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魯大喜,放下虎妞,還摸了下虎妞的頭頂,“好丫頭,進去吧,別凍着。”
三人隨即踏着“咯吱咯吱”地雪聲大步走了過來,也未繞過院子,在兩家共用的木柵前,一個旋身就翻了過來。
姚嫂子院門外的那十來人也“唰唰”地移到了明思的院子前。
布羅圓滑些,到了門前,只見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稍厚的素白夾棉袍,外面披着一件白底藍花的棉襖。容貌雖黃得不好看,可那一頭青絲卻是極端絲滑黑亮。黑白分明的懸垂至腰下,宛如絲緞一般,在雪地的反光中,熠熠順滑光亮,讓人幾乎想伸手一掬。
布羅看得稍稍愣神,明思卻忽地擡眸朝他看來,清若湖水又亮若星辰的一雙眸子直直對視過來,布羅只覺心房驀地失跳,忽地面上一紅,竟有些不自在,咳了咳,“姑娘,我家主子可在你處?”
卓都和沙魯也眸光炯炯地朝明思祈盼望去。
明思將幾人神色收入眼底,心底稍稍一鬆,這幾人眼中的擔憂倒不似作僞。
遂點了點頭,“我家是有一位病人,卻不知是不是你家主人。請稍等。”說完,便轉身朝後行去。
身後披散的青絲在她轉身際,如墨緞般的輕輕一蕩,烏幽幽地閃出光華,襯着那輕盈一轉身婀娜身姿,三人眼前頓覺一亮。
這女人雖長得不算好看,可言行間,卻極似撓人心底,有些癢酥酥的怪異。
沙魯捅了捅有些發呆的布羅,擠了擠眼睛,壓低了嗓門,“嘿嘿,主子要真在此處,倒是享了些福氣……”
比起隔壁那傻愣愣的瘦婆娘,這個女人卻是有女人味兒多了。
布羅淡淡瞥他一眼,“找到主子再說吧。”
明思方行到後門,就見帽兒過來,見得明思,她湊近低聲道,“他問了我一通,最後說,讓那三個領頭的進去。”
明思一怔,垂了垂眸。
原來,這傢伙受傷還真有可能是窩裡鬥啊!顯然,這三人是他信得過的,要不然,他就該直接同帽兒出來了。他如今好得七七八八,行動已是沒有問題。雖然眼睛包紮着,但有帽兒引路,自然是可以行動的。
明思點頭道,“你去把那三人帶進去,從後面走。”
帽兒頷首出去,明思先回房取了一個紙包,然後,徑直走向後院柴房。
進到房中,榮烈已經坐在了牀邊,兩條光裸的長腿被棉被蓋着,只露出了小腿以下。
聽得腳步聲,他已經辨認出身份,脣角掀了掀,“四兒姑娘。”
語聲中可見心情不錯。
明思淡淡一笑,“你的人來接你了。”
榮烈心情的確很好。這個女人很聰明,竟然還會先讓人來問他一聲。雖然她未明言,但以他的心機,怎看不出她的意圖是爲了讓他驗證這些人的身份。此舉着實讓他消淡了不少先前對她的惡劣印象。
榮烈朱脣一勾,正待說話,外面紛雜的腳步聲便匆匆而至,只一瞬,踏雪聲就到了門口。
明思看了一眼大步而來的三人,靜靜地退到了一邊角落裡。
三人一進來,便將本來就不寬敞的柴房擠得滿滿當當。帽兒看了一眼,悄悄地站到了明思身後。
沙魯一馬當先,一看到榮烈便是大喜,單腿跪下行禮,“主子!”
卓都和布羅也趕緊單腿落跪見禮,“主子!”
榮烈神情隨意地擡了擡手,“外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說完,不理會三個手下,轉首看向明思所在的方向,如今內力恢復,他已經可以輕易地辨認聲息,“四兒姑娘,我這眼還需多久?”
明思早等着他這一問,上前一步,將手中紙包交給離她最近的布羅,“這包中藥粉分三次,每日早晚一換,用完便可。”又擡眸看向榮烈,“你體內應還有些餘毒,我這裡藥材不足,你回去後覓醫開些方子,便可無礙。”
榮烈定定“看”了她一眼,勾脣笑了笑,“能尋些包紮的布條來麼?”
明思一怔,遂轉首朝帽兒點了點頭。
帽兒會意,走了出去。
明思也不多言,此刻也沒她什麼事兒了,也跟着走了出去。
榮烈聽得兩個女子的腳步聲出去,也未多言,只朝面前三人擡了擡下頜。
布羅領會,將門輕輕闔攏,才靠前來,“主子,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榮烈未有作答,擡手將眼上的布條緩緩解開,卓都趕緊上前幫手。察覺是卓都,榮烈動作一頓,淡淡道,“我自己來。”
卓都一滯,默然退開。
取下布條後,榮烈用乾淨的一面將眼部擦乾淨,這才緩緩睜眼。
視線先是朦朧,過了須臾,便開始清晰。
屋內情狀和眼前三人形貌都映入了眼簾,他心下一定,卻忽見三人面色有異,三人皆驚訝地望着他,眸光似不置信。
沙魯瞪大了眼,“主子,你的眼睛……”
他一怔,蹙眉“怎麼了?”
沙魯一愣,不知該如何表述,忽地想起什麼,“主子,稍等——”
言畢,便轉身推門出去。
走到後門,也顧不得禮節,推門便入。“姑娘,姑娘!”
帽兒匆匆從內間出來,見這鐵塔大漢一臉急色的大呼小叫,心裡便生不快,“大半夜的,你叫什麼?”
沙魯賠笑道,“可有鏡子,借來用用。”
帽兒一怔,內間傳來明思的聲音,“拿去給他。”
帽兒“哦”了一聲,轉身入內,取了一面銀鏡出來,沒好氣地朝沙魯懷裡一塞,“給你,別再叫了。”
沙魯見她身量還不及自己胸口高,卻不畏懼地用那烏溜圓圓的眼睛瞪着自己,覺得十分逗趣,嘿嘿一笑,“姑娘莫生氣,我是粗人,天生就嗓門大。這回還要多謝你們救了我家主子。”
他對榮烈素來忠心,帽兒雖不和氣,但他此際尋到了榮烈,心下極爲歡喜,也就愛屋及烏了。
加之,往昔那些女人一見他的塊頭和長相就嚇到,眼前這個小丫頭竟然還敢同他叫板,不由便覺有趣。
帽兒卻不理會他,聽他說完,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了。
那個嚇人王爺的手下,帽兒自是生不出好臉色。方纔,她已經認出了布羅,就是那個想搶小姐的車伕,“恨屋及烏”之下,對沙魯,就更沒好感了。
沙魯心情大好,也不同這小丫頭片子計較,咧嘴一笑,便邁着大步出去了。
回到柴房,大約布羅和卓都已經同榮烈描述過了。見沙魯拿着鏡子進來,榮烈面無異色,伸手接過,照了照,脣角便是一勾,“這樣啊。”
鏡子裡是一雙烏黑深幽的眸子,雖然有光亮,但卻同以前,迥然兩異。
榮烈垂了垂眸,沉吟片刻,忽地將雙腿一收,在牀上盤腿坐好,“布羅,過來助我。”
布羅聞言一愣,見榮烈架勢,隨即明瞭,也不多言,便上前在榮烈身後盤腿坐好,掌心貼到榮烈身後。
兩人都閉了眼,不多時,頭頂皆有白色熱氣騰出。
盞茶之後,榮烈道了一聲,“好了。”布羅收功下牀。
榮烈自行將內力又運轉片刻,緩緩睜眼,眼瞼擡起,一雙琥珀帶淡金的琉璃雙瞳頓時現出。
沙魯和卓都面露喜色,沙魯“呵呵”笑道,“主子,好了,同原先一模樣。”
榮烈勾脣一笑——這餘毒對他身體並無大礙,原本想運功迫出,想不到竟有如此功效,那倒不如留着。
一笑之後,便想擡腿下牀,忽見自己衣着,臉色頓時驀地一僵,遂擡首朝三個手下望去,三人一怔,反應過來,榮烈平素最重形容,此際這般打扮實在是不倫不類,霎時皆有些不自在。
還是布羅機靈,“主子稍等,屬下馬上去取。”
一溜煙兒的去了。
榮烈拉過棉布將自己下半身蓋住,這纔開始問兩人別後情形。
布羅來去利落,只片刻就將衣物取來,雖不及榮烈原先的衣裝華貴,但至少還見得人。
他伺候榮烈着裝整齊,沙魯和卓都兩人正好將分別後的情形述完。
榮烈站在牀前,靜默了片刻,“都死了麼?”
沙魯點點頭,神情也有些黯淡,“屬下們清點過,一共五具骸骨,身邊東西也齊備,應是他們無疑。已將他們都埋了。”
說着又疑惑,“主子,究竟怎麼回事兒?怎麼會遇見狼羣?”
雖未親見,但這幾人對各種野獸都極熟悉,一看那場景,便能猜出始末。
可他也奇怪,狼羣兇悍,他們即便不是對手,也該早早得警,就算對敵不過,可逃命卻是沒問題的。怎麼會一傷五死?而且主子的模樣還似不是被狼羣所傷……
這樣的疑問,自然不是沙魯一人,卓都和布羅都齊齊朝榮烈看來。
榮烈卻垂眸淡淡,“旁地就莫要問了,日後只說我們是醉酒遇了剛換了狼王的狼羣便是。我是從山崖上摔下來摔傷的。”
他心思敏捷,人也極聰慧。
那夜的場景和第二日明思遇見那頭斷腿狼的事兒一聯繫,便將實情猜出了七八分。
既然瓦格已死,便死無對證。
那下毒之事,他也不必再提。正好,他也不想同他那大哥扯破臉,此事,就當是天意吧。
無論如何,他總得了一個答案。
雖不算欣喜,但至少,他的心情比原先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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