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輕笑,“這話兒的意思是這人一旦做了皇帝就不能用看一般男女的眼光來看了——世上男女千千萬,而皇帝卻是站在這所有人之上的。人都是自私的,女子想的是家、國、天下,家在最前,天下在後。而做了皇帝的人卻定然是天下爲先,昏君且不說了,愈是有大志的皇帝便愈是想開疆闢土,即便野心小些的,也想得是國泰民安,而這家——即便是後宮粉黛三千,也是排在最末的。”
納蘭笙怔怔聽着,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兒,沉默了半晌,“六妹妹,你是說當了皇帝的人就容不得真情麼?”
明思看了他一眼,稍稍沉默少頃,“我曾看過一個孤本,裡面記錄的是許久之前的朝代。提到兩個故事。一個皇帝看上了他的兒媳,將這個女子奪了過來,千寵萬愛。甚至這個女子的一家都極受榮寵。可後來起了動亂,皇帝出逃。手下兵士認爲是這個女子禍國,這個皇帝雖是傷心欲絕,可還是不得不賜死這個女子。”停住片刻,又垂眸繼續道,“還有一個故事。有一個皇帝爲了安撫鄰國,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了那個國家的皇帝。他的女兒苦苦哀求不願遠嫁,可他還是將她送走了。後來,那個皇帝沒有再攻打他岳父的國家。但過了幾年之後,這個皇帝的國家國力興盛了,他便發兵攻打他女婿。最後,他不顧她女兒的哀求殺了他的女婿和他的外孫,而他的女兒也自盡在了他的面前。”
輕輕呼了一口氣,明思望着納蘭笙輕聲,“這兩個皇帝都是世人眼中的明君。是人都有不得爲而爲之的時候,而當了皇帝的人但凡想做明君,這不得爲,卻又不得不爲的時候便更多了!”
納蘭笙只覺心中感傷萬千,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末了,只得苦笑,“聽你這麼一說,這皇帝倒是個最苦命的。”
明思搖首莞爾,笑得俏皮,“也未必——只要這皇帝莫要太過多情心軟,這坐擁天下的滋味兒還是挺不錯的。”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世事哪得兩全法。
納蘭笙擡首看了看更漏,站起身子,“亥時都過了,該走了。”偏頭看了看東面,遲疑道,“六妹妹,你如何歇息?”
明思無謂的一笑,“我歇外間榻上便是。”
納蘭笙稍稍猶豫,“六妹妹,你是定要回邊郡麼?”
縱然回到四老爺四夫人身邊能盡享天倫,可人生漫漫,又豈能只伴雙親?
明思微微一怔,斂住笑意,少頃,輕聲,“五哥哥的心思我明白。可眼下,我還真沒那樣的心思。”
明思心裡並不糊塗。
對於這場親事,不僅僅是納蘭笙,還有藍彩,甚至還有四老爺,也許都有同樣的心思。
這場“假鳳虛凰”,她身邊的人都期許能皆大歡喜。
眼下看來,秋池也算是不錯,但迄今爲止,她並無絲毫異樣的情懷。
想想她也覺着奇怪。
俗話說,哪個少男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可自己做了兩回的少女,怎就從來沒懷過春?
上輩子就不說了,自己那時候學這個學那個,只想着能讓父母多看自己一眼,那個時候的自己算是鑽了牛角尖就不提了。
可這輩子,怎麼說自己也算是“五好家庭”出身,父愛母愛連着兄弟姐妹愛都齊全了——也看過不少美男子,司馬陵算一個、秋池也算一個、還有那個十七皇子,個個都賽過以前那些明星,爲什麼自己就沒點兒旖旎的心思呢?
這廂納蘭笙已經在嘆氣了,“六妹妹,你說到底什麼樣兒的男子才能討得你的喜歡?你總不能真的陪着四叔四嬸過一輩子吧?你不在意,難道四叔四嬸就能放心?”
要當皇帝的太子殿下肯定是沒戲了,秋池這呆頭鵝眼下看着似乎也是難——納蘭笙無奈了。
這兩位在天下女子眼裡,都是搶破頭的夫君人選,怎麼到了六妹妹這兒就不管用了呢?
喜歡什麼樣兒的男子?
明思蹙眉想了想,眸光卻還是茫然。
不喜歡什麼樣兒的她倒能說出個十條八條的,可喜歡的——還真說不出來!
看着明思的表情,納蘭笙無語地搖了搖首,這個六妹妹啊——別的女孩兒家不知道的,她都知曉。可別的女孩兒都知曉的,她卻不知道了!
“罷了,”拍拍明思,納蘭笙苦笑道,“還是等你想到再告訴我吧。”
明思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在上頭多費力氣,遂抿脣一笑,“好。”又看了東面臥房一眼,笑道,“這人酒品倒是乖覺。”
納蘭笙也笑,“別的人我不知,反正‘酒後吐真言’這話絕非說的這傢伙。他但凡有一分清醒便不會亂說半字,倘若真個兒醉了,也只是睡覺,好伺候得很。你放心歇着吧,估計再有一個時辰,這傢伙就該醒酒了。他酒量好,醒酒也比旁人快。”
明思笑着點了點頭,將納蘭笙送了出去。
納蘭笙走後,藍彩進來替明思鋪了軟榻,加了暖爐,又伺候着明思漱洗換了寢衣歇下,便打算在旁守夜。
明思自然不同意,軟榻自己睡了,如今又是冬天,幹坐一夜如何能受得了?
見明思堅決,想着秋池睡了這一個時辰也安靜,藍彩也就未再拘泥,留好了夜燭後,便退下去歇息了。
明思卻有些失眠。
她沒有猜錯,常妃那藥果然是走的“借體傳毒”法子,而司馬陵,也果然是雷厲風行,當即立斷的狠絕。
那個“馬上風”而死的四皇子究竟有沒有參與到常妃的陰謀當中,是真病還是假病也不會有人再關心。
想着那個從未見過的十五歲皇子,明思心裡還是有些發堵。
十五歲的少年,馬上風……
還有那個伺寢的宮女……
這是真實的發生,而不是書中的記載。
明思有些惡寒。
同父所出,那個四皇子應該長得還是有像司馬陵的地方吧!
而這一切,自己又充當了什麼角色呢?
雖非本意,但明思還了生出了一種愧疚和一種深深的厭惡感。
看着史書中的陰謀和自己親身參與,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尤其是自己不能確定這其中是否有無辜的犧牲品時。
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的平復心情,明思對自己說,這就是封建時代,這就是皇權、君權——自己不能超越時代性,也改變不了,那就只能順應和接受。
安撫完後,明思闔上眼,拋卻雜念努力的讓自己睡着。
可天不從人願。
當明思剛剛有些朦朧的睡意時,內間傳來“譁”的一聲輕響。
聲響雖不大,但對於半朦朧狀態的人而言,卻能一下子將睡意驚得無影無蹤。
睜開眼,聽着裡面傳來第二聲撞到凳子的聲音時,明思嘆了口氣,掀開被子起身。
走到內間,只見秋池着了一身素白中衣一手拿了一隻茶杯,正在桌上摸索茶壺。
身形還有些趔趄不穩,不管是醉意朦朧,還是睡意朦朧,顯然是還未完全清醒。
夜燭點在外間,內間有些黑,乍然睜眼肯定看不真切,又加上不熟悉,所以才撞到凳子。
再嘆了口氣,明思輕步上前,取過茶壺,又拿過他手中的茶杯倒了大半盞茶,茶水還是微溫,想必藍彩臨睡前應是換過了。
秋池的確未完全清醒。
這段時日差事重,他已多日未休息好,今夜又喝的酒又是後勁極大,在牀上睡了一個多時辰便渴得難受,昏昏沉沉的起身準備倒水,卻半天摸不到茶壺。
明思一取走他手中的茶杯,他便在腳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撐着頭歪着。
明思將茶盞遞到他手邊,他也本能的接過一飲而盡,又伸出,“再倒!”
眼睛還闔着,話聲倒帶了三分命令。
明思無語,又替他倒了一盞。
連着喝了三盞才解了渴,將茶盞朝桌上一推,便搖搖晃晃的起身準備上牀。
眼見茶盞要撞到茶壺,明思眼明手快的按住,將茶盞放好之後,擡首卻見秋池走錯了方向,竟朝外間在走。
嘴角頓時抽了抽——誰說這傢伙酒醒得快的?
嘀咕歸嘀咕,還得上前“撥亂反正”。
搖了搖首,上前幾步拉了拉他的衣袖,“將軍,錯了,牀在這邊兒。”
這一拉便出了問題。
只見秋池身形一搖,只頃刻間,那高大的身形便倒了過來,明思哪裡抗得住,眼睜睜地就看着秋池歪着身子朝自己壓了下來,秋池在這一瞬間也清醒過來,伸手想抓明思,可身子已經失了重心——隨着“嘩啦”一聲裂帛聲,兩人便疊羅漢地摔在了一處!
冬日的房內都鋪了地衣——不算冷。
除了屁股,其他地方也摔得不算疼。
可明思覺得自己的嘴角已經不是抽搐,簡直是抽痛!
望着剛從自己白色抹胸上擡起頭卻目光還有些茫然的秋池,明思很想磨牙。
餘光看着自己被扯開露出的半面肩頭,明思十分想磨牙!
再看秋池那還一直按在自己左胸上的手,明思……
做好事原來真的會被雷劈!
天字第一號的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