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田一個人慢慢地在路上前進着。
天已經差不多黑了。
這條是回家的路。
要回到那個,自小生活的地方去。
本來應該是充滿了溫馨幸福的地方。可是,最近總是很害怕走進日向家的宅子裡面去。
訓練也是拖得很晚纔回去,而且,只要意識到這是回家,連腳步都會不自覺放慢。
偶爾還會產生“如果不用回去就好了”的念頭。
總覺得那麼大大的宅院裡,四處瀰漫着空落的氣息。
空落到,會誤以爲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在那裡。
其實日向家作爲一個大家族,不管是宗家還是分家,人丁都還算是旺盛,每到吃飯的時候就充滿了吵雜的人聲——她心裡這種空落的感覺,越是在人聲鼎沸的時候,就越強烈。
今天錯過了飯點,也沒有和家裡打招呼,不過,沒人會注意到吧。
來到門邊,雛田垂着頭輕輕地走了進去。
不希望有人看見自己,像白日裡怕被人發現的小鼠一樣,她緊貼着牆根,快步向前。
腳步如此急迫,好幾次左腳和右腳簡直都快互相絆倒了。
可是,在急切行進的同時,心裡面還是有些想要放慢步伐——也許有人會看見我吧?如果有人注意到我的話——
在走過人聲嘈雜的地方,特意放慢了一點腳步。
但下一刻,因爲害怕那些對她視而不見的目光,又重新加快了步調。
不想被人看見和不想被無視的心情,不分伯仲。
其實,是爲了不想被無視纔不想被看見的,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假裝是“沒有看見我”而不是“不想看見我”。
爲了這個,纔不願意出現在大家面前。
只是,真的很想被誰看到,跟我打聲招呼也好——
在快要從廳堂穿過去的時候,前面慢慢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雖然低着頭的雛田只能看到對方的雙腿,可是對於父親卻不可能錯認:
“父、父上大人。”
順勢彎下腰鞠躬,雛田側着身體向自己的父親行禮,聲音很小,還帶着莫名的驚懼。
這樣的聲音,會被父上責罵的吧?
可是沒有。
既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和她親熱地打招呼,也沒有像幾個月前嚴厲地斥責,日向日足甚至沒有稍停一下腳步,也沒有向他投過去任何目光,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對這個懦弱又能力不濟的女兒,他也許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父上大人……”嘴裡喃喃地念叨着,被拋棄的刺痛如此清晰,使得哪怕是自欺欺人也沒有任何餘地了。
哪怕是斥責也好——父上大人,請像過去那樣狠狠地斥責我吧,已經更不能奢望被你投以親切的笑容了。
直起身子,轉過頭望向父上的背影,心好像被掏了一個大洞似的,在汩汩地流着鮮血。
那種一想到日向家就會有的空落感來自於哪裡,現在已經清楚了。
不是說“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而是“這裡只有我是不存在的”。
只有我。
如果不是靠着牆,一定會在這裡倒下去吧,可饒是如此,腿仍在不停地打顫。
好冷。
冷意從心底一直流竄到了軀幹,然後順着血液蔓延到了四肢。
“雛田大小姐。”
誰在叫我?她轉回頭,看到了正向自己行禮的人。
是日向寧次,她的堂兄。
冷淡的聲音裡似乎包含了複雜的含義,可她已無暇去分辨,只想着不趕緊迴應的話,會被對方更加討厭,於是立刻彎下了腰:
“寧、寧次哥哥。”
“哼。”儘管不得不行禮,但寧次還是忍不住泄露了真實的想法。
擡起頭來之後,雛田的目光一下子和對方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那個是——
寧次哥哥充溢着十分強烈的憎恨和不屑的眼神。
用這樣的眼神瞥了一眼她之後,寧次飛快地走開了。
好像多呆一秒,都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似的。
如此明顯的態度——寧次哥哥,在恨着自己。
在憎恨着自己的同時,又在瞧不起自己。
是瞧不起自己作爲忍者的一部分,同時憎恨着自己“日向宗家長女”的身份。
——是代表着日後要繼承家族的身份。
以及目前這個身份所伴隨而來的“懦弱”“沒用”的評價。
從前明明一直都對自己溫柔的笑着。
可是不能夠責怪他,寧次哥哥揹負的東西,也許比自己還要多——身爲天才的他卻只因爲是分家而不得不刻上咒印守護着沒用的宗家大小姐,所以怨恨着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何況,只有看到這樣的眼神,才能證明自己並沒有被忽視。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被憎恨着”,也是自己存在的一種表現。
這是意味着,自己在這所宅院裡面,並沒有被人完全遺忘吧。
回到房間之後,雛田立刻關上了房門。
隨即,來到窗子旁邊,想要把窗簾一併拉上,好讓整個房間都沉浸在黑暗裡,不想漏進來半點星光。
可是,就在無意中瞥過天空的一剎那,她忽然停下了動作。
月亮。
窗外的月亮素豔而高潔,只有彎彎的一輪。
附近沒有云朵、也沒有星星的陪伴,如此孤寂而靜默的月亮,卻在遼闊深邃得可怕的夜空中散發着溫暖的光芒。
如此澄澈的光線,總覺得好像某個人的目光。
像誰呢?
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而且,看到了這樣的月亮之後,忽然覺得一個人的夜晚,竟然是這麼地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