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一年,三月,廣州城內發生了大規模的暴亂。
廣州位於嶺南的腹心,是廣南東路的政治、文化和經濟中心。
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是大宋東南沿海重要的通商口岸。
目前擺在趙桓御案上的奏疏,有三種說法。
一、因廣州知府何永福在當地濫用職權、橫行霸道,激發民怒,才導致暴亂,又因未能及時鎮壓,暴亂迅速擴大。
二、因從注輦、大食等海外之國來的商旅,與當地商行發生不可調和的矛盾,雙方爆發了私鬥,私鬥規模擴大,何永福管控不當,演變成暴亂。
三、因何永福治理無方,廣州商社靖康十年商稅出現巨大紕漏,雙方引發矛盾,演變成大規模暴亂。
這三種觀點,都有一個共同點:廣州知府何永福治理無方,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何永福是誰的人?
是剛上位不到一年的虞允文的人。
虞允文是當朝首相,同時也是海軍大臣。
海軍大臣的職責之一是開闢新夷道,例如當年他提出的《南海四策》之一,攻下凌牙門,大宋便掌握了海上咽喉。
凡是注輦、大食、崑崙奴商人,要到大宋,凌牙門是必經之地。
有人猜測虞允文能在徐處仁之後上臺,可能意味着皇帝在接下來會大規模開闢夷道。
由於大宋造船工藝的提高、商品效率的提高,朝廷政策的傾斜,越來越多人都看到了這一機會。
但自古權力中心都不是一個聲音,有人贊同,必然有人反對,無論這種反對聲是發自肺腑還是僅僅爲了抨擊政敵。
廣州暴亂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虞允文對海外貿易的新政基本上都在廣州實施。
現在參虞允文一本,效果簡直不要太好。
朝中有許多人對虞允文的海貿新政都持有強烈反對態度。
尤其是靖康前十年新政的改革派們。
徐處仁被貶謫,唐恪遠在上京。
資歷最深的就屬三司使周朝了。
他對虞允文在廣州的稅收政策嗤之以鼻。
虞允文在廣州到底是什麼稅收政策?
爲了激勵廣南東路的對外商貿,擴大中土對南洋以及更遙遠地區的經濟滲透,從而在更廣闊的地方推行交子。
虞允文上臺後就在廣州府南部的新安縣(深圳)劃定了廣南新府,凡入駐廣南新府的商社,收稅降低到百抽五。
這是什麼概念?
靖康新政前,大宋對商社收稅是百抽二。
趙桓上臺後,依靠打了一次勝仗,威信空前暴漲,手裡又掌握了軍隊,強行將稅收提升到了百抽十五,最高達百抽二十五。
其中以瓷器、絲綢和玉器等行業爲代表的高端行業,因行業本身暴利,爲百抽二十五。
現在降低到百抽五,足足讓出了二十的空間。
這種政策給大宋對外貿易無疑打了一針強心劑。
但虞允文之心也昭然若揭。
在大力扶持廣州的時候,原本的杭州港和密州港的地位受到了巨大的挑戰。
杭州和密州權力糾紛錯綜複雜,杭州是大宋開國時崛起的對外港口,靖康這十年,與密州和泉州一起成爲了大宋三大港口。
是大宋對外輸出的主要前沿陣地。
其實際治理權掌控在康王趙構手中,但凡對外政策,皆需政事堂審批裁決。
所以,這三大港口是徐處仁和康王的勢力交復之地。
這三大港口在靖康新政的十年,打通了對南洋、注輦、大食的遠洋夷道。
最大的功勞是通過商貿連接,讓這些地方都設立了大宋交子兌換銀行。
可謂是趙桓金融帝國的先行者。
但隨着北方民生的復甦,以及北疆區域空前擴大,密州和杭州顯然不能再完全當作對外輸出之地來用了。
再加上朝堂政局的變動,新的執政者需要新的政績,廣州府的廣南新府便應運而生。
廣州府新任的知府何永福是虞允文親自挑選,走馬上任。
半年的時間,廣南新府已經有十家大型遠航夷道商社入駐,朝廷成立了西夷遠航商社,由朝廷直接管轄,相當於皇家商社。
名義上歸商部管轄,實際直接聽命於首相和皇帝。
這一步動作,動了不少人的神經,令許多人睡不着覺。
尤其是周朝,如此大幅度減稅,朝廷賬目上將少一大筆收入,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
加上派系之別,他自然要趁現在打壓廣州的新府政策。
所以,他第一個站了出來,大聲道:“臣斗膽直言,廣州府之亂原因有二:一爲新府初建,法度不全,貿然實施減稅新政,爲得名額,廣府當地商社不擇手段,惡性競爭,引發爭執;二是廣南新府知府何永福不懂審時度勢,導致爭執擴大,引發暴亂。”
周朝說完,禮部侍郎兼商部尚書的陳暘也站出來了。
自唐恪隨皇帝北上,就乖乖交出了商部尚書的位置,由禮部侍郎陳暘來擔任。
在這之前,陳暘除了是禮部侍郎,還擔任了八年的商虞司司丞,是唐恪的得力助手之一。
他對虞允文的諸多做法都不認同,廣州的夷道新政只是其中之一。
“陛下,臣附議。”陳暘道,“國不可有二法,臣以爲,廣南新府新政不能安民心,便不是好的政令,爲政者,不可不顧及民心,爲達目的,肆意妄爲。”
“另,廣南新府知府何永福轄制不利,當撤官免職,押解京師。”
一見這兩位大佬都出聲了,刑部、工部、九寺也都站出來附議。
原本說的是廣州暴亂一事,立刻就引導到了夷道新政,下一步就差直接彈劾虞允文了。
趙桓臉色如常,大臣們也看不出皇帝是怎麼想的。
沉默片刻,趙桓道:“都察院呢?”
劉彥宗出列,立刻匍匐在地,他這個動作做的非常誇張,嚇得其他人一大跳。
劉御司,你這又要鬧什麼幺蛾子?
大家做坐下來好好的,皇帝讓你出列講話,你站着慢慢說就是了,怎麼一上來就爬在地上了?
你特麼想幹什麼?
“劉卿,你這是做甚?”
做戲唄,還能做啥?
劉彥宗道:“陛下,請下令誅滅廣州陳氏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