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將第二與第三留在心裡,最終沒有說出口。有些話,並不適合在王黨面前說出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王黨與格里菲因公主的路註定不同。轉身離開時,王國在他身後已經化爲一座搖搖欲墜的宮殿,他彷彿看到一片火海,醉生夢死的埃魯因貴族早已摧毀這個古老的國家的基石——即使是這個王國最優秀的一羣人,馬卡羅、利伍茲、歐弗韋爾他們的目光也爲傳統所侷限,或者說畏懼改變。
歷史何其相似,只要妥協就能獲得勝利,王黨在這一刻獲得了他們翻身最好的機會;但對於那位公主殿下而言卻不盡然,布蘭多已經從她眼中看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可惜,那是埃魯因陳舊的貴族們註定給不了她的東西。
然而對於布蘭多來說,此刻只有毀滅,才能帶來新生。他們給不了的東西,就由他來賦予。
有時候一句話就足夠,而有些人註定不值得拯救。他與芙雷婭一起來到洛克什宮外,“蘇!”芙雷婭愉快驚喜地叫出聲來,麥黑色皮膚、頭髮編成一束束麻花辮的少女微笑着站在宮殿之外,穿着商人家千金的服飾,“芙雷婭小姐,你長高了一些。”她溫和地答道。
“蘇,你將這封信交給納加一族。”布蘭多拿出一封信交給蘇。蘇點點頭,默默地收下信,她是個沉默寡言、可靠的女孩子,布蘭多一向對這個赤銅龍雷託的女兒異常放心。
“納加?”芙雷婭回過頭,驚訝地問:“布蘭多,聽說納加一族是縱橫閃光之海的海盜,我還不知道你竟連它們也認識?”
布蘭多忍不住一笑,逗她道:“我認識的人可多了,不過一大半你都不知道。”
“哼,死貴族。”芙雷婭咬牙切齒地說道。
蘇看着他們兩個,忍不住搖了搖頭——她收好信,這封信代表着談判的破裂——作爲一個酒保的女兒,她並不關心這個王國的未來爲怎樣,不過她不關心,不代表芙雷婭可以無動於衷。少女忽然擡起頭,“布蘭多,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已仁至義盡,接下來我打算返回託尼格爾,等待公主殿下與安列克聯手挑起戰爭——”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芙雷婭狐疑地盯着自己。布蘭多忍不住汗了一下,心想自己有那麼不可信嗎,“說真話,布蘭多。”芙雷婭閉上眼睛,沒好氣地答道。這傢伙就和羅曼一樣愛說謊,她纔不相信他會就這麼放手。
他有能力達到他想要的一切目的,關鍵是,他的決心永遠可以比其他人更堅定。芙雷婭深知這一點,布蘭多在她心中早已是無所不能的代名詞。更何況,潛意識裡她也不希望公主殿下與安列克聯盟。
作爲出身平民又受過高等教育的她,從骨子裡不信任埃魯因腐朽不堪的舊貴族——“殺人。”布蘭多淡淡地答道。
芙雷婭微微一怔,擡起頭看着布蘭多。
布蘭多沒有說更多,王黨給了他一個答覆,接下來他就要給所有人一個答覆。他不屑於與馬卡羅、利伍茲這樣的人解釋太多,因爲唯有刀劍才能解釋一切,認識到王黨執迷不悟無可挽回的同一刻,他就已經已經下定決心實行第二個計劃。
早已決定好的計劃。
武力介入安培瑟爾和談,親手挑起戰爭——然後王國會陷入一場浩大的戰爭之中,火焰會燒盡一切,陳朽的化爲灰燼,只有那些真正經得住考驗的才能存留下來。布蘭多曾經親身參與這場戰爭,它有一個名字,叫做埃魯因內戰。
這個時候悠揚的鐘聲在這座港口上空響起,布蘭多回過頭,安培瑟爾會議已經開始了。歷史上這場會議持續七天,貴族們喋喋不休地在會上爭執,扯皮,寸土不讓,然後他們用一個截然不同的結果來爲這場和談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戰爭。
貴族們就是這麼可笑。
“布蘭多!”
布蘭多聽到一個聲音在喊自己,他還以爲是奧塔萊絲——先前他還與這位像是他師長一樣的風精靈女士討論了一下埃魯因的局勢——不過布蘭多回過頭,卻看到正站在洛克什別宮內的迪爾菲瑞,燕堡伯爵一身正裝,身後立着女騎士尼婭,看樣子是準備去參加會議。
不過現在她卻停了下來,有些生氣地瞪着布蘭多:“會議馬上開始了,你還在幹什麼?”
布蘭多一怔,既然他已決定挑起戰爭,那麼參不參與這次會議其實都沒什麼意義。事實上今天他潛入會場只是爲了見格里菲因一面而已,對於這種貴族扯皮的會議實在沒什麼興趣。何況不是和這位大小姐說好一進入會場就分開麼,她這是什麼意思?
布蘭多忍不住有些不解地看着迪爾菲瑞。
伯爵小姐咬了咬牙,“你是我的家臣,你不和我一起參加會議,難道想讓我淪爲笑柄麼?”
芙雷婭在一旁狐疑地盯着布蘭多,那眼神中的意思是‘你不是說你是脅迫這位小姐帶你進入會場的麼?’布蘭多當然注意到了這種‘純潔樸實’的眼神,不過他也是大感頭痛,心說誰知道這位大小姐發什麼瘋?不過現在不是解釋這個的事情,既然迪爾菲瑞已經那麼說了,他還無動於衷的話只會讓有心人懷疑自己的身份——而他還需要在安培瑟爾留上幾天,並且不打算這麼早就將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想及此,布蘭多不得不搖搖頭走了過去。他沒好氣地看着迪爾菲瑞小姐,問道:“大小姐,你發什麼瘋?難道不怕和我這個‘邪教徒’扯上關係了?”
迪爾菲瑞白了他一眼,雪白的臉蛋上滲出一絲紅暈:“你給我找了那麼大麻煩,我讓你陪我一起去參加會議,難道你也要拒絕麼?認真說來,你還欠我一個人情,你應該沒有權利拒絕我的要求對麼?”
“你不會是怯場吧?”布蘭多看到迪爾菲瑞害羞的樣子,忽然古怪地問道。
“那又怎樣?”伯爵小姐輕輕哼了一聲:“你好歹是個劍聖,有你在我身邊,我會感到安心一些。”
布蘭多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參與這次會議或許也不錯。安列克與聖殿對待王黨的態度與歷史上有微妙的改變,他隱約有一種預感這次會議上說不定會發生什麼超出他原本掌控的事情,這種預感讓他的心思安定下來。
安培瑟爾會議是埃魯因歷史上著名的事件之一,由於它發生的時間在遊戲的早期,只有寥寥幾個玩家見證了這一貴族們的盛會。布蘭多不是見證者之一,他也從未想過自己竟有機會親身參與這次歷史事件——會議在這樣一間圓形大廳之中舉行,巨大的環桌邊上坐滿了來自於整個王國的精英人物。大廳中沒有光照,只有從拱頂垂下的一束自然的陽光,柔和的光芒中灰塵上下沉浮,與周圍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以至於一時間甚至都看不清與會者的面容。
布蘭多與迪爾菲瑞一起坐在南邊下首的位置,而女騎士尼婭作爲護衛則沒有坐位。他過了好一陣才適應了這裡的光線,微微可以看清黑暗中一衆貴族的嘴臉,在最北邊與他相對的正是王黨與公主,布蘭多發現格里菲因公主竟然也在關注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動。
而另一邊,是神色冷漠的安列克大公及其隨行人員,這頭軍旅出身的老狐狸城府極深,布蘭多竟然從他刀削一般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有用的表情;而安列克大公的下首坐着巴爾塔侯爵,這傢伙有些坐立不安緊張的樣子。
目光再往下,是一個嚴肅的中年男人,這傢伙一看就是那種一臉正氣、寧折勿彎的人物。布蘭多認出這個人來——雅尼拉蘇伯爵,皇家艦隊指揮官同時也是旗艦弗龍塔號的艦長。他應該是少有的王室的死忠派,而且還不屬於王黨一系,他上午沒到場,大概是因爲被其他人拖住了的原因。
布蘭多記住這位伯爵大人,繼續向下看去。然後他看到了一臉絡腮鬍子的維託金伯爵,臉色灰敗的灰山伯爵坐在他一側,這兩個人也是西法赫家族的死亡,布蘭多隻看了他們一眼就越過這兩個人。然後他看到了一羣身着青色武士服的騎士,他微微一怔,忍不住暗暗叫了一聲臥槽。
這些騎士不是別人,正是高地騎士。
事實上真正讓布蘭多暗叫臥槽的是當他向這些騎士看過去的同時,這些騎士中那個明顯領頭的中年人竟然也回過頭來,彷彿一眼就發現了他,還向他微微一笑。布蘭多頓時叫了一聲我勒個去,他僞裝成高地騎士的事情可以說可以瞞天過海,可偏偏瞞不了這些本地人。布蘭多頓時腦子裡面飛速地轉動起來,猜測那傢伙對他笑了一笑究竟是什麼意思。
實際上高地騎士很少離開卡拉蘇行省,卡拉蘇大公本人也不愛過問王國的政事。就從這次盛會他壓根都沒打算親自參加,就草草遣送來一幫騎士來當使節團就可以看出一斑了,不過布蘭多大罵的是這傢伙派誰不好竟然派了一堆高地騎士過來,卡拉蘇行省負責外交的不是一般都是巫師派的人麼?
他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然後看到了另一邊維埃羅大公的使節團。現任維埃羅大公的脾氣和卡拉蘇大公如出一轍,這傢伙與讓德內爾伯爵是世仇,因爲布蘭多的緣故正和這位伯爵大人在邊境上打得火熱,根本就不打算鳥什麼炎之聖殿還是王國名義上的掌權者——連使節團都是隨便派了點歪瓜裂棗的傢伙過來,讓人哭笑不得。
當然,因爲同樣的原因,讓德內爾伯爵也沒有到場。因此可以說因爲布蘭多的緣故,歷史上本該到場的兩個大人物都缺席了,這次所謂的安培瑟爾會議頓時有點不倫不類起來,看到這一幕布蘭多也忍不住有點自豪。
雖然還不知道炎之聖殿那邊是怎麼回事,但無論怎麼說他也算改變了歷史不是麼?
戈蘭—埃爾森公爵倒是如期而至,不過布蘭多很清楚這傢伙就是來打醬油的。要不是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有一件從人家那裡偷來的贓物還要準備出手,布蘭多估計都要把這傢伙給淡忘了。
西法赫大公也是親自到場,然後是留科親王,王長子似乎沒有來。布蘭多眯了眯眼睛,理論上來說西法赫家族到了,科爾科瓦家族應該讓目前的王長子代表,而王長子不來,等於說將這個位置默認留給了格里菲因。布蘭多不知道西法赫家族爲什麼會犯這種錯誤,莫非是因爲上午那件事之後太信不過聖殿的信譽了?
那刺殺不就是你們這些傢伙一手策劃的麼,裝什麼純啊,布蘭多忍不住有些鄙視地想到。
而正是這個時候,最後三位與會者終於到場。
布蘭多首先認出的是安培瑟爾的執政官,不過他並不是很在意這個人,這人明顯就是來做和事老的。他更在意的是聖殿的代表,他擡起頭,首先走出的是主持會議的主教,這人無足輕重,而這位主教身後走出的炎之聖殿的代表,卻讓布蘭多一下睜開了眼睛。
這次來對了!
布蘭多心中猛地一跳,從黑暗中走出的炎之聖殿的代表——即是安德浮勒大聖殿目前的主人,安培瑟爾地區的大主祭。但那並不是伍德,而是一個眼眶深陷,有着鷹鉤鼻子,一臉冷酷的男人。布蘭多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傢伙,大主祭默羅斯,聖殿激進派人物的代表,也是本來應該在兩個月後繼任伍德大主祭位置的聖殿高階神官。
怎麼可能!布蘭多一時間腦袋竟有些轉不過彎來,默羅斯怎麼會這麼早就抵達了安培瑟爾?但他忽然反應過來,難怪,難怪聖殿的態度會忽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既然默羅斯已經入主安德浮勒大聖殿,那麼也就意味着克魯茲人準備插手埃魯因的政務了。
伍德那邊肯定遇到麻煩了。布蘭多立刻想到這一點,不過現在不是考慮主祭大人的麻煩的時候,現在的問題是,爲什麼默羅斯會提前出現在這裡?歷史上主持安培瑟爾會議的明明應該是伍德主祭纔是。
布蘭多忽然覺得自己所熟知的歷史裂開了一條大口,其中有什麼東西隱隱已經永久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