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霍青敏果然一身男裝穿着官袍去了朝堂上,拜謝了周昭帝對安國侯府的厚愛,又請旨爲老侯爺與老夫人守孝三年,先不入朝爲官。出了大殿後又去拜見了皇后霍貞,與她密談了許久纔出了宮門。
路過御花園時,遠遠地看到前面走來兩人,她停下了腳步,想要換條路,奈何此時亦走到路中間了,就算退回也會被發現,還是徒增尷尬。
蕭祈瑜與沈若夢在宮女太監的陪伴下一步步向霍青敏這邊走來,剛剛他們從薛貴妃那處出來,薛貴妃讓她們進宮商討大婚的具體事宜,又讓她們在大婚前在相處一次。
窄窄的一條小徑,霍青敏看到蕭祈瑜就在對面,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也知道這樣的事情以後還多得很,卻到底還是再也走不下去了。
蕭祈瑜看清是霍青敏,心中莫名一痛,想到母妃所說的那些話,更是不願意多呆,但看沈若夢與霍青敏之間的眼神,猜想到她們定是認識,又見沈若夢附在自己耳旁說有話要與霍青敏說,便朝沈若夢點了一下頭,帶着幾個太監轉身先走了。
霍青敏的目光停在一襲白衣的沈若夢身上,沈若夢卻是一臉愛戀的目送蕭祈瑜的身影消失後纔回過頭來看霍青敏。兩人隔了二十步的距離,就那麼靜靜地站着。
“敏敏。”
霍青敏點了一下頭,大約是實在無話可說,只看着她的衣裳道:“越來越清秀了,只是你就要大婚了,爲何一直見你穿白衣。”
沈若夢眼神黯然:“那日我說錯話了,我也懊悔,這些是爲老侯爺和老夫人穿的。”
“嗯,謝謝了。”
兩人一時無言。
“敏敏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怎麼去了玉門後,性子都變了不少?”
霍青敏哂笑。“那若夢倒是說說,以前的霍青敏是個什麼樣子的?”
沈若夢面含委屈,眼睛裡已經蘊了水汽,楚楚可憐道,“敏敏。我知道你在怪我。”又快步走了過去。拉着霍青敏的手道,“敏敏你聽我解釋,我也是沒有辦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說他亦傾心於我,我……我只有這樣了。”
見霍青敏臉上仍是淡淡的,又繼續道,“我以爲你不喜歡他的,當初你們明明是兩看兩相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裕王妃到底想說什麼?”霍青敏忽而覺得心口處很是壓抑。乾脆舉步就要越過她朝前走,只是在路過她身旁時道,“既然你們是兩情相悅,那真是恭喜了,只是抱歉,那與我沒有任何干系。”
沈若夢垂着頭。看着她的衣襬拂過自己面前,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敏敏,你不肯原諒我麼?那我們……還是朋友麼?”
霍青敏沒幾步便停了下來,猛然轉身。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帶着幾分質問的語氣道:“原諒你?沈若夢我當初難道沒有寫信告訴你三郎傾心於我麼?姐妹至親亡故,你卻在她至親出殯那日邀請她參加你們昏禮,你明知你姐妹的愛人失憶了,你還要與他成親,這便是你所說的朋友?!”
沈若夢眼淚掉了下了,咬着嘴脣拼命搖頭,“不是那樣子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想這樣的,敏敏,不要和我生氣可好?”
霍青敏背對着她嘆息,平復了一下情緒,轉過頭用衣袖給她擦了眼淚道:“你別哭了,說不定別人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沈若夢見她給自己擦眼淚,心中歡喜,待要握她的手,卻被她抽走了,就見她轉身大步的走了。
霍青敏大步的往前走,始終沒有回頭。
有些人有緣卻無份,有些友情也是經不起誘惑。物是人非,這大概就是長大要付出的代價。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一直十一歲,再也不會有那麼多生離死別,聚散離合……
霍青敏回了安國侯府,就接到了周昭帝的聖旨,霍青敏繼承老太爺的封號,仍是安國侯爺。
坊間一時熱血澎湃,大周朝第一個女侯爺問世了!
時間在一切已成定局的大勢下緩緩流逝,轉眼三月已過,安國侯府仍是一片素裹,而蕭祈瑜與沈若夢的婚期已經越來越近。
整個洛城除了討論女侯爺及她才名甚高的夫婿,便是裕王爺與兵部尚書沈人傑家的三小姐的婚事,都說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生一對,只是誰都不記得當初曾有個女子,曾與那人裕王爺過驚天動地的緋聞。
霍青敏越來越沉默,對安國侯府的諸事卻日漸上手起來。有時候覺得壓抑,她便到老太爺與老夫人以前住的房裡去轉轉,或是到當初被法規的祠堂裡去跪上一晚,心頭才稍微安定一點。
看到熟悉的地方,霍青敏便忍不住想起當年祖父責罰她時的樣子,她還記得四年前,也是差不多這樣的時節,祖父一邊抽她手心,一邊責問她是否知道錯了,那時他還被她氣得不輕。如今物是人非,連她想念他的教導都覺得艱難。
只是如若當初她聽了祖父的話,不與蕭祈瑜產生這般多的糾葛,是不是就不會是今天這番模樣了?親人尚且還健在,她也能嫁得一如意夫婿,沒有耽誤了別人,也不用愧疚一輩子。
“侯爺……”
霍青敏轉頭,木槿站在身後,有些激動地看着她:“派出去的人送消息回來了。”
她立即起身,催促道:“說!”
“我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說,去年給玉門捐了大筆銀餉之人與六皇子十分相像,只是那人現在叫江子涯,是個名揚三國的富商。聽說他開了些什麼肯德基,銀行,還負責修庭院來賣,還圈了好多地……”
霍青敏沉吟,若他真是蕭祈涯,那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
木槿繼續道,“除此之外,剛剛我們打聽到,他正在往京城趕,若行程準確,今日就能到京城……”
木槿驀然頓住了話頭,因爲她家小姐,已經收拾好朝門外走去,然後騎馬快速朝北門走去。
太陽剛剛升起,洛城繁忙一片繁忙安詳。
洛城的朝陽即使在深秋季節也格外的熱情奔放,爛漫的陽光從眼前一路沿着官道鋪陳,彷彿在迎接遠方的客人一般。
等了許久,寬廣的官道盡頭,有人駕着車馬迅速地朝這邊奔馳而來,塵土在車身後揚起一陣滾滾的煙塵。
霍青敏等人就守在城門口,見那馬車不凡,且造型奇特,木槿點頭,一夾馬腹,率先迎了上去。
見到有陌生人接近,那車伕一邊放慢速度一邊朝轉頭衝車簾說了一聲什麼,而後便緩緩停了下來。
霍青敏也跟着打馬上前,越打量,越覺得這馬車奇特,很像是那人的風格,就聽得那車伕拱手問道:“這位公子,敢問你有何事?”
霍青敏沉着個臉,搖頭道:我沒有何事,只是我有位故人從遠方歸來,特來接他,不知老伯車中坐的是何人?”
車伕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簾,搖搖頭,不敢做聲。
霍青敏暗想莫不是自己攔錯人了?若是蕭祈涯,怎麼這會都還不出來?不禁朗聲道,“敢問車內坐的,可認識寧小子與敏小子?”
車伕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只怕自己惹了大禍,一會兒看看車簾,一會兒看看他,也不敢做聲。
這時車簾被一雙修長的手的輕輕挑開,未說一句話,那人已經探出身來,站在車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們。
霍青敏嘴角微微上揚,果然是他。
一身繡着精緻紋樣的月白寬袖袍子,髮髻紮成一束垂在了腦後,幹練而爽利。額前垂下的髮絲擋着一雙黝黑紈絝的眸子,深邃的宛如深不見底的幽潭。
霍青敏好像從他的身上看到了那人的身影。果然是親兄弟,長得確實有五分相似。
蕭祈瑜看着她,她也看着蕭祈涯,,身後跟着的幾個侍衛面面相覷,不知這兩位究竟是何關係,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應對的好。
“涯表哥終於捨得回來了?”半晌之後,霍青敏冷着臉問他。
蕭祈涯淡笑,“是呀,終於回來了。”又嘆氣,“只是看着那高巍的城牆,一時覺得有些傷感。”
又抱歉的朝霍青敏道,“老太爺與老夫人的事情我知曉了,真是萬分抱歉,當時我在突厥,也是聽了去突厥的商隊說的才知曉的,急忙趕回來,竟已經晚了這麼久。”
霍青敏搖頭,“涯表哥的心意到了就是了,何必這般客氣。”
“你看,敏小子都變了。我只能說,節哀順變,逝者已矣,生者堅強。”
霍青敏點頭,“我明白的。”又覆文他道,“涯表哥此次回來,準備在洛城待多久?”
沈世卿看着遙遠的紅色亭臺樓閣道,“她何時完成了她的心願,我便何時離去。”又苦笑,“我在外邊闖蕩了這麼多年,還是更喜這洛城。”雖然它總讓他傷心。
霍青敏點頭,“洛城,確實好。”開始你不喜歡它,想要逃離它,然後漸漸的對它習慣了。待相當的時間流逝後,經歷了許多風雨後,突然就會發現,竟是這般捨不得它。或許,這就是像愛一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