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沉默半晌,突然道:“夜魅,你去找我舅舅,把他帶到這裡來。
夜魅頓了一下,皺眉道:“小姐,舅老爺畢竟是長輩,您……”
“我自有分寸,去吧!”
夜魅望着她稍稍猶豫,還是低頭退了出去。夜魅來到外面大堂時,李富貴正好坐上牌桌,挽起袖子準備跟牌友們大幹一場。夜魅站在他身後看着,順便聽聽他們的談話,一直看他們玩了四五把,總算有人注意到了夜魅。
李富貴對面那人擡頭看了夜魅幾次,見她一直不走,皺眉道:“喂,小丫頭,幹什麼的?別站這兒,別桌兒看去。老子打牌最不喜歡女人看,看一回輸一回,今天一來就連輸好幾把,我說怎麼回事了,原來是多了這麼個小女娃子。”
同桌的人都轉頭看夜魅,李富貴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並沒認出來,轉回去跟對面那人玩笑道:“得了吧,老兄,你每次一輸就怪這怪那,明明是你手氣不好,怪誰都沒用。”
側面一人道:“咦!不是說這茶館不接待女客嗎?這女娃娃哪兒來的?”
“哎,對啊!女娃娃,你幹什麼來的?莫不是找人?”
夜魅抿嘴一笑,點頭道:“對啊,舅老爺,雲舒小姐請您過去一趟。”
聽到雲舒這個名字,李富貴一怔,趕緊丟了牌回頭去看,“你…你方纔說什麼?”
夜魅笑眯眯的重複一遍,李富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四下看看:“你說雲舒在這裡?”
“是的,舅老爺請隨我來!”夜魅在前帶路,李富貴半信半疑的跟上去,等到了最裡間,夜魅推開門,李富貴跟着進去,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試探的喚了聲:“雲舒?”
雲舒回身看着舅舅微微一笑:“舅舅!”
“雲舒,真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雲舒緩緩走到桌邊:“怎麼,舅舅,沒幾天我就要遠嫁了,舅舅不來看我,我來看看舅舅還不好嗎?”
舅舅怔愣片刻,趕緊擺手道:“不是不是,雲舒。舅舅不是不去看你,這不麥子馬上就要收了,家裡幾十畝地的麥子,總得有人守着。我和你舅母打算麥子一收就趕過去。”
舅舅四下看看,又道:“雲舒,就你一個人啊?哎。不對啊,你怎麼到這茶館來了?你怎麼進來的?”
雲舒抿嘴笑笑,伸手做個請的姿勢:“舅舅,來,坐下,咱們慢慢說吧!”
舅舅看看外面,想了想:“雲舒啊,你等會兒,外面還有幾位老朋友等着我了。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馬上就來,啊!”
舅舅說完就匆匆跑了出去,雲舒拎起茶壺自己斟茶,夜魅要過來幫忙,雲舒沒讓,反而低聲道:“夜魅,鎮子西面橋頭有家包子鋪,我極愛吃那裡的醬肉包子。你去給我買兩籠回來。然後……你過來,我跟你說……”
雲舒對夜魅耳語幾句。夜魅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想了想應聲行禮後出去。她出門時正好遇上回來的李富貴,李富貴道:“咦,小丫頭,你上哪兒去啊?”
夜魅笑眯眯的行個禮道:“舅老爺,我們小姐想吃包子,奴婢正要去買。”
李富貴想了想:“包子啊?都半上午了,怕是沒有了!”
夜魅道:“沒關係,奴婢去問問看,舅老爺,小姐正等着您,您快進去吧!”
“哎,好好!”舅舅進門,夜魅把門帶上,然後找了方纔帶她們進來那小二,讓他看着點兒,不要讓外人來此茶室,然後她輕輕釦上鎖釦,從頭上拔了根木簪把門鎖死後,才拍拍手往外走去。
李富貴坐下,笑呵呵道:“雲舒啊,有兩個月沒見了,怎樣?最近很忙吧?”
雲舒點頭:“還好吧!我倒沒什麼,都是爹孃和幾位姨姨在忙活,舅舅,您了?出去這麼多年,回來還習慣吧?”
“習慣,習慣!畢竟是自己的家啊,哪有不習慣的?”
“也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外面不管多好都比不得自己家來得自在。”
舅舅連連點頭:“對對對,唉!你舅舅我在外漂泊多年,時時惦記着家裡,每一天睡過安穩覺,現在總算回來了,吃飯都要香些,睡覺也是,不到大天亮真是醒不來,你舅母今兒早上還在念叨我了。”
雲舒笑笑:“吃得好睡得好身體纔好,舅舅,舅娘在忙什麼了?”
“她啊?沒什麼事兒,不就是東家坐坐西家聊聊,說長道短的唄!唉,我說她們這羣娘們,就是嘴長,天天都在說人家不是,要是被人家聽到又要扯皮吵架的,真是自找麻煩,還不如找幾個好友聚聚,喝喝茶聊聊天的好。”
“就像舅舅這樣順便玩玩牌、賭賭錢?”
“呵呵,是啊是啊!”舅舅說完似乎又覺得哪裡不對?他眨眼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們只是玩玩而已,從來不賭錢。”
雲舒擡眼望着他:“哦?是嗎?”
面對雲舒質疑的眼神,舅舅心虛的左顧右盼一會兒,然後尷尬的笑笑:“雲舒啊,你的日子都快到了,不在家好好準備,來這裡幹什麼?你爹孃知道麼?”
看舅舅似乎不像談此事的樣子,雲舒吸口氣:“舅舅,你覺得要是我娘和姨姨也來,遇到今天的狀況會怎樣?”
舅舅愣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結結巴巴道:“我……我又沒做什麼,不過是跟老朋友玩玩……玩玩而已,又不賭錢。”
雲舒不置可否的笑笑:“是嗎?那……正好,我娘和幾位姨姨一會兒就到,咱們就在這兒等她們吧!”
舅舅聞言呼啦一下站起來:“什麼?你娘和姨們都回來了?哎喲,怎麼不早說,不行,我不能待這兒,我得趕緊回去!”舅舅說着站起來就要往外跑,雲舒叫他:“舅舅,等等!”
舅舅哪裡肯聽,伸手就去拉門。可不管怎麼用力,那門紋絲不動,被扣得死死的,舅舅有些着急,拍着門板大喊:“有人嗎?開門啊!有人嗎?”
此時外面茶館裡人多,骨牌聲、說笑聲連綿不絕,他的聲音被完全蓋了下去。舅舅叫了會兒見沒人應,不禁搓着手走來走去。雲舒道:“舅舅,別忙了,來,咱們坐下喝會兒茶,我娘他們應該還有一會兒纔到。”
“哎呦,都這時候了。還喝什麼茶啊?雲舒啊,你也是,舅舅不過空閒時分出來會會老友,又沒做什麼,你幹嘛要告訴你娘她們了?唉,這門怎麼回事?怎麼就開不了了?開門啊,有人嗎?開門啊!”舅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走來走去一會兒去拍門。
“舅舅,別拍了,小二現在忙不過來。一會兒我那丫鬟回來就能開了!”
“哦,對對,你還有個小丫鬟,哎呀,雲舒,半上午哪有什麼包子賣啊?你快把那丫頭叫回來吧!”
雲舒攤攤手:“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叫啊?舅舅,反正出不去,爲何不坐會兒了?”
舅舅無奈。只得坐下。雲舒幫他斟杯茶推過去:“舅舅,喝茶!”
“哎呀。都這時候了,還喝什麼茶啊?”
“這時候怎麼了?舅舅不是沒事嗎?爲何如此着急?”
“我怎能不着急啊,你娘和大姨小姨她們要是知道我天天來茶館,非劈了我不可。”
“哦?這是爲何?舅舅不是來會老友的麼?”
“我……我當然是來會老友的,可…可是……”舅舅結結巴巴半晌,突然想到什麼,擡頭望着雲舒道:“哎,雲舒,你……你爲何知道我在這個茶館?你…你不會……”
雲舒笑眯眯道:“我是專程來此等舅舅的!”
“啊?等我?爲何不去家裡?”
雲舒笑得燦爛:“舅舅您覺得了?”
舅舅怔愣半晌,似乎想到什麼,他不禁有些臉紅,語氣也軟了許多:“雲舒啊,舅舅農忙時節出來會友是有些不對,不過我一點兒正事都沒耽擱,每日一早就去地裡巡查,把家裡的事情做完了纔來的,真的,不信你問你舅母。”
雲舒搖頭嘆氣,看他始終對玩牌賭錢一事避而不談,要讓他自己醒悟似乎不太可能。她沉吟片刻,直接道:“舅舅,我現在還記得清楚,幾年前,外婆爲了您散盡家財,好不容易保住李家祖產,舅舅也曾指天發誓以後再不碰骨牌、骰子之類,如今……外婆纔去幾個月,舅舅難道不覺得有些愧疚嗎?”
舅舅心虛的低頭半晌,繼而結結巴巴的解釋:“雲舒,其實……我也不想玩,可……可老友們老是拉着我,我抹不開情面。再說即便玩一下,一天輸贏最多五十文,絕不會再多,茶館東家都不賒賬,所以……”
“所以就算玩他一年,輸贏也不過十來兩銀子?”
舅舅雖然臉紅,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也沒有更好的推托之詞,只得心虛的點頭:“是……是啊!”
雲舒深吸一口氣:“舅舅,記得你當初剛開始玩牌的時候也是每天輸贏幾文、十幾文,可結果如何?如果李家的祖產再被你輸光一次,你拿什麼去還?你的孫女才一歲多,小康表哥還沒娶親,難道你忍心他們因爲你居無定所、四處乞討?”
舅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不會吧!玩玩而已,我……我有分寸的!”
“分寸?這話你十幾年前就說過,結果了?知道外婆爲何臨終前都沒說原諒你,讓你回家嗎?她就是不放心你,怕你日子一安穩,就犯老毛病。你看看你自己那條腿,現在還一瘸一拐的,爲何明知是錯的,依然還要做?你到底怎麼想的?”
舅舅訕訕的摸摸鼻子,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懊惱的把手用力往桌上一砸:“唉,我這隻手就是不聽使喚,就是想玩牌,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雲舒啊,算舅舅求你,待會兒你娘和姨姨們來了,你幫我圓圓場,千萬別說我在這兒玩牌,就說我來喝茶,跟老友們聊聊天,其他什麼都沒做,好不好?”
雲舒搖頭:“不好,舅舅,除非你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骨牌骰子,再也不賭錢,否則我不會幫你的!”
舅舅懊惱道:“雲舒啊,不是舅舅不想發誓,就算髮誓舅舅也做不到啊!你知道舅舅腦子笨,做什麼都做不好,沒出息,一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了!
舅舅沒什麼大愛好,就愛跟老友們一起喝喝酒玩玩牌,如果真讓我再也不碰那東西,我也不知道幹什麼好,成日挖土種地,坐着等死。遲早都是死,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
雲舒,你不會眼睜睜看着舅舅這麼難受吧?”
愛好?呵,他居然說玩牌賭錢是他的唯一愛好!世上怎有如此厚臉無恥之人?真是……真是……
雲舒定定的望着他,心裡的火氣一團兒一團兒往上冒,這個說不讓他玩牌就是逼他去死的人居然是自己舅舅!天啊,他腦子到底怎麼長的?如果他不是自己舅舅,雲舒肯定自己定會用盡手段逼他家破人亡、上街要飯,看他那時候是不是真的不玩牌就想死?
舅舅看雲舒當真生氣了,想起方纔的話又有些後悔,可他又擔心幾個妹妹過來,有些着急道:“雲舒啊,舅舅求你了,你就幫舅舅一次,只要過了這次,舅舅保證……保證以後儘量少來,怎樣?”
看對面那巴巴望着自己的舅舅,雲舒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現在的她突然覺得很無力,原本以爲能挽回些什麼,可現在看來,怕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轉念再想,這舅舅也算不得自己親舅舅,外婆已經去了,以後兩家的關係就漸漸淡下去,他要怎樣自己這個做晚輩的根本管不着,只是可憐了小健小康和喜娘他們。
雲舒想了想道:“舅舅,你來茶館的事,舅母、兩位表哥和表嫂都知道嗎?”
舅舅頓了一下,梗着脖子道:“我是一家之主,我做什麼沒必要跟他們說。”他看雲舒眉頭緊皺,轉而又尷尬的笑笑:“呵呵,他們都知道,小健還說我這幾年受了苦,出來找老友散散心也好。雲舒啊,我一把年紀了,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我有分寸的。”
雲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大表哥當真這麼說?”
“當然,你看,這兩串錢還是小健給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