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明安慰了傷員一會兒就走了出來,醫院這樣的地方不能久待,繼續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瘋,別的部隊的傷病員的遭遇讓他意識到,戰爭不單單是破壞了現在的生產秩序,就連醫療條件也變得極端惡劣起來。
長沙市裡麪人心惶惶的到處都是難民,有的人跑出去,有的人跑進來避難,亂哄哄的,對戰事大都不抱有希望了,有時候順風可以聽到遠處隆隆的炮聲,開門營業的商鋪只有極少數,交通不便,物流阻塞,很多的商品運不進來,有的商品根本沒有人買,最珍貴的是糧食,在醫院的門口還有賣兒鬻女的人,成羣的乞丐有氣無力地躺在路邊,隨時會嚥氣的樣子,看到雷子明出來,很多的眼睛看過來,都是極端絕望的表情。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問道:“長官,我們這一仗能打勝嗎?”
雷子明嘆口氣,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打勝不打勝又能如何呢?”他的心裡了無生趣,這樣的人間,真的是生不如死了,可是,他不能死,哪怕還有一口氣活着,就要以殺死日本兵爲目的。
劉麗萍追出來撅着嘴巴說道:“團長,你讓我回去吧。”
“爲什麼?”
“這個地方,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以前,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醫院嘛,就是這樣的,每天有人死去,如果沒有傷病,誰來這樣的地方啊。”
“可是,有很多人明明不必死的,看着那些剛剛還活生生的人,眼睛裡一點點失去生命的光彩,我受不了,有時候,真的想去代替他們死去,再也不要醒來了。”
雷子明點點頭說道:“也好,你們把我們的戰士治好了之後才能回來啊,要不然,把我的兵扔給那些人,還真的不能讓人放心。”
兩個人正在說着話,忽然想起一陣嗚嗚嗚的恐怖叫聲,這是防空警報,不到一分鐘,就看見從雲層裡俯衝下來十幾架帶着日軍標誌的飛機,緊跟着飛機開始投彈。
那個時候由於沒有制空權,還沒有針對飛機的有效武器,日軍的飛機很囂張,幾乎是貼着長沙城的高樓飛行的,所謂的高樓,只有六層樓,再沒有更高的高樓了,在這樣的高度上,地面上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鬼子的駕駛員,那些駕駛員用一種冰冷冷的眼睛看着長沙城裡的人們,他們開始掃射,並且把炸彈丟下來。
雷子明抱着劉麗萍的身體躲在一棟大樓的下面,劉麗萍貼着他的耳朵說道:“不能在這樣的地方,要進入防空洞裡面,在高層的建築物下面很容易被捂在底下。”
於是,兩個人從建築物離開,剛剛走出一百米,就聽見轟的一聲響,那個大樓被炸彈炸掉了,成爲一片廢墟,雷子明不由得感到後怕,大街上有被敵機被炸彈炸得沒死,掉了胳臂腿的人們在打着滾嚎叫,淒厲的叫聲讓人目不忍睹,只有捂上眼睛掩住耳朵。
很快,剛剛還平靜的長沙市變成了一片火海,有人拿着臉盆去救火,那一點點的水對於大火來說不啻於撓癢癢,只有眼睜睜看着房屋被燒燬,到處都是死人,即使是還活着的人也不像是正常的人那樣了,眼睛裡帶着絕望的瘋狂,他們找不到未來,死亡的氣氛籠罩住了這個城市。
鬼子的飛機飛走了,張通和彭志丹這才把車子開過來,雷子明看到車子的風擋玻璃和前保險槓都沒了,知道這兩個人剛纔也經歷了一番危險,回頭對劉麗萍說道:“你先回去吧。”
“你啥時候再來看我啊?”劉麗萍戀戀不捨地說道。
雷子明苦惱地搖搖頭說道:“你還是不要想這些問題的好,能活着,我就能來看你的。”
跳上車,雷子明頭也不回地走了,劉麗萍一直看着他們到了街道前面拐一個彎沒影了,這纔回到醫院裡面。
回到設立在沙市鎮的臨時指揮部裡面,雷子明發現團部裡來了好多的人,不但缺了一顆門牙的萬達在這裡端茶送水的招待客人,就連趙凡大和肖洛也在,屋子裡還有一個穿着黑裙子格子襯衫的漂亮女子,他驚訝地對迎出來的趙凡大說道:“什麼情況?這裡是軍事指揮機關,不允許陌生人進入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趙凡大的臉色變了,他可是很清楚雷子明翻臉不認人的習慣,撓了撓頭說道:“這個是上級派來的記者,也不算是外人。”
“記者?”雷子明明白了,自己這支部隊打了一個漂亮的奇襲戰,於是上級派來了記者採訪,要登在報紙上鼓舞士氣,因爲開戰以來,屬他們這支部隊打得那場戰鬥是以少勝多的,而且打得非常漂亮,繳獲的武器彈藥不計其數。
那個漂亮的女子走出來,伸出雪白柔軟的纖纖玉手說道:“你好,我是78師的隨軍記者季曉雯。”
雷子明沒搭理她,粗聲粗氣地說道:“有事你就採訪他們吧,那場戰鬥,這些人都是親歷者,他們說得比我好。”
說完,頭也不回地甩開季曉雯,來到團部裡面大聲說道:“所有的人都出去,有事外面說去,杵在這裡幹嘛啊?”
那些人看了雷子明難看的臉色,都灰溜溜地出去了,萬達等人見勢不妙,一個個貼着牆根一個比一個快地溜掉了,季曉雯的臉變得像是寒冰一樣,能刮下一層霜來,站在門口說道:“雷團長,你牛啥啊?我這是奉命來的,你當人人都喜歡你是不是?”
雷子明看着她,眼睛銳利,好像能穿透季曉雯的全身一樣,半晌,他忽然笑了,像是春風拂面一樣,讓心情緊張的季曉雯暗暗鬆了口氣,這個雷子明的確是很可怕的人,身上帶着的殺氣太重了,讓人喘不過氣來,雷子明說道:“好啊,坐在院子裡,有話快說把,我很忙。”
那幾個陌生人都是穿着軍裝的士兵,可能是跟着季曉雯一起來的,畢竟這裡是戰場,很不太平。
季曉雯板着臉說道:“雷團長,請你把那天晚上的奇襲戰敘述一下吧。”
雷子明很認真地說道:“準確一點講,是遭遇戰,是我們在到達指定戰場的途中遭遇到了敵人,當時天色快黑了下來,我帶着警衛營的戰士摸到了鬼子駐紮的村子,可能是他們也剛剛到達不久,連暗哨還沒來得及佈置就被我們端了,然後就是激戰,戰士們死了好幾百人,死了一個,後面的馬上替補上去,直到死亡,沒有人退縮,所有的人都殺紅了眼睛,激戰三個小時之後,我們的一營從敵人的側後方殺過來,於是敵人開始潰敗,我們追殺出去十幾裡地,終於把他們大部分人都幹掉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
季曉雯對他的簡單敘述很不滿意,停下記錄說道:“你要講得再詳細一些,具體到每一個細節的變化和意外,還有,你當時心裡面想的是什麼。”
雷子明撇撇嘴巴,說道:“當時就是想着殺鬼子了,再沒啥了,不是我們死就是他們死,我們是死仇,解不開的,只有一方死亡了,另外一方纔能活下來,這沒啥好說的,戰場嘛,就是這個樣子的啦。”
季曉雯嘆口氣說道:“你說的這麼簡單,我無法回去跟長官交待啊。”
雷子明說道:“你真的想報道出來?”
“嗯?”看着雷子明的態度緩和了,季曉雯的心裡面很是高興。
雷子明指了指長沙市的方向說道:“去醫院裡,我的傷兵都在那裡住院,當戰鬥打響了之後,是他們衝在最前面的,那些已經死了的弟兄是不會說話了,可是,那些受了傷的弟兄還能說話,他親眼見證了那場遭遇戰的過程,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
季曉雯想了想,說道:“好吧,聽你的,我先去採訪他們,不過,我也有可能會回來的,希望你好好組織一下語言,回憶一下事情的整個經過,我再來的時候,你可不許這麼簡單敷衍我了啊。”
雷子明點點頭說道:“我真的是沒有時間,這批新兵剛到,我還要組織訓練呢,不訓練他們,上了戰場之後只能去送死,他們也是人,也是有家庭有親人的人,他們的家人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親人無聲無息死在戰場上的。”
季曉雯仔細聽着他的每一句話,說道:“好吧,我先走了,我有些理解你了。”
“再見。”雷子明的手跟她的手終於握在了一起。
打發走了季曉雯之後,雷子明到伙房裡找了兩個饅頭拿着,這就是他的午飯,炊事班的伙伕說道:“團長,我們的糧食不多了。”
“還剩下多少?”糧食是大事情,沒有糧食軍心就會不穩。
“還有兩天的糧食吧,沒有肉了。”
雷子明回身對張通說道:“你馬上把萬達叫來,讓他想想辦法,去買一些糧食回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