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修遠低沉如大提琴般的聲音在路蔓的頭頂響起,難得溫和的聲線裡透出絲絲冷漠。“榮叔在門那邊看着。”
話音剛落。她剛蘊上一絲溫度的心又墜入冰窖,刺骨的痛感傳至四肢百骸。疼的嘴脣都在發抖。
榮叔,又是榮叔!作假,又在作假!
她的手就抵在他的胸膛處,餐廳空調的溫度打的很高,她卻覺得指尖發涼。似乎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推開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開他!內心深處一個近乎癲狂的聲音在吼叫着。這個指令隨着時間的流逝傳到到大腦皮層,手掌隨之用力。
肢體接觸間。他當然感受到了她掙扎的情緒,一向清亮的眸中在此刻竟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心底的情緒越發地分明,薄脣微動。“不要做傻事,奶奶受不得絲毫的刺激。”
聽到這句話,原本準備下一秒就推開男人的路蔓。猛然驚醒,就如一隻被刺扎破的氣球。完全泄了氣,手上的力道抽去,只留下一個虛無的空殼。
奶奶……
對呀。榮叔是奶奶的心腹。是監視他和她的移動“攝像機”,要是讓榮叔發現他們的關係並不像表面上的那麼和諧,告訴了奶奶,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這個深深的顧慮讓她覺得異常窩囊,卻任它如一個蠶繭將她緊緊裹住,不得動彈。
她垂下溢滿無力的眼眸,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般依偎在他的懷裡。
不知過了多久,腳掌站的發麻,虛僞的男人終於放開了她,難辨喜怒的音調響起,“好了,他走了。”
在復修遠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路蔓的眼中便閃過一抹堅定,似積澱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乾淨利落地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定定地望進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復修遠,我受夠了!”
說完,便一把推開他,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堅不可摧的目光定定地盯着他隱有怒氣溢出的臉龐,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從今天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互不想幹!你想和哪個女人在一起我不管,不過,以後休想讓我陪你演這麼蹩腳的戲!”
接着在他還沒有所動作之前,立即轉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她的一席話如同一顆尖銳的石子擱放在他的心口處,呼吸間,痛感傳來,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
他的眸色漸暗,如一片浩瀚的汪洋,浮沉着難以讀懂的情緒。
路蔓一口氣跑到電梯處,單手扶着潔白的牆面大口喘氣,眼前一片白霧朦朧。
她用手背使勁擦了一下溼潤的眼眶,麻木的指尖觸上發着橘紅色亮光的按鈕,電梯緩緩上行。
到了復奶奶的病房前,她先是謹慎地朝裡面看了一眼——只有背部佝僂的復爺爺還在裡面陪伴着老伴,從微微下垂的嘴角中透出難得的溫柔。
她既感動,又心酸,隨後輕輕把房門帶上。
徘徊在寬敞明亮的樓道里,她思緒紛雜,如同一隻斷線的風箏,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她不確定現在的自己到底能幹些什麼來改變眼前的境況,似乎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總是在那個男人的一句話或一個眼神間,所有的勇氣都被焚燒殆盡。
她正恍恍惚惚,在經過一個樓道時,忽然聽到一陣刻意壓低的談話聲,聲音異常熟悉。身體便快大腦一步,閃身藏在了牆後。
“如歌,你可以給我解釋一下那次的事情嗎?爲什麼要那樣做!”這時葉文迪的聲音,一改往常對魏如歌細聲細氣的語氣,這次透出一股濃濃的質問。
魏如歌似乎很委屈,帶着哭腔道:“伯母,你怎麼能這麼問?你難道不知道嗎,孩子沒了,最傷心的就是我了,現在竟然以這種方式問我!”
葉文迪似乎有些心軟了,音調平和了些,帶着哄弄的語調道:“不是伯母不夠理解,實在是那件事太過重大,我……”
話還沒說完,便被魏如歌的哽咽給打斷了,“伯母!你是不是聽了誰的鬼話?嗚嗚……”聲音很是淒厲動人。
聽到魏如歌的委屈的哭聲,葉文迪軟了心,連忙勸道:“好了,好了,如歌,別哭了,是伯母不對,不該這樣質問你……”
在她的妥協下,魏如歌又裝模作樣地抽泣幾聲才停下,“不,伯母,不是您的錯,要怪就怪路蔓那個女人太過心狠手辣。要不是她,我恐怕早就和修遠結婚了,哪還輪得到顧悅來橫插一腳,把這水又給攪混了!”
“對呀,那個什麼顧悅的,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不是早就和修遠分了嗎?現在竟然頂着個有夫之婦的身份來糾纏修遠,真是恬不知恥!”葉文迪的語氣也很氣憤,似乎要把對方給狠狠撕碎。
“伯母你看,要不我這樣做……”
漸漸地兩人的聲音變小了些,似乎在密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隱在暗處的路蔓只是笑笑,心境並無多大的起伏。
她們兩個聚在一起能談些什麼?無非是一些把人拉下水的手段,好成功達到自己的目的,見慣不怪了。
以防萬一,怕她們發現她,她先繞道一處遠點的窗戶站着,憑欄遠思,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味道。
但唯一能夠肯定的一點是,她不開心,很不開心。
晚上七點十分,奶奶醒了,帶着慈祥的笑靜靜地望着圍在牀邊的人,似乎在打量着什麼。
復修遠也站在她旁邊,不發一言。
二老的心腹,榮叔也在,就恭恭敬敬地直立在牀邊,手臂間夾着一個土黃。色文件夾,頭頸微垂。
可能是因爲榮叔所扮演的角色,他站在她不遠處,令她總有些不自在,只能將眼神定格在某一處。
一屋子裡的人都沉浸在靜默之中,連一向刻薄多舌的葉文迪和魏如歌都沒吱聲,在暖色的燈光下透出一股違和的溫馨。
良久,奶奶的脣動了動,“路丫頭,你一定要和修遠好好的啊,我這個老太婆還真想抱抱自個兒孫子呢!”
聽着老人近乎乞求的話語,路蔓鼻頭一酸,眼神不經意地飄過面色緊繃的復修遠,話在嘴邊轉了幾圈,最終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好”。
奶奶欣慰地笑了,朝旁邊榮叔的招了招手。
榮叔會意,將文件袋雙手遞至路蔓跟前,輕聲道:“少夫人,冒犯了。”
她根本摸不着頭腦,不解的目光投向牀上的老人。
復奶奶笑的愈加慈祥,用眼神示意她打開。
她更加不明所以,但也無法,只得依言打開薄薄的文件袋,伸手進去,帶出了一沓照片。
眼皮一跳,她可以看見照片上面兩個相擁的人影,緊緊相貼,親密無間。臉部雖然不很清晰,但她可以立刻認出來,這分明是她和他在花園曖昧的場景,也是那個時候發現了鬼鬼祟祟偷拍的榮叔。
手指飛快地翻過厚厚的照片,裡面的場景各不相同,有在花園的,火鍋店的,甚至還有在珠寶店的!每一個角度都恰到好處,顯得異常親密。
她心猛然間痛了起來,強忍住捂向胸口的衝動,勉強勾起一抹笑容,喃喃地問道:“奶奶,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可是她和復修遠之間最最虛僞的見證啊,每一張都足以化作一把尖刀捅進心臟,讓悲傷逆流成河……
老人抿脣笑了,似乎每條皺紋都洋溢着喜悅,拍拍牀沿,“來,路丫頭,你坐這裡。”
聞言,路蔓下意識地看向復修遠,而對方只是接過了她手裡的照片,靜靜地翻看起來,一言不發。
奶奶不樂意了,“蔓蔓,你看他做什麼?來,奶奶有些體己的話想和你談談,嗯,其他人就先出去吧。”
魏如歌一直都在旁邊瞧着,本來是想好好獻殷勤的,這下卻被下了逐客令,不免臉色有些難看,不甘心地插話道:“奶奶,我給你買了話,就插在你牀頭啦。”
基本上人都散盡了,她卻還在這裡自說自話,惹得老人有些不開心。雖然看出了她的意圖,但還是輕輕“嗯”了聲。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誇獎,魏如歌自然是不想罷休的,可老人垂下的嘴角已經顯示出了她的心情。
這下,再怎麼不情不願也只能憤憤走開,在走到路蔓身邊時,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
路蔓是聽到了,不過心中半點波瀾也無,乖巧地坐在了復奶奶的牀沿邊,笑的溫婉,輕聲問道:“奶奶,有事嗎?”
老人露出異常慈愛的表情,擡起由於生病而變得枯瘦的手,撫上她的前額,笑了笑,“真好,蔓蔓,你真是個好孩子。”
老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情讓她沒來由地心慌起來,忍不住又矮了身子,出聲喚道:“奶奶?”
“你別緊張,奶奶只是想問你個問題。”
“奶奶,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不知爲何,在聽老人家說話時,她的心竟提到了嗓子眼,彷彿下一秒就會跳出來。
老人目光溫和,定定地看着她,卻隱隱透出一絲壓迫,“路丫頭,你老實說,你和修遠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她身子一僵,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