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派給你的一百禁衛分散入城,分散盯住這些已經露出馬腳的北越人,提出十人,盯着城內運河。”夜寒川修長的手指在揚州城地圖上一劃。
而他眼睫低垂,眉目冷峻,側面的燭火在他鼻樑上打下深深的陰影,越發顯得眉目深邃。
靜姝一邊點頭,一邊分出點心思想:夜寒川在北境是不是也這樣,站在帥帳中對着地圖指點江山,一令出全軍動,然後打的敵人屁滾尿流?
“至於你的人……”夜寒川擡眸看向舒衍,“可以派出一個糧草商去誘誘江同和,不要給他準確的答覆,看看他有多大的胃口。”
看他胃口大小,就能判定他大約有多少能動用的力量。
舒衍應下。
聽風諸人再次側目,幹這個行當讓他們天生對秘密有窺探欲,看眼下這情況,男主子非但沒和女主子在一起,好像還有輸給威遠侯的架勢啊?
夜寒川在靜姝的目光下坐下來,對她道:“天色已晚,你該休息了。”
靜姝眨了眨眼睛,“這就完了?”
“在揚州住些日子,摸摸江同和的底,再做之後的安排。”夜寒川解釋道。
“哦。”靜姝無條件的答應下來,對衆人道;“大家辛苦了,今日先回吧,有事我隨後會給你們留記號。”
爲了拔除江同和這顆釘子她準備了很久,但來之前心裡還是沒底,可夜寒川坐在這,雲淡風輕的安排好一切,她覺得江同和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靜姝一邊感嘆自己當初決定抱他大腿的決定英明無比,一邊又覺得這樣的人她一頭栽進去喜歡上真是再正常不過。
“好看嗎?”
舒衍送聽風探子去了,屋子裡就剩他們兩個,夜寒川不閃不避的迎上她的眼,語調又輕又癢。
燭火下他的雙眼皮深刻的像畫出來一樣,墨色的眸子直白的逼近她,靜姝覺得自己的臉皮有點燙。
“夜寒川,你這一路學壞了。”靜姝目光一會劃過他深邃的眼睛,一會瞧見他微微彎起的脣角,最後躲着落在他手上。
這男人冷冰冰的時候已經夠好看,現在故意勾引,她簡直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眼底那隻手忽然動了。
大搖大擺的擱在她眼皮底下。
靜姝的腦子像被蒸汽薰過,在這種境地下難得她還能想起來,剛剛她好像當着大家的面調戲了一句夜寒川,說的就是他手好看。
目光在這也停不下去了,她擡起眼,正撞進他有些笑意的眸子。
而夜寒川眼裡,她這樣不知所措的嬌羞,昏黃燭光下她臉上的紅霞,甜美又誘人。
她臉上的紅暈,是爲他而起的。
想到這,他心裡升起一股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好像花苞悄然綻開。
“我師從於誰,公主不清楚嗎?”這聲公主叫的並不疏離,用他那低啞的嗓音念出來,有種勾人的曖昧。
靜姝清了清嗓子,試圖用手背吸走臉頰的熱度,然而迎着夜寒川帶着笑意的眼,她訕訕的放下了。
他故意引誘,恐怕她拿個冰塊來貼臉都無濟於事。
只是這種事上向來是她欺壓他,突然被壓了一頭讓她心裡很是不甘。
瞧着那張美的極富衝擊力的臉,靜姝心念一動。
起身,曲腿壓在他腿邊的凳子上,趁着他怔愣措手不及時——
環住他的脖頸,櫻色的溫軟的脣壓在了他的脣上。
他上脣極薄,下脣略顯豐潤,甫一捱上,便覺涼涼軟軟。
靜姝半闔着眼,報復性的舔了舔。
夜寒川渾身一緊,酥麻感自尾椎骨而起,一路勢如破竹的衝到了他的天靈蓋,衝的他整個人渾身麻了麻。
女子如蘭似麝的體香包圍着他,本能驅使着他摟緊了她的腰,然而下一步該做什麼,他有些茫然……
房門吱呀一聲,頓了頓,又欲蓋彌彰的砰一聲關上了。
好像生怕裡頭的人聽不見一樣。
靜姝從他身上直起身來,臉上更紅了。
夜寒川也沒好到哪去,素來冷白的臉紅的不像話,下脣上微有水漬,閃爍着曖昧的亮光。
“你……”他嗓音啞的不像話。
靜姝心虛的打斷了他,快速道:“這可是你先撩撥我的,不能怨我。”
說是如此說,可她心跳的響聲幾乎要把她震懵了,夜寒川耳力那麼好,只怕聽得清清楚楚。
夜寒川並沒聽清,他一向清晰理智的腦子此刻空空如也。
“咳咳……”舒衍在門外清了清嗓子,然後又咚咚咚的敲了幾聲門。
靜姝臉色更紅。
剛纔,舒衍好像進來了……
夜寒川瞥了一眼門,若是細看還能從他目光中看出隱隱的不屑和得意。
“靜姝,我有事情找你。”
門外舒衍的聲音溫潤如常,並沒聽出什麼不對。
靜姝離開夜寒川的椅子,過去開了門。
略有尷尬道:“什麼事啊?”
“借一步說話。”舒衍對她道,又對夜寒川道:“侯爺不介意吧?”
夜寒川臉上的溫柔之色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隱秘的危險,“我若介意呢?”
舒衍極其君子的坦誠道:“此事不便說與侯爺聽。”
夜寒川危險的眯了眯眼,覺得舒衍這人實在礙眼,他得找個機會把人弄走。
“我去去就回。”靜姝安撫道。
舒衍讓開了門,待靜姝出去之後慢慢的把門關上,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夜寒川。
園中隱蔽處。
“有什麼事他不能聽?不是關於揚州的?”靜姝疑惑地問。
舒衍點點頭,“不是關於揚州,是你一直惦念的事情,有眉目了。”
靜姝嚥了口唾沫,心頭猛然一跳。
她一直惦記的那件事,莫非是夜寒川……
“當日趙熙柔說夜寒川小時候住在北越王宮,我給舒氏商行在北越的分號去了信,叫他們查查當年北越王宮裡抓回了什麼人。”
老北越王死後,北越王室動亂,趙熙柔在其中一番折騰,把北越王宮裡的人殺的七七八八,直到不久前,商行的人才尋到了一個當年北越王宮的倖存者。
“約莫十八年前,北越和大周交戰,大周慘敗。北越人抓獲邊境婦幼無數,老北越王在其中挑選了些形貌美麗的帶回了王宮。其中,有個女人最有身份,後來也在北越王宮中鬧出了天大的動靜。”
靜姝聽着舒衍的描述,緊張道:“是誰?”
“葉將軍的夫人,趙氏嵐心。”
“夜將軍?”靜姝皺緊眉頭。
“此葉非彼夜,是葉子的葉。”舒衍解釋道:“葉夫人生的美貌,又是北越王死對頭的夫人,北越王當然不會放過她。”
“於葉夫人來說,北越王是她殺夫仇人,她本不該委身。但跟她一起被俘虜的,還有她三歲的兒子。”舒衍意味深長的說。
靜姝心中一動。
趙熙柔當時也說,夜寒川母子被困在北越王宮。
而十八年後,夜寒川剛好是二十一。
那年北越的冬天冷得嚇人,呵氣成霜。
北越王得了趙嵐心,將她和她的孩子囚禁在王宮中。趙嵐心隨夫征戰,雖是女子,可也剛烈的緊。
北越王看膩了奴顏婢膝的北越女子,對自己死對頭的夫人十分感興趣。爲免她自殺,就用她孩子的命爲要挾,逼她成了自己的女人。
夫君滿門戰死,趙嵐心的孩子成了葉家最後的血脈。
她當然要拼盡全力留下夫君的孩子。
趙嵐心很聰明,她冷靜而理智的維持了自己的冷漠和憎惡,讓北越王一直不能馴服她,又在適當的時候屈從,給他希望。
她是北越王在牀上的奴僕,可牀下,她冷酷的計算着她和北越王之間的關係,逐漸的主宰了他的感情,在懸崖縫隙中,爲自己和孩子覓得了一線生機。
舒衍轉述着別人的回憶,說到這,情不自禁的嘆了一口氣,評價道:“我真的難以想象,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靜姝沒說話,心裡卻是和舒衍一樣的想法。
身陷狼窩,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復,她得用多強大的心志,才能和北越王周旋,還救出了自己的孩子?
趙嵐心在北越王宮裡生活了五年。
和她同一時期被送進王宮的女人不少,五年時間裡,有的死了,有的匍匐在北越王的腳下,成了和北越女子如出一轍的玩物。
而她好好活着,她三歲的孩子,也在她的庇護下長大。
那孩子並沒被北越的烏煙瘴氣薰壞,而是在趙嵐心日日耳提面命下長成了一個周正的冷漠的少年。
他知道大周,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何人所殺,也知道,自己的母親在受着何等的屈辱。
母親說總有一天會帶着他逃出去,回到大周的國土。
那裡的人仁慈善良,遵守禮教,男子對待喜歡的姑娘溫柔體貼,絕不是北越這般樣子。
只是少年再早熟,也比不上大人的城府。
北越王看出了端倪,知道趙嵐心一直想着大周,發了雷霆之怒,想殺了她們母子,還有在趙嵐心庇護之下的,爲數不多的還心存希望的北越俘虜。
那是她在北越的第四個年頭。
王宮前青色的石板地上陳列滿了各種折磨人的刑具,邊上不少赤膊的勇士,北越王想讓她們受盡屈辱受盡折磨而死。
沒人知道趙嵐心是怎麼贏的。
也許這個柔弱又冷酷的女人早早就捏住了北越王的心,她用一身傷痕大半條命,換來了生機。
之後不久,她就有了身孕。
北越王很是歡喜,他自以爲終於拿下了這個女人。
只是趙嵐心那次受傷太重,身子一直不好,北越王費了很多功夫才保住了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因爲這個,他放鬆了對趙嵐心的警惕。
懷胎十月,十個月的放鬆,足夠她做很多事情。
比如在北越王宮內挑撥離間,比如暗中糾集大周俘虜策劃逃亡。
說到這,舒衍頓了頓,有些猶豫道:“後面的事,你應該猜到了,還要聽嗎?”
靜姝知道,逃亡發生在趙嵐心分娩的那天,那天她和那個剛出生的孩子死了,夜寒川和一些人逃了出來。
可她,那麼聰明的一個女人,怎麼會死?
她直覺那並不是什麼好故事,以至於舒衍都要停下來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可她仍是說:“要聽。”
王城亂起來的那日,趙嵐心跌了一跤,早產了。
北越王還沒來得及出去平定亂子,就接到了趙嵐心早產想見他的消息。
他貴爲北越之主,對一個女人執着了五年,如今她要生下屬於他們的血脈了,她似乎終於要臣服於他了。
這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
況且城中的動亂看起來也沒有很嚴重,北越王就回了後宮。
趙嵐心早產,北越王又嚴令醫官必須保住大人和孩子的命,因此等孩子平安降生,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這麼長的時間裡,足夠北越王城亂成一團。
亂象蔓延到宮裡,才讓北越王從得子的喜悅中驚醒,出去平叛。
王宮內外亂成一團,正是逃走的好時機。
趙嵐心苦心經營五年,甚至不惜懷上孩子,就是爲了等這一天。
“後來……”舒衍抿了抿脣,“後來趙嵐心的孩子偷偷過來,想接母親一起逃走,卻見到他母親親手殺了自己剛出生的孩子。”
舒衍話音落下那一瞬間,靜姝只覺得手腳冰涼。
那次在江州……
從繡坊地下救出的那個繡娘,也是那樣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當時她只覺得夜寒川冷漠的嚇人,現在想來,卻全是酸楚。
那年,他應該只有八歲吧。
靜姝沉默的立在陰影裡,她一個外人,看着繡娘殺了自己的孩子都是那般感受,夜寒川那麼小,看着的還是自己的親孃,他……
靜姝想不下去,她只覺得胸口又酸又疼,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有什麼柔軟的東西碰了碰她的眼角。
靜姝茫然的垂頭看去,是舒衍拿着帕子,擦掉了她的眼淚。
她大口的呼吸了幾下,接過帕子把眼淚擦乾淨。
舒衍的聲音還在繼續。
趙嵐心產後虛弱,根本沒有辦法逃亡,她逼走了自己的孩子,在北越王發現他們逃跑的時候,一把火點了自己所在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