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子還是第一次跟土匪打交道,好奇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只見這裡有柵欄,有瞭望的刁斗,還有放羊牧牛的人,有開墾出來的谷地,不時在山坳的一角閃出一個房子的屋脊,狗哮聲和雞鳴的聲音都有,像是一座世外桃源一樣,異常安靜祥和,跟剛纔那些吹鬍子瞪眼殺氣騰騰的人相比,山裡更像是一個星羅棋佈的村莊。
雷子明跟枝子不一樣,他用軍事家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每一道柵欄的後面,都設有射擊孔,那些中途路過的人,看人的眼神都不對勁,跟其他地方的農民不一樣,穿着雖然樸實,眼角的餘光分明桀驁難馴,這些人分明也是土匪。
一連走過十個寨門眼前出現了一個道觀,門前站着四個拿着漢陽造的人,這是進入山寨之後,唯一見到手裡拿着武器的人,雷子明對山豹子充滿了好奇,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讓那些土匪在此能夠安居樂業的,很顯然,山豹子並非全靠搶劫維持山裡這些土匪的生活,他建立了一套自給自足的生存模式,那些人,戰時拿起槍,就是土匪,閒時拿起農具,就是山民,平時山寨的戒備看似鬆散,但是土匪都隱藏在附近,只要一聲招呼,馬上就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
這是雷子明給山豹子下的一個定義,放在過去,山豹子的幾百個人不會是獨立團的對手,而今,大部分士兵從山裡撤走之後,山豹子的人馬在伏牛山應該有舉足輕重的意思了。
來到道觀的外面,三爺陪着笑臉說道:“兄弟,這一位是下山見到的行人,有一些本事,打槍打得準,這才請上山,見見大哥。”
“三爺,你們等着,我進去給大哥回一聲。”
“好。”三爺耐心地等着。
雷子明始終冷眼旁觀,看來這幾個站崗的都是山豹子的心腹死士,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權利。
時間不長,剛纔進去的那個人出來,說道:“大哥有請。”
三爺對着雷子明說道:“不好意思,見了大哥需要客人交出武器,這是規矩。”
雷子明放下背上的枝子,把自己肩膀上的包袱和盒子炮交給她說道:“你拿着,如果我不能出來,你自己下山逃命去吧。”
枝子的眼睛看着他,說道:“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雷子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跟着三爺走了進去,其餘的人都留在門外。
進去是一個院子,這是一個天井,四面都是房子,中間還有一個石刻的渾天儀,對面是一個大殿,裡面供着太上老君的塑像,一個五十歲,面容儒雅的男子盤膝坐在地上,身邊有一個留着山羊鬍的男人,面部清瘦,眼睛是三角形的,給人陰冷的感覺,身上卻穿着道袍,比儒雅面容的男子坐着稍稍靠後,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兩個人的身後還站着兩個腰間繫着武裝帶,插着兩把盒子炮的年輕人,眼睛炯炯有神。
三爺搶前幾步,來到山豹子的身邊,低聲說道:“大哥,這一位是一條好漢,玩的一手好槍法。”
山豹子睜開半閉的眼睛,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雷子明,說道:“請他進來吧。”他的口音帶着明顯的山西那邊的方言味道,跟河南人明顯不太一樣。
雷子明走了進去,拱拱手說道:“雷子明,見過大哥。”
山豹子看了看他,問道:“你以前在何處供職啊?”
雷子明說道:“在馮大帥(馮玉祥,抗日名將)的手下呆過,兵敗北平之後,流離失所,四處奔波。”
“你說的是假話。”山豹子厲聲喝道,站在他身後的衛兵立刻掏出了盒子炮,對準了雷子明。
雷子明的臉色一點沒變,說道:“這是怎麼說的?”
山豹子的手按了按,示意衛兵把槍收起來,然後說道:“我的人在獨立團那邊見過你,還有那個女人。”
雷子明心裡暗吃了一驚,想不到山豹子把眼線佈置到了獨立團那邊,說道:“不錯,我在獨立團混過,不過,現在離開了,怎麼?”
山豹子皺着眉頭說道:“獨立團的人馬不是走了嗎?”
雷子明點頭說道:“是的,他們是部隊,需要服從上級調度的,暫時去別的地方打鬼子了。”
“那你怎麼不去啊?”山豹子的疑心還是沒有盡釋。
“我,不相干了,想下來做點小生意,好男不當差。”
“你真的不幹了?”山豹子跟着問了一句。
“真的,我這不,帶着媳婦去城裡了嗎?”
“你不會是投降日本人了吧?”
“放屁。”雷子明大怒,臉色漲得青紫,破口大罵。
站在山豹子身後的衛兵火了,上前一把揪住雷子明的脖領子,啪啪啪,給了他三個耳光子。
雷子明掙扎了一下,那個人的手臂很有力氣,掙不脫,看來,山豹子的衛兵有一些真功夫。
山豹子揮了揮手,說道:“好啦,你就是真的當了漢奸,恐怕也輪不到我來管,不過,不能當那個什麼千夫所指背祖叛宗的罵名的人啊。”
這話讓雷子明的心中生出一股子敬意來,忘記了自己被打了耳光的事情,說道:“大哥說得對,凡是一箇中國人,都不能當漢奸。”
山豹子側頭看了身邊的山羊鬍,兩個人低頭嘀咕了一下,然後,山豹子撮了撮牙齒,說道:“這樣吧,你跟你媳婦,在山裡先住着,我需要跟弟兄們做一個交待,你們等候發落,這山裡,可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雷子明聽到從山豹子的嘴裡冒出一個等候發落的詞兒,不由得笑了出來,說道:“那麼,大哥,我就敬候佳音了。”
山豹子看着他能屈能伸的樣子,也是蠻欣賞的,說道:“嗯,去吧,老三,給他們兩口子安排一戶人家住着,別讓弟兄們去騷擾了人家啊。”
“好嘞。”三爺答應了一聲,帶着雷子明走了出來。
枝子很緊張地盯着道觀的大門,手裡的盒子炮被她的手撰出了汗水,雷子明拿過自己的槍,撩起衣襟,擦了擦汗水,歉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說道:“走吧。”
三爺帶着他們並沒遠走,來到道觀左手邊的一個茅草屋,對雷子明說道:“等着啊。”
他進去了,時間不長,帶着一個少了左臂的漢子走了出來,說道:“雷子明,你跟你媳婦兒今天就住在這裡了,一日三餐,都有人送過來,沒事別出去溜達了,這附近都是軍事秘密,明天一早,大哥就能給你個準信兒,知道嗎?”
“好的,謝謝三爺提攜。”
“哼,我是看在你使得一手好槍法的份兒上,不忍心讓你零落在風塵啊。”三爺很是拽了一把詞兒,然後帶着他的人走了。
雷子明對那個獨臂漢子說道:“在下雷子明,請教大哥大名。”
“什麼大哥?過了氣兒的大哥罷了,我叫宋廣山,你們是大哥的客人?”
雷子明說道:“我們從山下路過,被三爺請上山來的。”
“進屋裡坐着吧。”宋廣山帶着兩個人走了進去。
屋子裡有點暗,茅草房都是這樣的,窄門小窗,透明度不是很好,東面的屋子裡有一張牀,被褥凌亂,是宋廣山的臥室,西面的屋子裡只有一張空空如也的竹牀,卻沒有行李。
宋廣山說道:“這就是你們的屋子,三爺說了這裡的規矩了吧?”
“啊,就是不讓到處亂走,還有啥規矩嗎?”
“嗯,當然有了,山寨怎麼可能沒有山寨的規矩呢?還有就是,不得跟人爭吵,更加不得打架,如果看誰不順眼了,可以決鬥的,決鬥有決鬥的規矩,那是另外一個了,作爲客人就是這些了吧,嗯還有,不得挑食,再有,不得隨地大小便,後面有茅房,再有就是,不得打探別人的隱私,知道了嗎?”
雷子明暗暗覺得好笑,土匪就是土匪吧,簡直跟軍營一樣,這些規矩簡直不像是規矩,倒像是害怕別人打探到山寨裡的秘密,說道:“好啊,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不能壞了山上的規矩的。”
雷子明跟枝子來到西面的屋子裡,心裡面有點發愁,今晚不但要跟枝子住在一個屋子裡,晚上還很冷,沒有行李怎麼辦呢?自己的身體還好,枝子是一個女人,別凍壞了。
正在仿徨無計的時候,宋廣山拿來一個被子,說道:“天兒冷,將就一下吧,山裡禁止煙火,吃飯什麼的都是專門有人做的。”
雷子明感激地說道:“謝謝宋大哥了,我正在害愁這個呢。”
宋廣山擺擺手說道:“盜亦有道,我們都不是不講理的人,打劫行商也是山上的規矩,不過,我們不能隨意殺人的。”
雷子明忽然冒出一句:“你們比起日本鬼子來好的多了。”
提起日本鬼子來,宋廣山的臉上頓時顯出怒氣來,重重把被子扔在牀上說道:“凡是人,都不能和日本鬼子相比,他們不是人,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