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故(十三)
堯月將身子一靠,素手纖纖,捻起袖口,細細摩挲上面的紋樣,感受着衣料的質感,像是面前跪着的人不存在一樣。
一盞茶之後。
鳴玉仍舊跪着,身姿挺立如青竹,默然無聲中透出不卑不亢的優雅。
“狐君這是作甚?”
堯月閒閒開口,語氣輕快,像是忘記了剛纔發生的那一切,忘記了鳴玉跪下的原因。
“阿月,我,從今往後,願意……”
“願意什麼?狐君大人,就這麼想爬上我的牀榻嗎?”
堯月飛速打斷了他的話。
“你是不是以爲我是你心目中的那個人?”
鳴玉忽然間擡頭,目光陡然間亮的驚人,光芒閃爍,風華灼人。
“阿月,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起來了……”鳴玉欣喜不已,雙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垂在牀榻邊上的手。
對上堯月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後,他眸子裡的火光熄滅了,世界好似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孤獨與蕭索淹沒了他。
頹喪的氣息散發出來,他的雙肩塌了下去。
“阿月,我知道,我知道,你當初定然是極爲恨我的。可是……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阿月。你不知道這麼些年來,是如何過的。我親眼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死在了你的父王手裡,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你可知,你剛死的那些年,我是如何度過的嗎?我整宿整宿不能入眠,只要一閉上眼,都是你最後魂飛魄散的場景,唯有割着自己的血肉,我才能平息心內的絞痛。整日爛醉如泥,死不了,活不下去,若不是念着你的那顆心在我體內跳動着,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在這些時日裡撐下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你還活着,只要你還活着,過往的一切不重要了。我只想我們以後能夠好好的,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阿月,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堯月努力想把手抽出來,掙了一下,沒有成功,便放棄了。
“不好。”
堯月冷漠地看着鳴玉,果斷拒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
加諸在堯月手上的力道猛然間增大,堯月眉頭微皺,鳴玉後知後覺,這才鬆了力道,深吸一口氣之後,眼神灼灼地瞧着堯月,“阿月,我們都已經有了孩子啊。桓郎,桓郎從小就沒有爹,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他對我的想法嗎?他現在已經很喜歡親近我了。父子天性,血緣關係,是如何都不能斷的。”
堯月沉默了一會,忽然間伸手,輕點在鳴玉的下巴上,輕佻地擡起他的下巴,紅脣舒展,“狐君大人,堯月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斬月,不是堯月。你看我現在這幅樣子,有哪裡跟你的堯月相似?若是相似,你爲何第一次見着堯月的時候,卻不曾認出來呢?別再多費脣舌了,你能蠱惑魔君,卻不能蠱惑我斬月。臨淵永遠都不會成爲青丘的附屬,你死了這條心吧!”
鳴玉臉色一白,“阿月,你想多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完全沒有奪去臨淵魔族兵力的想法。”
“若不是如此,當年的臨淵如何會破?言歡的父母親如何會死?這些事情,你忘記了,不代表沒有人記得。”
鳴玉站起身,沉默着收拾了牀前的殘局,出了門去了。
兩人不歡而散,堯月下了禁令,不准許鳴玉再進入雪魂殿。
雖然他人每日都不曾進到殿內來,藥丸跟桃花酥倒是不曾停下來過。
堯月養了大半個月,整日在雪魂殿裡,不出去一步,因爲她每日都能看見雪魂殿外的櫻花樹下面立着的玄色身影。
從前,她倒是極爲喜歡臨淵永無黑夜的日子,可是現在,她卻有些惱了。
鳴玉每一日,都站在樹下,一動不動,望着殿內望着,她只要是醒了,就能清清楚楚地透過窗子,看到外面的身影。
言歡幾次進來,都旁敲側擊,想要問清楚發生了何事。可只要是堯月不想說的,任言歡怎麼問,都不能得到蛛絲馬跡來。
桓郎倒是如常,身子骨看着比以前好了許多,狐狸身比以前長大了些,從前跳脫的性子,現在也安靜了許多,伸着兩隻爪子,趴在堯月的腳邊,乖巧地不說話。
三個月過去,終於有一日,鳴玉的身影不再出現在外頭了,堯月立時就出了雪魂殿,借了水遁,眨眼就到了千里之外的臨淵界門。
出了界門,她便覺得輕鬆了許多。
“讓我進去,放開我,我是青丘帝君的夫人,你們有什麼資格碰我!等我見到了狐君,就讓他扒了你們的狐狸皮!”
尖銳的女聲刺入堯月的耳中。
重重的黑甲精騎圍成的鐵牆前面,一個天青色身影正在推打着其中一個黑甲精衛。
堯月微眯眸子,仔仔細細地瞧了瞧,頭髮披散的那個女人神色扭曲,堯月看了好一會,纔想起她是誰。
曾經被鳴玉當衆休掉的神鳥一族的公主,青卿。
真想不到,一出臨淵,就看到了這樣的好戲。
堯月慢騰騰地駕了雲過去,青卿被推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半響沒有爬起來,嚎啕大哭起來,手舞足蹈,嘴裡唸唸有詞,就跟市井潑婦一樣,讓人只想遠離。
“青卿夫人是嗎?”
堯月忽然間出聲,撒潑的青卿聽着這聲久違的夫人,停下了哭鬧的動作,愣愣地看着雲頭上一身白衣,清雅出塵的美人,一時之間呆住了。
雲頭上的女人白衣勝雪,容色罕見,尤其是她的臉上還帶着溫柔的笑意,立時就將這些油鹽不進的黑甲精騎給比了下去。
青卿心內又生出一股羞愧,手忙腳亂地摸了摸自己的髮鬢,此刻的自己跟眼前這個魔族的妖女相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堯月脣邊的笑意更深,“啊,我忘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夫人了。你已經被鳴玉休掉了。這裡的所有人都親眼所見,親耳聽見。”
青卿心內的那點自慚形愧立時就消失無影,火氣上涌,這個妖女定然是故意的!
“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哪裡容得了你來插嘴!”
青卿站了起來,公主的刁蠻氣焰迸發,可是此刻的她,哪裡有半點氣勢,上古神族的臉都被她丟到了冰海的海底裡面去了。
堯月輕輕搖頭,目光憐憫,“夫妻?他從未碰過你,周公之禮未齊全,如何能算的上是夫妻?”
青卿捏緊了自己胸前的衣裳,用手指着堯月,氣得只能罵,“放肆!”
神鳥一族一向高傲,因着自身的高貴血統,言語上極爲講究,非常注重教養。因此,青卿氣到了極點,反而只能反覆地罵放肆,再一句“妖女,你算什麼東西。”,這一句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堯月彈了撣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我算什麼?我睡了你想了幾萬年都沒有得手的男人,你說我算什麼?”
青卿大罵的嘴哽住了,雙目瞪大,“你,你,肯定是你迷惑了他!怎麼可能!必然是你撒謊!”
“他主動爬了我的牀榻。”
堯月笑看着青卿漲紅的臉慢慢變白。
青卿忽然間出手,指尖一揚,幾道金光閃過,堯月袖袍一卷,水藍色的挽臂已經將金光凍住,冰塊裡是數十根金針。
堯月冷笑一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吾,吾必誅之!”
周身瞬間起霧,周身三步之外再看不清任何東西。
青卿只覺得身後一涼,她還沒有來得及轉身,就被一股力道突然間踢翻在地上。
她想要爬起來,手臂跟腿都被涼颼颼的東西給綁住了。
眼前霧濛濛的一片,她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見腳步聲到了自己的面前,站定了。
忽然間臉被人擡起來,加諸在青卿下巴上的力道幾乎要戳破了她的肉,疼得她咬緊牙關,拼命往後仰着身子,想要擺脫這股力道,卻都是頹然。
她往後退一分,下巴上的東西就陷入肉裡多一分,最後她再不敢動,磨着牙,問道,“你想要幹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
一個冰涼的東西,慢慢地滑過了她的臉頰,涼意滲人,讓她禁不住打了個抖,那股涼意陡然間戳進了她的眼中,尖銳的痛意,讓她忍不住大喊出聲。
一個柔媚的女聲似嬌似嗔,“不小心,戳到你的眼珠子了,真是對不住。疼不疼啊?”
青卿緊緊閉着眼,熱淚源源不斷的流出,氣惱地大吼,“疼死了!戳眼睛,怎麼會不疼!”
“是呀, 不小心戳到了,都這麼疼。”
這聲音像是惋惜,語含歉意,能想象到那個妖女妖豔撒嬌的嬌媚樣子,幾乎讓青卿咬碎了滿嘴的牙。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神鳥一族的公主!我的大哥是神鳥族的族長,連天帝都要讓他幾分!我的二姐,她是花神晏黎的神後!你若是今日敢動我分毫,我必然百倍千倍的討要回來!踏破臨淵,把魔君跟你的兒子,那個叫桓郎用三千天雷燒成灰!”
堯月的手一頓,“是嗎?那我今日偏偏就要動了,放心,我不貪心,我就想要……”
說着,她的手中用力。
青卿淒厲慘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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