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綽綽有優美的唱腔傳來。
黃楊木桌子上擱着一隻酒壺兩隻杯子,一杯已經見了底,另一杯剛剛被人倒滿。
靜姝不知在想什麼,隔一會就倒一杯來喝,感覺稍有醉意,就停一停。
在她對面,舒衍手邊擺了三本冊子,他一手拎着筆,一手頗有條理的翻動着一沓厚厚的紙條。
看一個,落筆在冊子上記下幾句,然後把那張紙扔進前頭的火盆裡。
某一刻,靜姝晃了晃酒壺,對他道:“沒了。”
“還要再喝?”舒衍擡頭問。
靜姝想了想,點了點頭。
舒衍這總有些好喝的東西,譬如先前的果茶,譬如這錦江春。
這酒並不辛辣,喝下去柔柔的,與她從夜寒川那討來的那罈子酒大大的不同。可偏偏酒勁一樣的大,她喝了一壺,已經覺得有些頭暈。
舒衍擡手有規律的敲了幾下桌面,沒一會外邊就進來一個夥計,低眉垂目的給靜姝又添了一壺酒。
“這些消息,你叫手下的人整理就好了,原來雅舍應該有幾個得用的人。”靜姝掃了一眼舒衍的本子,建議道。
舒衍活動了一下手腕,分走了一杯酒,“旁的事情都在他們那,隻眼下幾樁重要的事我親自盯着。”
靜姝探頭過去一看,是二皇子、範廷安和揚州知府這三方的消息,確實算比較重要的。
聽風創立以來她就當了甩手掌櫃,把事兒都扔給了舒衍,此刻難得升起了點慚愧之心,主動問:“這幾處有什麼動靜嗎?揚州那邊的線人還需小心一些,據我所知,江同和不是易與之輩。”
“照你的意思,揚州的人只負責打探消息,別的什麼都沒做,並沒被發現。只是江同和剛剛上任就趕上了交稅一事,看樣子是想在其中動些手腳。”
靜姝點點頭,前世這個人把江州變成了北越的錢庫糧庫,如今應該也是一樣的路子。
“二殿下那邊倒有些動靜。”舒衍撿出幾張紙條遞給靜姝。
靜姝接過來,是關於陳妃的。
看完她笑了笑,陳妃看着不聲不響柔柔弱弱,沒想到動起手來還算乾脆,也挺豁的出去。
明知道自己的身體若是小產就會喪命,還假摔陷害翟晴兒。這下老二隻要不想和陳家撕破臉,是難以讓翟晴兒進門了。
“找時機讓她和秋月見一面,把她身體調理好。”靜姝隨手把紙條扔進了火盆。
又喝完一壺酒,舒衍也將今日的消息整理完。
“針對範廷安的計劃。”他把擬好的說辭拿給她看。
靜姝粗粗的掃了一眼,也不知看沒看進去,“做吧。”
隔日,京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片似的單子紛紛揚揚灑在大街小巷,上面詳細的講了範廷安如何恬不知恥,在長公主生日宴上意圖行不軌之事。而範廷安和謝雨嫣這樁婚事的來龍去脈,也講述的清清楚楚。
一時間,流言滿天飛。
昔日衆人崇拜的文壇驕子,在屢遭貶謫之後,再次惡名纏身。
二皇子府。
謀士拿着街上撿的單子,誠懇的對二皇子道:“殿下,範廷安名聲壞成這樣,只怕用不了了。且不說效忠於您的會不會厭棄他,若是皇上知道了您與他爲伍,難保不會多想。”
二皇子看着單子就氣不打一出來,範廷安屢屢遭貶,他好不容易趁着這個時機將他收歸己用,想借此拉攏丞相。
誰承想,現在來了這麼一出!
“這顆棋,棄了吧,我再想別的辦法。”二皇子眯了眯眼。
兒子不行,繞過兒子直接找老子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範丞相恨極了謝靜姝和太子。
“給宮裡那位去個信。”
謀士已經下去,他周邊並沒人,這句好好像憑空說的。
……
靜姝坐在後門前的石階上,錦如裹着厚厚的衣服,小臉通紅的跑過來。
“公主您怎麼坐地上啊?”錦如見狀憋回了要說的話,忙把她拉起來,“這若是着涼了可怎麼好?”
靜姝看了眼後門,並沒打開它,任由錦如把她拉走了。
生辰宴之後,這門已許久未開過。
錦如把美人榻鋪的厚厚的,又往她手裡塞了個暖爐,瞧着一切妥帖了才善罷甘休。
“你剛纔想說什麼?”靜姝問。
錦如一拍腦袋,喜氣洋洋道:“對了,公主我跟您說,昨天那張紙不是發的滿京城都是嗎,今天文人和普通百姓都在罵範廷安,還有些不怕事大的拿些爛青菜臭雞蛋往範府門上砸呢,可解氣了!”
她在靜姝身邊伺候,自然知道那天範廷安險些禍害了長公主,自此每天都要詛咒他幾遍。
靜姝聽完卻沒什麼反應,懨懨的往軟榻上一靠。
錦如極有眼色的住了嘴,試探道:“您還想着威遠侯袒護六公主的事呢?”
靜姝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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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想,她是不是真的愛上他了?
愛上她費盡心機拉攏的對象,愛上前世起兵造反的亂臣賊子……
她早該想到的,夜寒川那樣的人,若想拿到他的心,怎麼可能什麼代價都不付。
她一步步靠近他,爲馬上達成目的而沾沾自喜,卻沒發現自己也站在了懸崖邊上。
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趁還沒釀成大錯,把心收回來吧……
錦如問完這句話,沒等到任何回答,但那是她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面。
不大熱烈的日光照進屋子,公主倚在美人榻上,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日光爲她的臉頰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她嘴角似乎顫了一下,手背下有一滴晶瑩的淚滑出來,落入了鬢髮裡。
明明公主一聲都沒出,悲傷卻像有形一樣塞滿了整個屋子,連錦如心裡也覺得酸澀起來,卻連那酸澀從何而來都不知道。
那之後靜姝還是照常生活,好像這天所見都是錦如的錯覺。
範廷安正經過了一段人人喊打的日子,連家門都不敢出。
連帶着範丞相也跟着丟臉,乘轎上朝的路上總有閒雜人等使絆子。
京都下起了真正的雪。
小小的涼涼的,稀稀薄薄的在地上落了一層。
街上人少了許多,靜姝和舒衍撐了一把傘,正往商行方向,冷不防被一個人截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