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瑜含笑搖首，目光似真摯，“父皇昨日還贊小姑姑的字長進不少，小姑姑謙虛了，就讓瑜兒見識見識吧。”
前幾日榮安來榮眉宮中正碰着榮眉練字，榮眉阻得了旁人卻不能開口拒絕榮安。榮安進書房看過後，確是讚了榮眉幾句，心懷甚慰。
聽得榮瑜這般說，榮眉也不好再婉拒，只得帶着榮瑜進書房，尋了幾幅字出來讓榮瑜看。
榮瑜細細看過後，讚了幾句，轉身取過榮眉書架上的一本書冊好奇翻看，“小姑姑，這上面的批註是誰批的？”
榮眉正在收揀給榮瑜看過的那幾張字，沒注意榮瑜的動作，聞言轉首一看，微微一怔後神情恢復自然，伸手似隨意一般將書冊從榮瑜手中抽出，翻看了下，“這是我從小七那兒拿的，不知是誰批註的。”
說完，翻了幾翻，將書冊丟到書案上，“這裡不方便，還是出去坐吧。”
榮瑜應了一聲，看了那書冊一眼，脣角微微一彎，跟在榮眉身後出去了。
走到外間，兩人坐了一會兒，榮瑜看着外頭的日頭好便提議出去走走。
榮眉無可無不可，兩人便帶着幾個侍女朝外行去。
走出一段，榮瑜朝外廷的方向走，榮眉詫異，“去外廷？”
榮瑜抿脣而笑，“方纔聽小姑姑說小七，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這會子他們應是在宮學開課，咱們去看看。”
榮眉身形一頓，“他們在上課，咱們去只怕會打攪，還是去御花園走走吧。”
榮瑜卻挽起榮眉的胳膊笑道，“小姑姑以前不是也去過麼。我還沒瞧過他們上課的樣子，想去看看呢。”
“以前我是不懂事，現在明白道理了哪裡還一樣？”榮眉面不改色的搖首，又笑道，“我雖是小姑姑，可你年紀比我大，我都明白的，你自然更明白，是麼？”
榮瑜面色一僵。正待說話間一擡首見前方行來的兩人話便收了回去，鬆開榮眉，面上露出矜持儀容。
觴漓緩步而來，見得榮眉榮瑜站定前方，先是有些意外。而後面上也露出溫和笑意。
“三公主。”觴漓朝榮瑜略略頷首後轉向榮眉，“長公主——”
兩位公主依禮福身迴應。
“長公主同三公主要出去？”觴漓笑道。
榮眉還未開口，榮瑜先一步笑了，“我正說同小姑姑去宮學看幾位皇弟，可小姑姑卻同我講道理，說是原先她去是不懂事，如今讓我也要懂事些呢。太子殿下來了也正好替我評評理。我們這做姑姑和皇姐的關心皇侄皇弟也是份內，去宮學探學這算是懂事還是不懂事？旁人說都未必公正，太子殿下說定是公允的。”
榮瑜的話讓觴漓顯是有些意外，愣了一瞬後便溫和笑開。“依我說，長公主同三公主都是懂事的。長公主是怕妨礙，三公主出於關切，兩位都無錯。”
榮瑜聞言怔了怔。遂抿脣而笑，“太子殿下可真正公允。不過說來還是我不及小姑姑。小姑姑原先時常關切幾位皇弟，如今我纔想起去關切關切，小姑姑卻已明白妨礙的道理，說來，還是我不對。”
觴漓呵呵一笑，看了榮眉一眼，“是麼？”
榮眉面色平靜，微微笑着看着兩人說話，袖中手卻捏緊了些。
榮瑜含笑點頭，神情極爲誠懇，“自然是真的。前幾日小七才同我說，小姑姑做的點心好吃極了。可惜近來小姑姑不去宮學，他們幾個還時常惦記呢。”
站在榮眉身後的青黛此際終於抑制不住，面色微微變了變。
觴漓“哦”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看向榮眉含笑柔和，“長公主蕙質蘭心，幾位皇子有福了。”
神情溫和有禮，似乎全然忘記了一月前榮眉親口否認過會做點心的話。
榮瑜一番話出來似入了棉花，榮眉只微笑而立，觴漓也溫和含笑以對，榮瑜心中不確定兩人心裡究竟作何想法，也就收了口，沒繼續往下說。
站在路口說話不方便，見兩位公主都不說話，觴漓便提議去御花園走走。
三人便一道緩步而行。
一下午，三人行了大半個時辰後又在賞花亭坐了一個時辰。
榮瑜一直留心榮眉的神情，但榮眉一直神色平常，同往昔無半分不同。而觴漓態度也一如既往的溫和儒雅，談吐大方自如。榮瑜縱是心中鬱結，也別無他法。
直到日頭微斜，觴漓起身告辭，三人一道出了御花園，觴漓忽地主動提出送榮眉回宮。
榮眉愣了愣，還是點了頭。
以往這種時候，若是三公主在場，三人一般的到了路口各自離去，觴漓從未這般出言過。
見得觴漓同榮眉並肩離去的背影，三公主維持了片刻的笑意後，面上終於現出幾分落寞。
怔然呆立片刻後，才垂眸轉身而行。
行出一段後，身後傳來一道女聲，“公主殿下——”
榮瑜轉身，追上來的卻是觴漓身邊的那個金髮侍女，榮瑜有些意外地站定望着她。
這個侍女叫橘盞，榮瑜是識得的。
不僅識得，還極清楚她的底細。皇后早已將夏瀝太子的種種底細打聽清楚交待給她。夏瀝太子觴漓身邊如今有位份的就兩位側妃，都是重臣之女。除了兩位側妃，還有侍妾數人。這橘盞便是其中之一。
因是觴漓太子身邊最久的女人之一，人也伶俐知曉分寸，故而比其他侍妾也多些臉面，也受觴漓看重多些。
看着橘盞追上來的神情，榮瑜只愣了一刻，心下便轉了個年頭，遂露出溫和笑意點了點頭，“橘盞姑娘可是有事？”
橘盞走到跟前福身一禮，“上回公主殿下給的雨前茶。殿下吃着尚好，故而奴婢想厚顏再討些，不知公主殿下可方便？”
說完便擡首深深看了榮瑜一眼。
榮瑜眼底異色一閃，下一刻便抿脣柔柔笑着點頭，蓮步輕移上前扶起橘盞，“自然是方便的。橘盞姑娘此刻若是方便，不如同我一道去宮中正好取了帶回去？”
橘盞也抿脣一笑，“奴婢自然也方便，那就有勞公主殿下了。”
兩人相視一笑。遂一道轉身而行。
@@@@
榮眉同觴漓一路無言，到了榮眉寢宮前，榮眉心底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請觴漓進去。
看着榮眉站定垂首的模樣，觴漓靜靜注視也未開口。
半晌後，觴漓脣畔露出一絲笑意。“公主及笄觴漓未曾趕上，不知公主十六生辰想要什麼樣的禮物？”
榮眉沒想到他會提及這個話題，不免愣了愣。
觴漓輕笑柔聲，“我讓人用綵鸞羽織了一件羽裙。”
榮眉沉了口氣，擡首望着他，“多謝殿下。”
觴漓定定相望，忽地一笑。“觴漓年長公主七歲，公主可是覺得觴漓太老？”
榮眉搖首，“榮眉沒這個意思，殿下正值風華。”
觴漓眸光閃了閃。脣邊笑意不收，“哦”了一聲後又笑着問，“那公主覺得觴漓哪裡不好？”
榮眉怔住，看他一眼垂眸。“殿下龍章鳳姿，身份高貴見聞廣博。怎會有不好？”
“是麼？”觴漓微微而笑，語聲溫柔目光卻炯然，“公主這般說觴漓便放心了。出來一下午，公主想必也倦了，早些回去歇歇吧，觴漓就不打擾了。明日若是天氣好，咱們出宮走走可好？”
榮眉默然須臾後點了點頭，“好。”
觴漓含笑頷首。
榮眉轉身入內。
青黛站在三步遠處，聽得兩人交談，雖是兩人語氣，一個平靜一個溫和，她卻只覺脊背有些莫名其妙的冷汗出，大氣也不敢出。
見榮眉入內後，她纔回神，朝觴漓微微福身一禮便欲跟着榮眉入內。
“青黛姑娘，明日辰時中一刻，觴漓在宮門外相侯長公主。”觴漓忽地溫和出聲。
青黛呆了一刻才反應過來觴漓是再同她說話，看着觴漓溫和含笑卻似穿透一般的神情，她只覺心下一跳，強笑着點頭應了一聲，這才匆匆提步朝內行去，不敢回首多看一眼。
行到殿內，榮眉也一反常態的站在窗前發呆。
青黛心中不安寧，揮手示意其他侍女退下後，她走到榮眉身邊低聲道，“公主，三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榮眉垂眸不語。
這一下午，她雖是應對無礙，可只有她自個兒清楚，自己心裡有多忐忑心慌。
直到此刻回到自己的寢宮，心裡才慢慢安定了些。
她仔細的回想往昔種種，確定自己的所作所爲並無讓人能捉到的把柄，腦筋這才能清醒的運轉開來。
思量半晌後，她搖了搖首，“沒關係，她就算猜到些也不緊要。我同納蘭五哥並無私相授受也無私情相通，她就算猜到什麼也不敢在大皇兄跟前胡說。”
青黛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心底還是不安，“可她下午說的那些，還有那字帖——若是七皇子說漏了口，她知曉書冊是納蘭師長給公主的，怕是不好……”
“我明白。”榮眉點頭，轉身看着青黛，“皇后會在我身上打主意我早已猜到，早前我雖同他有些來往，但一是大家都知曉我同小七小豹子他們親近，二是大皇兄吩咐我加緊學業後我才同他多討教了些功課，旁人也說不出我有什麼錯處。她們即便是有些猜想也拿不出證據，何況我這半年來也同他再無往來。我的事只有小七才知道些，但小七也是個聰明的，他有分寸，雖是捨不得我但最緊要的話，他是不會亂說的。待會兒你悄悄走一趟，去小七那兒問問情況，再順便同他交待幾句。他會知曉輕重的。你同他說，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將納蘭五哥牽扯進來。”
青黛頷了頷首，又咬脣低聲，“公主，觴漓殿下方纔交待了奴婢，說是明日辰時中一刻，在宮門處等公主。”
榮眉淡淡一笑，“嗯，我知道了。”
見榮眉沒有接話的意思，青黛眼中掩不住擔心，遲疑片刻問道，“公主，你覺得觴漓殿下他……是什麼樣的人？”
觴漓是什麼樣的人？
榮眉垂了垂眸，緩緩轉身看向窗外，脣角笑意淡淡，“他像父皇。”
像先帝？
這個答案讓青黛呆愣，呆愣須臾之後，緊接着青黛心卻直往下沉。
她自幼就陪在榮眉左右，榮眉這個公主一路走來的種種經歷，這宮中再沒有一個比她更清楚和感同身受的了。
榮眉這十幾年的榮辱，同先帝和太后間的萬般揪扯密切相關。
對於先帝，青黛實在是再瞭解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