,左腳倏然向前跨出,他雖只跨出了一步,但舉足之際,一個人已然離地數寸,像“之”字形的飛了過去,長劍也跟着劈擊而出。
人像“之”字形飛出,劍光自然也像“之”字形飛閃,快得有如閃電一般。
天空閃電的時候,肉眼所能看到的本來就是一道曲折的亮光。
小尼姑和六名趟子手,所看到的,也和天空閃電一樣,他們根本無法看清楊少華這劍如何使出來的?
但這一劍看在緇衣老尼的眼中,就不同了!她心頭不禁怵然一震,暗暗忖道:這年輕人使的極似佛門降魔劍法!
以緇衣老尼之能,也只能看出楊少華的劍勢,出自佛門,但也摸不清對方的劍法路數。
原來楊少華這一招,使的正是“天趣攝”第一招“降龍在田”。
修羅武學,本來就是佛門旁支,以降魔爲主。
楊少華劍光乍發,緇衣老尼身形一晃,不退反進,迎着劍勢,連閃兩閃,便已閃了出去。
她果然並未還手,只是趨避楊少華的劍勢,算是接下第一招。
就在楊少華使出第一招,緇衣老尼迎着劍勢閃出之際,楊少華突然聽到一縷極,在耳邊響起。
“吸氣,回身,快使第三招。”
這聲音雖細,但聽到楊少華的耳中,他依然分辨得出來,那是黑衣老婦的聲音!從指點自己“修羅玉碗”上三式劍招起,到自己救出花見羞,以至今晚趕來自雲庵赴約,黑衣老婦好像一直暗中跟着自己!
須知他這一招從發劍到緇衣老尼閃身而出,其間快如閃電,楊少華自然沒有時間加以考慮。按照楊少華的想法,這三招劍法,自然是順着“修羅玉碗”上的次序施展。
那是因爲玉碗上的劍法,第二招比第一招凌厲,第三招比第二招更厲害。
和緇衣老尼約定只有三招,自然要一招比一招厲害,才能克敵制勝。
每個人都會這樣想,要把最厲害的殺手鐗,放到最後施展,但動手過招,最主要的制勝之機,是出敵不意。
黑衣老婦及時提醒楊少華,接連第一招之後,立即施展威力最強的第三招,這主要自然比一招接一招,逐漸加強劍勢威力,使對方預先有所準備,要好得多。
楊少華只知黑衣老婦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是幫自己來的,她說的話,自然不會有錯。
因此在這電光石火之際,依言猛吸一口真氣,身形倏然騰空而起,扭腰轉身,在空中霍地回過身去,口中大喝一聲,“第二招!”
長劍驟發,揮出一片晶瑩光幕,劍影錯落,漫天飛灑,幾乎籠罩了一丈方圓!
這一招,正是“天趣攝”的第三招,“神龍噴霧”,但見劍光流動,真如天花繽紛,纓絡下垂,燦若萬點銀星,飛灑罩落!
緇衣老尼沒想到楊少華竟然練成這等高深的劍法,一時不禁臉色大變,雙肩一晃,以極快的身法向左閃出!
就在楊少華劍勢要落未落,緇衣老尼側身閃到一半,忽然悶哼一聲,好像腳下一絆,砰然跌倒下去。
一道光芒奇亮的劍光,已經如長虹,快落到緇衣老尼的頭上!
楊少華只要劍勢一落,就可把緇衣老尼劈作兩半,但他在馭劍撲擊,將落未落之際,突見緇衣老尼跌倒地上,這當然不是自己把她打倒的。
江湖上人,正邪之分,就在這裡,如果遇上邪派中人,一定認爲良機不可失,勢必加速劍勢劈落,但楊少華出身天山門下,約定了三招,豈肯乘人之危?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下指的劍尖,向右一偏,同時左手急急在空中連劃兩劃。
在半空中只要斜出一寸,飛落地面,就會差上尋丈距離。
楊少華連劍帶人,瀉落在緇衣老尼右側八尺光景,劍光倏斂,手握長劍,目注踣地不起的緇衣老尼,問道:“老師太怎麼了?”小尼姑眼看師傅跌坐在地,早已嚇得變了臉色,顫聲叫了聲:“師傅……”
急忙奔了過去,雙手扶着師傅,急得幾乎要哭出來。
就在此時,突聽遠處響起一聲尖叫,一道人影箭一般激射過來,道:“楊少華,原來是你,你敢傷我師傅!”
聲到人到,鏘然發劍,唰唰唰劍光打閃,一連三劍,朝楊少華急攻過來。
楊少華目光一注,不覺怔得一怔!這人竟然會是自己的結義兄弟路少朋!
他竟然會是二次在和坤宅第和自己動手的青衣女子!
當然,當時雙方都蒙着臉,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
楊少華急忙舉劍封出,“啪”的一聲,壓住了路少朋的長劍,叫道:“路三弟……”
路少朋鐵青着臉,厲聲喝道:“誰是你路三弟?看劍!”
右腕一翻,抽回長劍,又當胸刺出。
楊少華長劍疾封,架住了路少朋的劍勢,說道:“路三弟,老師太不是我傷的。”
小尼姑雙手扶着緇衣老尼坐起,回頭哼道:“明明是你傷了師傅,還想抵賴?”
路少朋喝道:“楊少華,我和你拼了。”
左手劍訣一引,正待發劍!
緇衣老尼端息着道:“珠兒,快叫你師姐住手。”
路少朋恨恨的朝楊少華瞪了一眼,依言收劍,走到緇衣老尼身邊,問道:“師傅,你老人家傷在哪裡?”
楊少華自然也跟了過去,只是站的較遠。
緇衣老尼有氣無力的道:“徒兒,爲師並非楊小施主所傷。”
路少朋一怔,問道:“那是什麼人暗算你老人家的?”
緇衣老尼輕輕嘆息一聲道:“魔教‘冰魄神針’,此人乘爲師閃避小施主劍勢之際,偷襲爲師雙腳,她原想制住爲師雙腳後,就逃不過小施主劍下,要不是楊小施主及時收劍,爲師真是難逃此劫了!”
楊少華突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施放“冰魄神針”的莫非就是那黑衣老婦?
“冰魄神針!”
路少朋急着問道:“師傅把針起下來了麼?”
緇衣老尼苦笑道:“冰魄神針是魔教中最歹毒的暗器,打中人身,如何還起得出來?”
路少朋急道:“怎麼會起不下來呢?”
緇衣老尼道:“冰魄神針是北極玄冰練成,中人之後,就會逐漸化去,寒毒透骨,立可使人經脈僵凍,血氣凝結……”
路少朋急得要哭,問道:“那怎麼辦呢?”
緇衣老尼道:“這對爲師來說,倒也並無大礙,只是也得花上爲師百日工夫,才能把寒毒逼出體外。”
小尼姑問道:“師傅,你老人家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誰麼?”
“阿彌陀佛。”
緇衣老尼口中低誦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不說也罷。”
突聽一個尖沙的老婦人聲音,笑道:“老尼姑,憑你這句話,咱們二十年前的一場過節,就此算了。”
路少朋迅快掣劍在手,倏地轉過身去,喝道:“什麼人?”
楊少華心中一凜,暗道:果然是那黑衣老婦的聲音!
緇衣老尼藹然笑道:“徒兒,人家早已走了,唉,她既然說出過節已了,那就沒有事了,你以後就不許再提。”
說到這裡,目光轉到楊少華身上,說道:“楊小施主請過來。”
楊少華走前幾步,拱拱手道:“老師太有何見教?”
緇衣老尼道:“小施主語請聽貧尼一言,貧尼師姐,昔年雖曾受和相救命之恩,但和相中堂在朝爲官,多行不義,自有國法制裁,他……”
楊少華聽得心頭大是不快,但她是路三弟的師傅,當着路三弟,不好頂撞她,因此並未說話。
緇衣老尼續道:“小施主,若說當年令尊血案,弄權的和琳,已被令尊一位部屬刺死,冤怨相報,本該了結,但小施主對令尊血仇,依然耿耿於懷,非手刃親仇,不足告慰先人,老尼看在你這份孝心份上,倒可指點你一條明路,保小施主得以完成一件先人未竟之志,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楊少華聽得凜然一怔,問道:“老師太說的,不知是先父哪一件未竟之志?”
正說之間,只見又有兩條人影,疾馳而來。
那是秦少卿和祝文輝。
秦少卿是聽了窗外黑衣老婦的示警,趕來幫助楊二弟的,無巧不巧在路上遇到祝文輝,於是就成了一路。
泰少卿奔到近前,一眼看到楊少華、路少朋已經先到,不覺笑道:“原來楊二弟約了路三弟同來,這倒好,你們竟然把愚兄一個人撇在客店裡,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路少朋看到秦少卿同來的,還有祝文輝,不覺臉上驟然紅了起來,說道:
“誰和他一同來了?”
站在一旁的六名趟子手,一齊行了過來,朝祝文輝抱拳行禮。
秦少卿看看楊少華,又看看路少朋,心中暗暗納罕,忍不住問道:“楊二弟,你們是怎麼一回事?”
楊少華還未答話,緇衣老尼已由路少朋和那小尼姑珠兒一左一右扶着站起,頷首道:
“二位小施主,既是瑤兒的義兄,那就請到庵內奉茶吧!”
一面回頭朝楊少華道:“楊小施主,貧尼另有機密奉告。”
祝文輝聽她說出“瑤兒”二字,不由的望着路少朋笑道:
“原來路兄就是瑤君妹子,無怪愚兄第一次看到你時,就覺得十分眼熟。”
陸瑤君嫣然一笑道:“我改換男裝,是查訪殺害我爹的兇手去的,其實祝大哥早就認出是我了,只是你沒有當面把我揭穿罷了。”
祝文輝笑了笑道:“愚兄深夜趕來,就是來知會妹子,殺害陸師叔的兇嫌,總算有了眉目。”
陸瑤君雙目一睜,急急問道:“害死我爹的兇手是誰?”
緇衣老尼雙足僵直,站着甚是吃力,低低的道:“徒兒,有話到底裡再說吧!”
當下就由陸瑤君、珠兒扶着老師太在前面,秦少卿、祝文輝、楊少華等人相隨進人白雲庵。
六名趟子手朝祝文輝行了一禮,便自退下。
一行人由緇衣老尼在前引路,進入一間佈置潔淨的客室。
珠兒掌上了燈。
緇衣老尼在上面一張檀木椅上坐下,一面擡擡手道:“諸位小施主請隨便坐。”
大家也不客氣,依次落坐。
緇衣老尼吩咐道:“珠兒,你去燒些開水,沏一壺茶來。”
珠兒答應一聲,轉身走出。
陸瑤君道:“師傅,您老人家中了‘冰魄針’,不礙事吧?”
緇衣老尼笑了笑道:“冰魄針早已化開了,但爲師已把寒毒逼住,目前已無大礙。”
秦少卿吃驚道:“老師傅中了魔教的‘冰魄針’?”
緇衣老尼微微嘆息一聲道:“有因必有果,這是貧尼昔年欠了人家的,今晚雖然中了兩支‘冰魄神針’,但這一場過節,總算是化解了。”
楊少華抱拳問道:“老師傅方纔提及先父有一件未竟之志,不知可否賜告?”
緇衣老尼合掌道:“昔年令尊遇害,起因於捕獲了一名江洋大盜……”
楊少華道:“是的,那盜魁叫做高四麻子,在下遍訪江湖,始終沒有此人消息,在下認爲他可能託庇權門,才晉京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