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灌木叢的掩蓋之後，在懸崖之下，兩個身着白衣的長着圍着火堆烤着什麼。
他們鬚髮皆白，但，容顏完美，沒有一絲皺紋，氣質出塵，恍若謫仙。
在他們的腳邊，放着一個精巧的竹籃，裡面有着各種各樣的調味料，包括蜂蜜和胡椒，而在架在火堆上的，則是一隻肥碩的山雞。
絕對不是西郊這種貧瘠之地能夠養育出來的品種。
其中一個人對着另一人笑道：“沒想到幻術還能用在打獵上。楚藍你隨便找個山林就能活了，爲什麼非得去折騰蕭溟那孩子。”
楚藍冷哼一聲，隨手翻轉了一下山雞，道：“有的吃就不錯了，再說你自己想辦法找吃的去！”
白竹山人輕笑道：“你想念他，就主動一點，說不定他也願意聽聽我們這些老頭也的陳年舊事呢。”
楚藍道：“蕭溟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活着，這是我唯一的期盼了。白竹，我答應你幫忙，可沒答應你把蕭溟扯進來。”
白竹山人笑道：“放心，他也是我徒弟……”
“但冷慕是明若的孩子。”楚藍不客氣地打斷他。
白竹山人面上的笑容頃刻就消失了，他看着楚藍，眼神陌生而帶着難以察覺的冰冷：“當年要不是你，明若或許不會做那樣的選擇。”
要不是你……要不是楚藍給了明若那樣美好的希望又親手打破它，明若或許就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來尋求解脫。
那麼慘烈……
楚藍皺了皺眉頭，沒有迴避他的目光，空靈清雅的聲音帶了怒氣，道：“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知道明若究竟爲你們做了什麼！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白竹山人道：“對，當時我退縮了，是我的不對。可是，你一聲不吭地就私自決定了所有事情，你有跟我們商量過嗎？你想過我們嗎？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呢？你甚至有想過彌補嗎？你有嗎！”
楚藍暗了暗眼神，道：“我當時……辦不到。”
當時他的靈力被禁錮，明若爲了救他選擇回到冷日濯身邊，這觸怒了煌曄皇族。他只記得煌曄收回了對明若的庇護。而最後停留在他的記憶中的，是明若含着眼淚決絕的容顏。
要不是他學藝不精……
因爲明若的緣故，他們這些人不至於全部死絕，但，最後能夠倖存下來的，也就只有他、白竹山人和姚家老祖宗而已。
姚家那老妖怪選擇了盡釋前嫌爲冷日濯效忠，而他選擇了徹底隱居，一門心思修煉自己的靈力。
至於白竹山人，他的選擇介意姚家老祖宗和楚藍之間，他不全然隱退，但也不輕易出現。
他們……終究還是放不下當年的事情。本來以爲，他們能夠維持着這種平靜的生活波瀾不驚地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卻沒想到命運弄人。
通過各自的渠道得知冷日濯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冷慕身上，他們就再也坐不住了。
那是明若留在世間的爲一骨血，怎麼能讓她再次經歷明若的悲劇！
但是，當年發生的事情就像心頭刺，甚至不用去觸碰，只要想一想就能讓他們痛不欲生。要是再經歷一次……
最後，白朮山人決定，他不參與，只是遠遠地守護着，只要……能看着冷慕活着就好。
不管她現在開不開心，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這一切，要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這一路陪着她走來，白竹山人越來越心驚。
先是樑家那個三小姐，她竟然能夠和春姬女王做交易，併成了春姬女王進入輪迴的最關鍵的一點。
要知道，經歷數千年，母蠱雖然已經能夠從春姬女王的身體裡脫離出來，但只要她沒有進入輪迴，母蠱的力量就不可能徹底覺醒。
更讓他驚訝的是，春姬女王的身體裡，竟然還有這上古神獸月尊的靈魂。當月尊出世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要糟。
月尊是神王最寵愛的孩子，千年前，春姬利用剛剛出世還處於懵懂期的月尊半是脅迫半是請求地請神王庇護自己的子民。
千年後，月尊得到自由，不必受制於春姬女王的神王殿下，必定不甘心讓春姬這麼順暢地進入輪迴。
那麼，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利用自己的神力，將春姬從輪迴之中拉出來，重新給她一具肉身，讓她也享受一下，受制於人身不由己的感覺。
神王沒有抹去春姬的記憶，但是，這只是加重了春姬的痛苦和無力罷了。
她曾經那麼強大，那麼優秀，現在如此無能……要是春姬的野心還沒有泯滅，她必定會做點什麼。
而能夠通神的煌曄皇族，將會是她求助的第一人選。
相信，煌曄也不會拒絕一個千年前叱吒風雲智慧無雙的女王。
那必定是一個雙贏的交易。
除了對冷慕。
冷日濯在二十年前的戰亂中，得到一枚暗黑的石頭，那一夜，他見到了傳說中的神王。
那個長着一張和蘇溯越一模一樣的容顏的男子，告訴他世上最大的秘密。
天下的皇族，都是有罪的。他們是被神選中，統治凡間的罪人，沒有自由，沒有希望，因爲，只要他們稍微不符合神的意願，就會被奪走自己最珍視的東西。
可能是生命，也可能是……愛人。
於是，冷日濯產生了一個荒謬又大膽的想法：他要摧毀所謂的神靈。
煌曄不是能夠通神嗎？明若帶回來的消息說，煌曄的王者，真正的王者，能夠和神靈溝通，甚至能夠左右神靈的決定。
她親眼所見。
但具體是什麼事情，明若沒有說，冷日濯也能猜得出來。
摩國和煌曄交接的一個邊境小城，非常富庶，簡直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步。二十年前，那裡曾經爆發過一場瘟疫，幾乎要了所有人的命。
但幾個天之後，就在大家以爲瘟疫會蔓延、準備恐慌逃難的時候，一夜之間，瘟疫消失了。
事後，小城之中倖存下來的人們回憶那一夜的場景，不管加上怎樣的前綴，都會加上一句：天上有絢麗的道道金光。就像半空中出現一條河流，洗滌了塵世一般。
這件事，楚藍通過幻鏡看到了，而白竹山人則是通過自己的弟子得知的。
原本他們只是認爲這屬於神蹟的範疇，可是，他們今天親眼見到了傳說中洗滌塵世的河流。
不同的是，那條河帶走的不是塵世任何人的生命，而是蘇溯越。
包括身體和靈魂。
站在西郊最高的山峰上，兩人見證了這一幕，甚至楚藍想用自己已經登峰造極的靈術阻斷河流的運行，但出手之後，卻感覺打中了一團空氣。
那種落空感，讓他回想起當時想要保護明若卻無能爲力的感覺。
兩人眼睜睜地看着蘇溯越消失在半空中，就像真的被洗滌了一樣，心裡卻沒有被洗滌之後的沉靜感，只覺得陣陣涼意。
如果……如果這條河是神蹟，那麼，是不是代表，神王已經不想再等了？到底，月尊做了什麼，讓神王加快了進程！
楚藍因爲修習靈術，對於外界有着一種天然的淡漠。
白竹山人則是因爲這麼些年，經歷得太多，看的太多，感受的太多，對於很多事情已經看淡了。
但是，就是這麼兩個幾乎能夠做到心如止水的江湖老前輩，此時的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告訴冷慕一聲，告訴她，你身邊最親密的侍衛，可能將會給你帶來最大的傷害。
如果，蘇溯越真的是繼承人的話。
史家的繼承人。
史家在神王之處的地位甚至要比煌曄皇族還要高一點，原因無他，這個家族實在太聽話了。
他們無心無情，同時又非常堅定。就像千年寒潭之下的玉石，晶瑩剔透，一眼就能看明白，卻不受任何干擾。
任何妨礙歷史進程的東西，都會被無情抹殺。
哪怕，對方是他最愛的人。
而冷慕這次要做的，恰好是神王最不容許的事情。
要是史家的繼承人順利覺醒的話，殘留在他記憶中的，關於這件事的謀劃，會讓他在對冷慕出手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
這麼想着，白竹山人就想着要第一時間通知冷慕，但卻被楚藍制止了。
他翻轉着已經發出陣陣香味的山雞，眼眸空洞地看着前方，道：“別忘了，我們是怎麼出來的。”
白竹山人眉頭緊皺，道：“我們出來都出來了，難不成他還能再囚禁我們一次？”
楚藍輕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天真。”
他轉向白竹山人，眼中的冷凝恍若霜華，寒意透骨：“他能囚禁我們一次，就能囚禁我們千萬次。你要是不信邪，可以試一試。但這次，別指望我還會去救你。”
白竹山人張口結舌，半晌才懊惱道：“可是冷慕……我去毀了風煙樓。”
實力到了他們這個級別，只要不違逆天地道理，毀滅一個組織那是相當容易的事情。
楚藍眼中的嘲諷更加深重了，道：“你能毀滅幾個風煙樓？百里流拓一個你就下不去手。”
白竹山人的特點是重情，雖然他表現出來的是一派瀟灑猶如出世高人，但是，實際上，根植在他骨髓裡的情義觀念，從來沒有淡去。
而百里流拓，作爲白竹山人剛進江湖就認識的朋友，楚藍很難相信白竹山人能夠對他真的下手。
更何況，他曾經試探性地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百里流拓，然後假裝是不經意被發現的，用幻術威脅過他。
百里流拓很好地守住了這個秘密，然後他又派人將百里流拓知道自己藏身之處的消息告訴白竹山人，就像看看他對此會是什麼反應。
結果，沒有反應。
白竹山人那麼迫切地想要找到他，面對一個隱藏了楚藍信息的老朋友，他竟然只是揍一頓了事。
這在楚藍看來，和沒反應是差不多的。
既然當時白竹山人就下不了手，那麼，現在，他也不可能對風煙樓下手。因爲，想要毀掉風煙樓，必須先毀了作爲風煙樓管家的百里流拓。
白竹山人想要起身的動作頓了一下，道：“你的想法？”
楚藍在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失去理智。雖然有冷血的嫌疑，但，在特殊的時候，還是讓人覺得很靠得住。
楚藍冷笑一聲，道：“你真的認爲，冷慕會不知道蘇溯越即將要面臨什麼？他們即將要面臨什麼？”
白竹山人道：“他們不會對蘇溯越……或者，史家現任繼承人，有所防備。”
楚藍看向遠方，道：“你怎麼就知道呢……”
被白竹山人各種擔心的冷慕，此時依舊臥牀不起，但，並不是因爲身體的原因了。
鄭崖在她吃完早餐三刻鐘之後，給她做了一次鍼灸以及藥蒸，現在她躺在牀上，渾身舒爽，完全是不想起來。
衆人都集中在她的房間裡，包括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