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之刻,崇山動搖。敏爾人說巨龍的陰影從平原上掠過,雙翼帶起的風會刮上一天一夜,阿洛茲張開雙翼還在數裡之外,狂風便已肆掠山林。冰原上的半身人槍尖上的三角旗在風中烈烈作響,張牙舞爪,但攫住他們心靈的黑暗是無邊無際的恐懼。
“龍!”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尖叫,整齊的隊伍就在雪原上四散開來。庫伍見已經控制不住隊伍,只得帶着身邊的護衛騎士向西北邊逃去。轉眼之間,阿洛茲便已經飛臨這些渺小的生物上空,她垂下頭,巨大的影子籠罩着這支數百人的隊伍,她金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四散逃竄的半身人,憑她的興趣,她首先選定了南面那一小隊人馬,大約二三十隻半身人騎着矮種馬正逃向山坡上的水晶樹林之中,但阿洛茲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直接低下頭噴出一口金色的烈焰。
一大團火球從天而降,落在冰川上,瞬間將那些還在奔逃的半身人吞沒,化爲灰燼,火焰有繼續在堅冰上燃燒,甚至連冰層都發出滋滋的聲音,一層層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火成岩,這些千百年前就融化過的岩石再一次在烈焰之中化爲熔岩,白色的水蒸氣升騰而起,直升上數十米的高空。
灼熱的火焰好像撥動了小母龍心中興奮的心絃,她發出一聲尖叫,振動翅膀高高拔起,口中噴吐而出的火焰像是一把金色的利劍犁過冰川,一直燒入森林之中。將那些冰晶森林化爲熊熊燃燒的火柱。但這還沒有完,她金色的目光中又鎖定了另一支隊伍,但這一次她並不打算繼續吐火,即使是巨龍也不可能無窮無盡地噴出烈焰,那不過是童話故事之中凡人對於龍的妄想而已。阿洛茲像是一支箭頭般高高拔起,然後一個俯衝衝向那一支半身人隊伍,她從他們頭頂一掠而過。帶起的勁風像是一把利刃,刷一聲將那些半身人吹得七零八落,騎士們有些甚至從馬背上被巨大的風壓活生生扯下來。撞在堅硬的冰層上,滾出數十米才停下來,早已撞得腦漿迸裂。
阿洛茲看着這些倒黴的傢伙。心中愈加得意,好像之前生的悶氣完全發泄了出來,她在半空中發出咯咯咯的清脆笑聲,不過這笑聲在外人聽起來只覺得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悶雷。小母龍在半空中一個盤旋,重重地落在冰川上,她伸出尖利的爪子抓住冰面以固定自己的身形,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生生在冰層上扯出一片漫天飛舞的冰屑,直留下十多道長達數十米的深深爪痕。
阿洛茲一轉身,一擺尾就將衝在最前面的半身人騎兵掃飛了出去,她轉過身攔在這些小東西面前。伸出爪子一爪拍飛了一名剎不住車的騎手,她銳利的爪子就像是四柄由矮人打造最鋒利的精鋼利劍,輕輕一劃就讓那騎士開膛破肚,然後她低下頭來,直接一口將那小東西連人帶馬一起吞了進去。
巨龍在任何傳說之中可都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
那些隸屬於安列克的恩霍爾半身人好像終於明白逃命無望。於是紛紛怒斥着拿起長矛攻了上來,別看他們在巨龍面前脆弱得像是孩子,但這些半身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們首先是安列克的私兵,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老兵,死在他們手上的既有軍人也有平民。一旦上了戰場,他們也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只不過就算是亡靈之徒,也未必有與巨龍一戰的勇氣罷了。
阿洛茲看了看這些渺小的生物,忍不住想打呵欠,她隨手劃斷幾根被擲過來的投矛,然後舉起爪子,一爪一個將衝上來的半身人騎兵拍成肉醬,就好像打地鼠一樣,拍到第七個的時候,那些半身人終於崩潰了,屁滾尿流地哭喊着轉身就逃。
庫伍回頭時,正好看到這樣一幕,那些都是他的族人,他心痛如刀絞,但他知道那些人肯定逃不掉了,那頭巨龍不過是一頭正在玩弄耗子的貓而已。風在他耳邊呼呼作響,他緊抓着繮繩,身子伏在馬背上,周圍的景物從兩邊飛快後退,但他並沒有打算退入林地中,而是一直沿着雪原向北邊撤退。之前那兩隻隊伍,都是因爲急着退入森林中,纔會被那頭可怕的巨龍首先看上,巨龍是十分精明的生物,但凡人大多都只記住它們野蠻的一面,但庫伍十分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帶領着自己的護衛騎士才逃過了這一劫。
他已經不指望活過這場戰鬥了,但在庫伍心中很清楚,至少在死之前,他要首先找到那座冬眠者聖殿,至少將那頭霜幼龍印出來,這是他能爲安列克大公說做的最後的事情。只是事情沒這麼簡單,這位大耳朵的半身人回過頭,視野中映出的地平線上一線銀光閃爍。
馬背上英姿颯爽的少女正指揮着上百名騎士沿着冰川向前追趕,女武神身穿埃魯因的騎士戰甲,兩道披風像是羽翼一樣在她身後飄揚,在她身後,經歷了巨龍與英靈戰馬兩次事件之後,克魯茲的騎士們總算勉強接受了這位少女成爲他們的臨時指揮官的事實。這無關乎芙蕾雅的領導能力,但戰場上的實力的確能決定很多東西,軍人崇尚武力,拳頭硬才能當老大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折劍騎士團的騎士們騎着熒光閃閃的戰馬,如同一道滾滾的雪浪般從冰原上一掃而過,與半身人的矮種馬不同,這些英靈戰馬的四蹄根本不陷入雪地之中,彷彿是在積雪面上飛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芙蕾雅將騎士們分成一個個梯隊,由左向右呈現一條斜線分佈,她指揮他們衝下山林,然後沿着雪原西面向北推進,很快追上了第一支奔逃的半身人騎兵。
“羅姬——!其他人繼續前進。不要減速!”少女高喊道,她的聲音通過白銀階的實力遠遠地傳了出去,迴盪在戰場之上。
芙蕾雅口中喊的正是那個有些面容有些削瘦的女騎士的名字,這個名字讓羅姬皺了皺眉頭,女騎士甚至擡起頭看了一眼前方,但並未答話,被個埃魯因人指揮令她有些十分別扭。但作爲一個軍人的服從天性來說,她還是錚一聲抽出長劍,喊道:“第十梯隊。準備進攻!”她身後的騎士們齊聲應和,拔劍的聲音一時間響成一片,克魯茲騎士高高舉起長劍。明晃晃的劍刃在雪原上折射出一道綿延起伏的閃光的線段。
雪原之上從上空向下俯瞰,一條斜斜的黑線正飛速向前推進,它向前沒過了一支零零散散逃竄的隊伍,將那隻隊伍吞沒進左翼之中。克魯茲人騎士構成的第十梯隊慢下來,但其他九個梯隊繼續前進,芙蕾雅伏在馬背上,有些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但眼下發生的一切令她還算滿意——折劍騎士團的騎士們戰術素養非常之高,幾乎完美地執行了她的戰術。
芙蕾雅好像終於放下心來,她擡起頭。未來女武神的風采這一刻好像終於在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身上煥發出奇異的神采,她眼中熠熠生輝,回手抽出長劍指向前方,堅定地命令道:“第三、第四、第五梯隊往東脫離,第二、第六、第七梯隊展開自由攻擊。第八、第九梯隊負責收尾!”
“其他人,隨我來!”
在芙蕾雅的命令之下,戰場之上立刻發生了變化,克魯茲人騎士忽然之間像是狼羣一樣分散開來,分別向各自的目標奔去,隱隱形成了合圍的勢頭——雖然他們要合圍的敵人甚至數倍於他們——但有一頭巨龍同樣正在追逐這些半身人。沒有任何人心中有一絲畏懼。何況他們是驕傲的克魯茲精英,怎麼可能向埃魯因的鄉巴佬低頭,就算是沒有阿洛茲在場上,他們一樣可以驕傲地向這些半身人騎兵發起決死的衝鋒。
芙蕾雅的戰術幾乎是立刻就顯現出了效果,安列克手下的半身人終於大禍臨頭,這些克魯茲騎士可比玩性更重的阿洛茲有目的性得多,他們執行的本來就是狼羣戰術,像是一羣羣組成小隊一樣的冬狼一樣驅逐着自己的獵物前進,並不斷殺死那些掉隊的人。如果有半身人騎兵試圖衝出這張網,後面跟上的八、九梯隊的克魯茲騎士也會立刻扼殺他們的一切希望。
戰場上屍體枕藉,一些半身人眼見逃生無望,不得不掉過頭來發起決死衝鋒,他們皆是彪悍的山民,但可惜他們的對手是同樣是克魯茲人最優秀的學院派,縱使實戰經驗稍有不足,但平均黃金下游的實力也足以彌補任何差距。
幾乎所有克魯茲騎士都有所斬獲,從第二梯隊到第十梯隊很快就陷入混戰之中,但只有芙蕾雅仍在前進。她鎖定的是遠遠逃在最前面的那隻隊伍,她並不知道那正是庫伍與他的護衛騎士,但她很清楚對方一定是個優秀的指揮官,芙蕾雅幾乎從一開始就在注意這支隊伍,從阿洛茲進入戰場開始,一直到現在,那個指揮官的每一次選擇幾乎都是最正確的。
對方沒有犯一次錯誤。
庫伍正沿着冰川的邊際線向北亡命奔逃,矮種馬在這樣的地形上充分發揮了優勢,野生的矮種馬生在寒風凜冽的高原,時常要穿過山谷之間的冰隙去到更遠的地方覓食,找出冰川之中的裂縫似乎已經成爲它們骨子裡的本能,但反觀芙蕾雅一邊,英靈戰馬雖然可以浮於冰面之上前進,但畢竟不能真的飛起來,有時候一處冰層斷裂,就會要了所有人的命,因此這位未來的女武神不得不謹慎。
雙方一追一逃,轉眼一兩裡的距離一晃而過,冰原上出現了起伏的山脊線。芙蕾雅皺着眉頭,內心中有些焦急,再往前,就要衝出禁止傳訊魔法的干擾區了,只不過她心中焦慮不安,庫伍一樣也不好過,在他看後面後面那些傢伙的戰馬好像不需要體力一樣,而他與他的護衛騎士坐下的坐騎已經不堪重負了。
必須在短時間內決出勝負。
兩人心中幾乎同時閃過這樣的念頭。
芙蕾雅咬了咬牙,抓緊了繮繩,但她身邊的布倫德已經按捺不住。雖然認真地說,他現在對於這位指揮官已經不存什麼偏見,在這樣的戰鬥中指揮很難談什麼出彩,但芙蕾雅從頭到尾保持着指揮官必要的果斷,而且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犯過錯,這說明她至少足夠冷靜與懂得分析,這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起碼必備的要素。不過和芙蕾雅一樣,布倫德也意識到,再追趕下去,他們的任務恐怕就要失敗了。
“得想辦法把他們逼到絕路上去。”他頂着風斷斷續續地喊道。
芙蕾雅微微一怔,然後點了點頭。這其實也正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冰原的地形多變,要怎麼選擇纔是正確的——這卻是一個難題。
“小佩洛,我們應該往那邊走!”布倫德卻回過頭,對自己身邊一人喊道。芙蕾雅認識那個年輕人,聖埃博鬆畢業的高材生——這個瘦弱的年輕人或許並不適合當一個軍人,但據說此人的畢業成績高得足以讓所有同期與他一起畢業的人嫉妒得眼睛發紅。
芙蕾雅自己也是學院派,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但小佩洛卻搖了搖頭:“雪原的地形太過複雜,運氣的成分很大,若你們要我說真話,我只能說我也沒法判斷。只能賭運氣,看瑪莎大人是否眷顧我們了。”
他一邊在風中這麼說道,一邊聳了聳肩。
所有人皆是心中一沉,但也知道這並非推脫之詞。“尼玫西絲騎士,”布倫德又把頭轉向另一邊,他知道這位埃魯因公主身邊的騎士,與芙蕾雅相比,尼玫西絲作爲王立騎士學院第一期最優秀的畢業生早已名聲在外:“你認爲呢?”
但尼玫西絲面不改色,她甚至連頭也不回,如同標槍一樣挺立在風雪中,只是淡淡地答道:“聽指揮官的。”
布倫德一窒。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經落在了芙蕾雅身上。這位來自布契鄉下的少女微微一呆,下意識地握緊了繮繩,她咬着嘴脣,但並未說出拒絕的話來。
她擡起頭,看了一眼東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