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擡起頭來,眼神深處仿若倒映着一道紫色的電光,輕聲答道:“所以你之所以看到一方面神民的後裔,黃金與白銀之民們將權柄移交到凡人手上,一方面牧樹人卻又在重新造就神之血脈,孤高如我的父親,也在這個計劃中彷徨不前,最終敗亡於四位賢者手上。”
“……”
布蘭多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仍舊無法理解這種邏輯,在本身力量便不足以抵禦外侮的情況下,還要將有限的力量分散,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女王回過頭,看着布蘭多:“你是不是覺得很難理解,伯爵先生?”
“從常人看來,的確如此,但當真先民與賢者們都那麼無知?問題在於,若我們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我們在這條道路上前進得越多,我們距離毀滅就越近,我們無法判斷我們是否正確還是錯誤,所以當一方選擇了這條道路時,另一方便有義務觀察與評價這個計劃最終會將我們帶到那一步,而與此同時,他們還必須做兩手準備,以便隨時中止整個計劃——”
“這聽起來的確有些可笑,但這種可笑是建立在卑微的我們的迷惘與不安之上的,只因爲看不到希望而已。”
“想想看吧,每個人都在準備一場必敗的戰爭,我們必須多方投注,才能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個世界的可存續性,所以我真是羨慕你們這些一無所知的凡人,正是因爲無知,你們纔可以無所畏懼地走下去。彷彿明天總會有日出,希望總是常存,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太陽早就熄滅了,或許就是明天,它就永遠不會再次升起。”
“對於知道這一切的人來說,這是多麼絕望的事情,然而他們卻無法將這些事情公之於衆。就像是一個家庭中的父親與母親,他們必須獨自支撐起這個家庭,保護好他的孩子們。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他們肩負着這樣的責任,而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爲這個噩夢所環繞,伯爵先生,你能明白我們這樣一羣人的心情麼?”
女王陛下停了下來。然後纔再一次開口道:
“伯爵先生,抱歉讓你知道了這些事情,我原本不想打攪你的美夢的,但就像我說的,既然你選擇了這條道路,你就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來——”
布蘭多長出了一口氣。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直到一陣餘震掃過寂亡聖所,在地面的顫動中,距離這裡沒多遠的一座聖殿轟然倒塌,建築坍塌的轟鳴聲隔着幾百米,仍舊清晰可聞。彷彿又有許多克萊絲的後裔降臨到這個世界上。遠處響起了一陣廝殺的聲音,應當是亡靈的黑騎士團攻入了聖殿之中,與之遭遇。
一頭影子怪物從從牆角竄了進來,布蘭多伸出手,隔着好幾十米的距離一把扼住它的喉嚨,將那頭怪物捏得粉碎。
瑪達拉女王看到這一幕,眼神深處亮了亮,這位年輕的伯爵,距離聖賢已經只差那最後一步了,當日在芬霍託斯的戰場上百向他開放了Tiamat的權限。看起來的確對其有很大的幫助。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美夢,你把凡人們想得太軟弱了,陛下,”布蘭多張開手掌。淡淡地回答道:“我生在埃魯因一個偏遠的鄉下,偏遠到你可能在打算入侵這個王國之前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的名字,但在我成年之前,我就生活在你的軍隊的陰影之下,或許少年無憂無慮,但我卻能從我身邊的人的眼神中感到。他們對於亡靈的畏懼與痛恨。”
“自從血杖橫掃卡拉蘇東部以來,您知道埃魯因人有多少年屈服於水銀杖的冷酷與威嚴之下麼?自從黑玫瑰戰爭以來,您知道有多少布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他們的親人麼?”
“對於那些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來說,死在這場終末的戰爭當中,與死在你軍隊的屠刀之下,他們心中的絕望與恐懼,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裡,所有人都必須掙扎求生,他們的希望又在哪裡?”
布蘭多回過頭,看着這位女王陛下:“就像是凡人世界的君主,要時時刻刻小心利刃加身,或者被一杯毒酒奪去他的生命,凡人的農夫們,也要時時刻刻擔憂他們來年的收成,還有戰爭與各種人爲的災禍,在這個我們只能艱難的生存的世界當中,又有誰可以獨善其身呢?”
“我對您的遭遇表示遺憾,陛下,雖然我也很崇敬奧丁大人,但是這不代表我們便是軟弱的人——是的,我只是一個凡人的領主,哪怕在我領地裡的農夫看來,我高高在上,但在你眼中,可能我與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自大而驕傲的,偶爾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布蘭多從兜裡掏出一張手巾來,將它展開:“我們懂的東西不多,過去的傳說對於我們來說就好像是神話故事一般遙遠,我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揹負着許許多多的東西,在爲我們而戰,就像是安德莉亞小姐,還有奧丁大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崇高的人,可是——”
他將手巾遞到瑪達拉女王面前。
“這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它沒有你想象中那麼複雜,它僅僅就是一場戰爭而已,任何人都可能在這場戰爭身死,包括我,包括您,但至少我可以向你保證一點,我一定會死在你之前,女王陛下——擦擦臉。”
瑪達拉女王愕然地看着布蘭多手中的白手巾,再擡起頭來看了看他,布蘭多一臉嚴肅與認真。
“你說得對,太陽或許明天便不會再升起,或許我們的世界下一刻就會毀滅,但這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已經做好準備爲此而戰,爲此而亡,只要不留遺憾與後悔,那麼它便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不是麼?”
瑪達拉女王猶豫了片刻,默然從他手上接過了手巾。但她並沒有動作,只是攥緊了那張帕子。
“好了,”布蘭多看着這位女王陛下,回答道:“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接下來輪到你讓我相信了,陛下。”
“關於我和白的計劃?”
“關於一切。”
女王陛下緊皺着眉頭,一臉木然的菲利普站在她身邊,她猶豫了好一陣纔開口答道:“就像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原則,奧丁與四位賢者的約定。有執行者,就自然有監督者,而我就是那個監督者。”
“這個計劃並不是一朝一日誕生的,它從很早之前便存在了,我的父親,奧丁代表着真理議會的意志,事實上便是神民時代的一種延續,以強大的敏爾人的帝國統治世界,以黃金與白銀之民的力量抵抗黃昏之龍,而牧樹人的計劃更進一步。便是重新造神,重返神民的時代。”
“聖者之戰爆發之後,因爲那個衆神與神民的約定,我父親不想斷絕凡人的希望,所以他纔會最終失敗,但他與凡人和牧樹人立下一個約定,那就是千年之後的這場豪賭。”
“還是因爲那個原則?”
瑪達拉女王點了點頭:“之所以要等到千年之後,是因爲我父親希望給予凡人的世界繁衍生息的機會,他們那時候還太過弱小,我父親爲四位賢者揭示了一部分過去與未來的片段。在明白了沃恩德命運之後,賢者們答應了這個約定,作爲赴約者,艾爾蘭塔選擇成爲了至聖者。”
“而吉爾特留下了自己的聖劍。並將它帶出克魯茲,風后聖奧索爾化爲英靈,”她看了布蘭多一眼:“你接受的便是聖奧索爾的傳承吧,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伯爵先生。”
布蘭多悚然而驚,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看穿他身上的這個秘密。但他沒有否認,只默然地點了點頭。
“法恩贊也應當留下了什麼,不過四位賢者中這位以智者著稱的賢者向來沉默寡言,他留下的手段我們也無從知曉。我聽說在他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裡,他好像見到了什麼東西,有人說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去了很遙遠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聽到這裡,布蘭多已經明白了大半,他開口道:“所以你和白早就知曉龍後的計劃,但卻並沒有阻止她,只是在這個計劃之外做一些準備的手段,是這樣嗎?”
“是的,因爲我必須代表這個原則的另一面,當龍後的計劃失敗時,我必須保證另一個計劃的可行性。”
“什麼計劃?”
“我不知道,這個計劃脫胎於沃恩德凡人時代的建立,沃恩德的凡人化最早是由真理議會所提出,但真理議會最終也因此而分裂,我只知道它的名字,它的名字叫做沃恩德計劃——”
“沃恩德計劃……”布蘭多心中記憶的碎片彷彿正在上浮,如同星星點點的火光。
“這個計劃的後半段,其實已經脫離了神民們的控制,另外一個偉大的意志接手了它,但它沒有留下名字,我想可能是瑪莎,但也或許是其它某一位神祇——因爲這個計劃是秘密進行的,甚至包括它的執行者,都不明白它代表着什麼,正因爲如此,它被放在所有的計劃之後,縱使是我的父母,也只是按照神諭爲它留下了一線希望而已。”
“這一線希望,就是羅曼,你那位商人小姐。”
“什麼?!”
“所以你明白了嗎,正是因爲那個偉大意志的存在,黃昏之龍在凡世的軀體——也就是你的未婚妻纔沒有被殺死,一道神諭在最後一刻降下,令真理議會通過決議讓她保存下來,一直到我父親和母親那一代。”
“可爲什麼……”
“我說過,我也不知道,它只和瑪莎留下的一個許意有關,母親爲我們所有人留下了一個希望。”
布蘭多舉起手中的奧德菲斯:“就是這一切?”
“就是這一切,”瑪達拉女王答道:“所以白前往梅茲地區,除了爲了完成約定,監視龍後與白衣女王的計劃之外,便是尋找傳說中遺失在東梅茲的暗之寶珠。”
她看了看手中的手巾,將它拿起來,輕輕拭去臉上的血污:“所以因爲龍後的計劃,她一定會前往元素疆域之外,對於身爲監視者的我們來說,我們只會計算計劃失敗,而不會去考慮它成功之後會如何;但至於爲什麼會遇上你,伯爵先生,或許這就是瑪莎大人給我們留下的希望所在了——”
“因爲這便是我們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