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看了眼蘇雷,再看看面上猶存猶疑的衆人,上前笑眯眯道:“我知道大家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但畢竟樓煥郡的主人是你們纔對,總不能指望我們這些外來者能幫你們一輩子吧?再說,樓煥郡可是你們子孫後代出生生長的地方啊,你們都不愛護不保護,我們就算做了什麼努力,也沒有意義是不是?”
一席話說的是在情在理,也讓樓煥郡的望族們面上出現了尷尬的情緒,冷慕笑眯眯地在他們面前走了兩步,還想說什麼,卻看見越的面色已經沉了下來了。
冷慕眨眨眼,乖乖地收斂起好爲人師的習慣,吸吸鼻子,小跑着跟上去。
越走在前面,不像蘇溯越那樣總是落後冷慕半步,好守着她。所以即使兩人在一起十年,冷慕也沒有多少次看着蘇溯越的背影的經歷。
蘇溯越和越的不同,從細節上可以很好地體現出來。
冷慕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逐漸離開蘇家的範圍,越在前面帶着走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子,冷慕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這一帶僻靜得有些不正常了。
她輕嘆一聲,看着越,道:“怎麼?”
從剛纔她在蘇家想用“那個交易”引起樓煥郡的那些所謂的“望族”們說出一些有用的消息開始,越的神情就不太對勁。
越轉身看着冷慕,微微低下頭的摸樣,讓他清冷而帶着壓迫性的容顏更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冷慕皺着眉頭後退一步,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已經變了許多的男子。她告訴真自己:他不是小越子,沒有理由寵着你,所以,你一定要理智。
冷慕默默將“要理智”三個字默唸了好幾遍,然後神情一整,道:“你有什麼打算?”
越忽然擡手就按住她,用力按向自己的胸口,道:“我不是蘇溯越,所以我不會站在你身後。你記住了。”
冷慕眼中的光芒微微收斂,嘴角帶上了嘲諷的笑:“那你爲什麼不離開?”
越壓着她不讓她動彈,語氣變得有些惡狠狠:“我要站在你身前,這樣纔可以爲你擋下所有的風雨,而不是讓你獨自面對。”
冷慕抿了抿嘴,眸中的清冷戒備少了些許,但並沒有褪去,笑道:“你知道爲什麼小越子明明是我的侍衛,卻甘心站在我身後嗎?”
越有些驚訝。
他原以爲兩人這樣的安排是性格問題。畢竟,蘇溯越雖然看上去冷硬淡漠,實際上卻沒有太多的安全感。在冷慕這樣的主導型人格面前,不管怎樣都是矮了一截的。
而冷慕習慣了掌控,自然不會躲在別人的身後心安理得地享受保護。不管哪個保護她的人究竟得到了她多少的信任。
現在看來……竟不是這樣嗎?
冷慕笑着眨了眨眼睛,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都是那個時候的小越子不能參與的。如果讓他在我前面,那根本不叫遮風擋雨,而是讓我去送死。”
越眉頭微皺:“但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他知道冷慕說的是什麼時候。在皇宮裡,在冷慕年滿十六歲之前的日子。
那個時候冷日濯對冷慕的“寵愛”簡直如日熏天,炙手可熱到能夠引起任何一個皇子皇女的嫉妒。
這樣的年歲,冷慕身邊可用的人又只有幾個,她自己還不算是完全成長起來,日子也就過得特別艱難。
要是冷慕還在這樣的環境下習慣了別人的保護,可能就會在日後的陷害中永不翻身了。
那場陷害……
越皺了皺眉,道:“我記得木蓮樑家是那場陷害中獲利最多的,你查過他們沒有?”
木蓮樑家那位驚採絕豔的相爺就是從冷慕十二歲被陷害到十六歲沉冤昭雪這段時間裡,快速被冷日濯親手提拔上來的。
雖然按照樑飛宇的本事,不過早晚的時間也能坐到相爺的位置,但畢竟沒有年少成名來的有傳奇性。
要知道,當時樑飛宇出入官場,也不過是十八歲,成爲相爺的年紀是二十四歲,到現在這個制定了許多利國利民的計劃的相爺,也只是二十六歲的芳齡。
冷慕的視線越過越的肩頭,落在巷口熱鬧的紅色洪流中,道:“那有什麼關係?整個朝堂都是他冷日濯的,木蓮樑家的人再厲害,還不是要在冷日濯的手掌上蹦躂?世界從來不是黑白分明的,這個你也懂吧?”
越輕嘆一聲,想要將冷慕抱進懷裡,卻被她一個閃身避開了。
越有些不高興:“你……”
冷慕伸出一根手指,豎在越的眼前,搖了搖,道:“我可不是你想抱就能抱的女子,看清楚你的身份。”
“那怎麼辦?蘇溯越已經不可能回來了,你要是不想要我的話,只能去找別人了。但是,他們真的行嗎?你這麼自私又懦弱的人,真的還有人願意花上十年的時間來爭取你的愛嗎?”
冷慕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越爲什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刻薄,甚至面上帶出的絲絲冰冷的鄙薄都讓她心驚。
越看着冷慕面上茫然的受傷的神色,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轉身拂袖而去:“我不是蘇溯越,你要是想找替身,柴凌宇不就是個很好的人選。”
冷慕看着越高大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人潮洶涌之中,收回目光低下頭,嘴角倒是勾起清淺的笑意。
“這麼容易就被激怒了啊……”她低低道,“看來小越子的記憶對越的影響還是蠻大的嘛,這樣就好辦了,這樣……就好辦了吧。”
地面上,深褐色的土地上忽然被濺落下來的水珠浸染出小小的更深的顏色,很快被吸收,那水澤又消失不見了。
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冷慕擡起頭,除了眼眶微紅,面上沒有任何流淚的痕跡。就像,那份因爲寂寞和愧疚而產生的失態,從來沒有出現在她身上一樣。
越最後看了眼在昏暗的小巷子中的那個人,看着她幾乎是無動於衷地轉身離開,心中有些莫名的悲涼。
他站在洶涌的人羣中,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心中道:看看,這就是你選中的女人,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關心你,她只是在利用你,蘇溯越,你這個蠢貨。到現在還想着她嗎?爲什麼……連我都要影響呢?
冷慕回到客棧的時候,鄭崖和林雨明早就回來了,兩人看着哭得那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的曲泉,在一邊哄了半天,也沒讓這個淚腺發達的小姑娘停下來。
冷慕一回來,什麼都不用說,冷着臉站在曲泉面前,盯着她不到一刻鐘,曲泉就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聲。
鄭崖瞬間被驚到了:“原來你不走花癡親和力路線,竟然也有這種效果?”
還好林雨明有點良心,上前輕輕攬住冷慕的肩膀,道:“有什麼不痛快的,一定要說出來。”
冷慕看着林雨明,再看看抱臂一臉看好戲實際上眼中卻帶着絲絲緊張和關切的鄭崖,輕笑一聲,道:“好。”
一直守在一邊的譚墨出聲道:“我的任務完成了。”
冷慕搖搖頭,道:“曲泉爲什麼會去港口?”
曲泉在港口說的那段話要說對她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對她的影響是多麼巨大,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實在皇宮中生長起來的孩子,什麼樣的惡毒詛咒沒有聽過,什麼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沒有經歷過?
四年的半軟禁狀態,她見過的經歷過的,比世上大多數的成年人都要多得多。
有的時候,冷慕甚至覺得,在這個年輕活力的表皮之下,她的靈魂早已千瘡百孔日近遲暮,疲倦不堪了。
譚墨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就是問這個,遲疑了一下,道:“我想去看看那兩個孩子。”
關於譚墨爲什麼會突然來找他們這件事,冷慕曾經問過他,但是那個時候她忘記問譚墨要怎麼處理那兩個被他收養的孩子。
現在說起來,冷慕倒有了點好奇:“他們現在怎麼樣?”
“小傢伙能自己養活自己。”他沒有忘記那小子推着個小車身上帶着小吃的味道的樣子。而且有小娃這個吉祥物在,小吃攤的神醫也會好很多吧。
兩人的生活,即使不用鄰居幫襯,也會平平安安衣食無憂地過下去吧。
冷慕笑着點點頭,問:“當時曲泉有沒有什麼不對勁?我在蘇家也聽見她說的話了。”
曲泉忽然爆發起來:“我沒有說什麼話!你們爲什麼都不聽我的?我真的沒有說,不要冤枉我好不好!”
冷慕眨了眨眼睛,看着曲泉,又看看譚墨,聳了聳肩,道:“怎麼回事?”
譚墨微微挑起嘴角,道:“我懷疑曲泉小姐應該是受到了蠱惑。”
“蠱惑……”鄭崖道,“‘蠱惑’有兩種含義,你指的是哪一種?”
按照正常理解,“蠱惑”就是被誘惑的意思,但是,要是這個“蠱”指的是某些有真實形態的東西——畢竟他們被母蠱弄得有些人心惶惶了——那“蠱惑”的含義就要另當別論了。
有些蠱有着足夠影響人心的力量,比如說血靈蠱。還有些蠱,本身沒有這個本事,但是和人體產生的某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就會產生變異。
若對曲泉產生影響是後一種蠱……鄭崖面上帶了凝重。這種蠱起碼要在體內半年纔會發生反應,並且終生難以除去。
也就是說,萬一他的猜想是真的,曲泉這個孩子,就已經算是被毀了。
冷慕注意到鄭崖眼中一閃即使的痛惜,看着曲泉的目光越發柔和,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一路跟着譚墨——”她指了指站在窗邊一臉冷漠的男子,道,“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曲泉看着譚墨,眨眨眼,然後點了點頭:“有的!”
“……”譚墨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的肌肉,這個女子想說什麼?
曲泉道:“他突然間把手放在我身上,我感覺好難受,就反抗他了。冷姑娘,我不喜歡他,你以後不要讓他出現在我身邊了好不好?”
冷慕有些尷尬,看着去掉僞裝之後俊美得讓人不忍直視的譚墨,再看看面容普通甚至還有些小雀斑哭得眼睛紅鼻子紅的曲泉,即使巧舌如簧如她,也實在找不出話來。
林雨明笑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以後不會了,你要原諒譚墨大哥嘛,畢竟,這麼可愛又這麼單純的女孩子,誰都會想要好好疼愛的。譚墨大哥沒有惡意的。”
“沒有惡意”的譚墨大哥摸了摸鼻子,轉開視線。
曲泉害羞地埋下臉,吶吶道:“其實我也知道,譚墨大哥應該是看不上我的。所以我才覺得古怪啊。冷姑娘,你說是不是?”
冷慕看着曲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中的疑惑慢慢累積,最後實在忍受不住開口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什麼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