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爾哈拉見證過這位領主大人的盛情之後,小佩洛絕不再懷疑誰纔是埃魯因最有實力的人,在其他人都在驚訝於瓦爾哈拉的盛景時,他卻留了個心眼。他頭腦一向是比較靈活的,因此可以留意到那些負責接待他們的精靈少女們,個個都是樹精靈中最傑出的射手,留意到白獅衛隊那些來來往往的士官身上,穿着的魔法盔甲,這在絕非是埃魯因這樣的小國家地方貴族應該有的能量。他心想那些與這位伯爵大人作對的人絕對是貨真價實的蠢貨,尤其是埃魯因北邊那些貴族,都是些真正的膿包,一盤散沙,不值一提。
這位領主大人,絕對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改造這個小小的王國,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是個有遠大的抱負的人,肯定用得上他們這幫人。但他還沒開口,一旁的阿萊亞就搶着說道;那傢伙撇了撇嘴,好像早憋着這句話,如果不盡快說出來片刻就要死於非命似的:“領主大人出來行獵,不介意的話是可以邀請上客人的,而我們又恰好有空,可以幫大人您狩獵這林子裡面的一頭熊,一頭麋鹿什麼的。”
“這個該死的、莽撞的蠢貨!”小佩洛恨不得踹阿萊亞一腳,但私底下不得不承認後者的這種直白有時候是一種好手段:“只不過克魯茲人的臉都叫他給丟光了。”
布蘭多暗笑,一本正經地答道:“作爲主人,可不好意思用幾根臭骨頭來招待客人。”
“領主大人,按照我們克魯茲人的傳統,打到的獵物可不都是要架在篝火上烤的,您可以把它們的頭釘在木板上,掛在房間中。”
“把血杖那臭氣熏天的頭顱掛在房間中?我好像沒這種惡趣味。”布蘭多暗忖:“不過話說到這種份上也差不多了。”他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小佩洛。明白這個年輕人才是這羣騎士中能說得上話的人。當然還有持默許態度的萊納瑞特,不過皇長子這段時間以來深居簡出,幾乎很少離開行營,簡直像個怕見光的貴族千金。
小佩洛低了低頭:“大人,熊和麋鹿是肯定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了,但我想獵人們可能還有一些問題。”
“獵人?”
“大人。在冬天,獵人們進行圍獵時往往會邀上親朋好友,並且儘量選擇老練一些的獵手,因爲誰都想第一個射中最好的獵物,年輕人心浮氣躁,往往會打草驚蛇。”
布蘭多心中咯噔一聲,已經意識到對方想說什麼了,他皺了皺眉頭:“你繼續說。”
“大人,我研究過一些關於克魯茲早前的戰史。除開聖殿與聖殿之間的戰爭之外,下面領主之間的戰爭,大多都比較簡單,充滿了變數。這倒不是說他們不想安排一個精妙的計劃,來一舉擊敗對手,但領主們大多明白自己的手下家臣是什麼貨色,他們的行動經常受頭腦發熱、或者多餘的恐懼所左右,經常私下裡行動。破壞整個大局,因此領地之間的戰爭常常是比較誰犯的錯誤更少一些。”
小佩洛只差沒直說他的計劃是紙上談兵了。布蘭多臉都紅了,好在在霧氣氤氳的雨天也看不出來,過去他指揮的戰鬥都是由專業的玩家執行的,玩家在執行力和紀律性上所謂的差距,那是相較於現代的軍隊而言的,但對於這個時代的貴族軍隊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楷模。在《琥珀之劍》中,即使是中小型公會的玩家在紀律性和執行力上也可以與白獅軍團媲美,大型公會更是令出如山,畢竟只要不是十分不合理或者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命令,玩家大多不會和自己的公會積分過不去。過去的這些記憶給他造成了一種錯覺。讓他差點忘了現在配合自己行動的既不是玩家,也不是紀律嚴明的白獅軍團,而是連南方軍團與梵米爾軍團都比不上的公爵私軍,這些軍隊大都是由七七八八的領主以及他們手下的騎士、隨從們組成的雜牌軍隊,會不出問題那纔怪了。
他的思維受遊戲之中的定勢影響,千算萬算,卻差點忘了這一茬。好在小佩洛他們卻是這個時候最專業的軍人,受過良好的戰史與戰地分析訓練,一眼就看出他這個安排的漏洞所在。
他不由得再看了這個瘦弱的年輕人一眼,對方沒有多餘的一句廢話,單憑一句分析就奠定了他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看來讓這些折劍騎士加入這場戰鬥果然是正確的選擇,”布蘭多暗想:“不愧是克魯茲人未來的將星,一點都不比傳言之中遜色,這筆買賣至少到目前爲止還沒虧。”
“眼下的局面已經是如此,怎麼補救?”
“大人,用不着補救,瑪達拉那邊的情況也不比我們更好,甚至於這次軍事行動對於瑪達拉來說都是一時頭腦發熱的產物,血杖拉來了亡月之海身經百戰的黑暗領主,但那些領主和我們的領主沒什麼區別,他們的軍隊中一樣充斥着頭腦發熱與錯誤的判斷。這場戰鬥對於我們雙方的機會來說還是均等的,更不消說我們還有先機,軍力也遠勝於那些骨頭架子,勝利在我看來是必然的。”
布蘭多冷靜下來,也意識到這一點,小佩洛先前說的只不過是爲了提醒他不要太過想當然,並且同時突出他們的作用而已。
“大人,比較起來我們更關心的是,您打算把我們用在什麼地方。”
“你們暫時不太適合出現在正面戰場上,但眼下正好有一個用得上你們的地方,如果那些領主們真的打草驚蛇的話,難免不會需要一支軍隊繞到血杖大軍的背後去,拖延一下骨頭架子轉進的步伐。”
小佩洛有些欣賞地看了這位託尼格爾伯爵一眼,心想這也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淡淡地回答道:“大人,血杖的大軍會一步也走不動,而不是被拖延。”
“這就是克魯茲人啊!”布蘭多心想。不過一支平均實力在黃金之上,人數多達數百的騎士團要堵住血杖的退路也不是不可能。
“別鬧出太大動靜來。”
“我會把陣地佈置成領主大人手下白獅衛隊的樣子,在其他人抵達之前我們會先一步撤離。”
布蘭多笑了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他看着在場的折劍騎士,忍不住有些可惜。要是這些人都是埃魯因人多好?“要不要想個辦法把他們留下來?”他心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但隨即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特殊了,對於小佩洛他們來說失卻了軍人的榮耀感,恐怕未來也成長不爲真正的將星,強扭的瓜不甜,“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再說埃魯因人中也不是沒有天才。”
得到了布蘭多正面的答覆後。一個月以來一直鬱郁失志的折劍騎士團好像重新煥發了活力,這些年輕的騎士一個個精力旺盛,怎麼可能閒得下來,在得知可以上陣殺敵後,忍不住一片歡騰,小佩洛、布倫德和阿萊亞三人的準備工作也進行得極爲順利,事實上折劍騎士團一直以來就一直繃着一根弦,上下就等着布蘭多最後的答覆。因此這個時候其實也不需要怎麼準備,不過半個小時。所有人都可以整裝待發了。
當然,這也可以看出這些來自克魯茲的年輕人們的訓練有素,如果放在一般的貴族騎兵中,就算是事先做好了出發準備,最後整備起來起碼都要好一兩個鐘頭。
而這個時候,芙蕾雅在幾名高地騎士的護送下抵達了布蘭多軍中。
女武神的到來給布蘭多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果然如同小佩洛所預料的。維埃羅大公的家臣們,還沒等到布蘭多抵達,就急匆匆地發起了攻擊,她從艾柯那兒得知了消息之後,立刻先行一步來向布蘭多報信。而根據芙蕾雅的說法。爲了配合維埃羅的軍隊,蘭託尼蘭的軍隊與高地騎士也都先後發起了攻擊,現在雙方的戰場展開於斯洛法文丘陵中間,正打得不可開交。
她說完之後,忍不住去看布蘭多的臉色,滿以爲他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布蘭多隻不過是苦笑着搖了搖頭,好像早有所料一樣:“芙蕾雅,你去準備一下吧,白獅衛隊正等待出擊的命令。梅蒂莎會配合你行動,這是託尼格爾的軍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爭,我把風射手也交給你指揮。”
“布蘭多?”
“維埃羅和蘭託尼蘭的軍隊都動了,我們也必須加快步伐去配合他們,他們想要吃苦頭就讓他們上好了。”
“可這樣沒關係嗎?”
“沒關係,血杖贏不了,只不過某些人要吃大虧罷了。反倒是我們,芙蕾雅,這是白獅衛隊與風射手成軍之後的第一次戰鬥,我希望它們能給這個王國的所有敵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所有敵人?”
布蘭多點了點頭。
在他心中,那些腐朽的,攔在這個王國前進道路上的枯藤爛枝,它們已經快要被掃蕩一空了。埃魯因將從這一刻開始迎來新生,在託尼格爾種下的樹苗,此刻終於要發芽生根了。
……
這場戰爭開始於斯洛法文丘陵西面一片平緩的坡地,整片坡地東西走向,在山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椴樹林,早在一天之前,一名來自維埃羅的貴族騎士就帶着他的侍從們來到這片樹林中埋伏。這位名爲普朗歇的騎士老爺既不是維埃羅大公的心腹,又不是大公手下重要的家臣,認真說起來,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來自靜風森林那些貧瘠的領地,是個真正的一窮二白的人物,他來蹚這場渾水只有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是爲了錢,第二個目的是爲了進入公爵大人的視野,爲了實現這個野心,他變賣家財,砸鍋賣鐵拉起這班人馬,平生第一次騎上了馬,穿上了一套量身訂做的皮甲,在盾牌上畫上徽記,扯起大旗就隨大軍一起來到斯洛法文這個比他家鄉還要更一窮二白的地方。
不過雖然普朗歇老爺既貪財又好名,但卻不是那種頭腦發熱的年輕人,他來之前就打聽清楚了。這次出征是爲了要對付瑪達拉的骨頭架子。關於那些骨頭架子的傳說,那真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第一次黑玫瑰戰爭時,甚至還有一支瑪達拉的軍隊沿着安列克山脈進入過維埃羅行省,普朗歇雖然沒真正見過這些可怕的對手,但也從各種渠道聽聞過對方的兇殘。
在真正下定決心放手一搏之前。這位騎士老爺也是考慮再三,不過最終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型。他不知道從那裡聽來一個傳說,聽說瑪達拉的骨頭架子都是由屍巫控制的,只要殺了那些屍巫,骨頭架子自然就會失去戰鬥的能力,而屍巫本身又沒什麼戰鬥力,一旦被人繞到背後展開攻擊,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樣。這樣一來普朗歇心中就有了成算,他心想自己幹嘛不躲起來。等到骷髏大軍經過,再衝出去屠戮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屍巫,最後不費吹灰之力地撈一記大功;雖然這位騎士老爺生平不識一個大字,但卻對自己的這番計劃滿意至極,覺得自己可能屬於那種天生就有指揮能力的帥才,雖然血杖大軍還未抵達,但他大抵已經看到自己未來封侯拜相的場景。
不過到了斯洛法文,普朗歇才發現理想和現實似乎有些差距。首先丘陵中入秋之後竟然下起了小雨,這給駐紮在森林中的軍隊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包括這位騎士老爺在內,每天不得不在溼漉漉的環境中行軍,腳下泥濘一片,每天到傍晚時整個人就好像在泥漿裡滾了一圈兒,但最讓人難過的是連睡覺都沒個乾燥舒適的地方,有時候甚至只能吧斗篷一裹。就在泥巴里將就一晚上。普朗歇那裡受過這個苦,纔沒兩三天就和其他人一樣叫苦不迭,只差沒有咒天怨地,好在開始下雨後半周,大軍終於進入指定的埋伏區域。
但可惜普朗歇發現眼前的情況和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樣。在他想象中所謂的埋伏就是躲在兩邊山谷之中,等到血杖大軍過去,然後他們突然殺出,將那些骨頭架子從中截斷,當然他會躲在最後,只等着幹掉那些最好對付屍巫。但到了斯洛法文,這位騎士老爺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整個戰場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一眼望去到處是起伏的羣山,只有連綿的山坡與一片連着一片的樹林,根本看不到那裡是路,更不要說分清楚方向了。
這樣的情況下,普朗歇覺得自己只怕連搞清楚瑪達拉的大軍從哪個方向來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更不要說什麼繞到後面去殺屍巫這種異想天開的事情了。而這個時候,上面那些大人物開始一片一片地劃分區域,然後指定這些零零散散的騎士、領主們依次駐紮進屬於自己的埋伏區之中,而我們的普朗歇就被劃分到這樣一片椴樹林中。
這也就罷了。
不過普朗歇老爺顯然一貫都是樂天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叫他摸清了周圍的情況。他很快發現駐紮在自己左右的大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一窮二白,懷着野心想要來乘機撈一筆好處的落魄騎士,這個發現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或者說叫做有冒險精神的,並且敢於抓住這個機會一步登天的人,但沒想到和自己一樣膽大包天的傢伙竟然有這麼多,於是他立刻開始感到時間緊迫起來。
好在這天早上,他竟然受到了一位大人物的接見,當然——是和其他騎士們一起——不過這也足夠讓普朗歇感到重視了,因爲據說那位大人還是維埃羅大公身邊某位重臣。當然了,接見的內容大約是讓他們提高警惕,因爲血杖在昨天早些時候,已經和維埃羅軍隊的斥候產生了接觸。
但普朗歇憑藉自己天生的敏銳,還是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了另一種意思,即在默許的情況下,允許他們在合適的時機不受命令並且也不需要等到預定的時間就發起攻擊。
因爲那位大人物也說了,戰場上的機會稍縱即逝,優秀的騎士們必須學會自己抓住機會。當然,如果普朗歇稍微懂得一些軍事常識就會明白這不過是一句屁話,如果布蘭多在此,可能會冷笑這些維埃羅貴族爲了爭功竟然做得如此明顯。
不過幾乎所有人都認爲勝利已在眼前,稍微放縱一些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當然,這一切與普朗歇無關。他只覺得這無論如何都是個好兆頭。
並且這種好兆頭還在持續。
這一天下午,他終於看到了一小支骷髏騎士從椴樹林外面跑了過去。而緊跟在這支骷髏騎兵之後,出現了一支骷髏大軍,這支骷髏軍隊大約有幾百數量,但普朗歇當然數不出來,他只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麼多的亡靈,密密麻麻遍佈山坡之上——這一定就是亡靈的大軍。
他緊張極了,但一種對於功勞與金錢的渴求卻讓他冷靜下來,彷彿克服了恐懼,他感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直跳,那個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果然,不過片刻之後,他就看到一行手持法杖,穿着長袍的骨頭架子出現在視野中。如果他熟悉瑪達拉的軍隊的話,一定會認出這些是在前鋒中施展偵測法術,負責支援斥候部隊的骷髏巫師,不過對於普朗歇來說,它們只有一個身份。
屍巫。
機會來了!
普朗歇暗暗對自己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