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安正在悲傷,驛館隸卒敲門:“季大人,有人給您送東西來了。”
季子安用手在臉上一抹,立即端正地坐好,拿起了旁邊的文書。
驛館隸卒一臉笑容:“大人明明是從京上來的,卻這般屈尊降貴來住驛館,這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到處都簡陋的很,大人若是不喜歡就說一聲,我們晚上再添些傢什,拿幾牀新被褥過來。”
“不用了,”季子安道,“本官來太原府是爲了公事,用不着這般鋪張。”
這也算是鋪張嗎?那外面的算什麼。
驛館隸卒羞愧地垂下頭:“大人,送來的東西要如何處置,這屋子有些小,恐怕放不下。”
季子安心裡一沉,站起身向外走去。
驛館院子擠滿了物件兒。
一張高榻,用的是尚好的梨花木,上面雕着春戲圖,童子捧着的仙桃晶瑩剔透就像真的一樣。
兩隻月牙凳四條雕花腿上墜着彩穗子。
軟軟的青紗帳,一套漂亮的青瓷。
這可都是他喜歡的東西。
季子安抿了抿嘴脣,曾幾何時他也是個紈絝子弟,終日吟詩賞月無所事事,可現在他卻要冒着危險來查案。
季子安幾乎咬着牙說出來:“這都是誰送的,退回去。”
隸卒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往哪裡退啊。”
“哪也不用退,”容媽媽笑着走過來向季子安行禮,“這是三奶奶讓奴婢們送來的,是李家客房裡的物件兒。”
季嫣然送來的。
季子安忽然覺得熱血衝上臉頰,十分不安:“拿回去,告訴嫣然不要再送了,我在這裡不需要。”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在這時候他可不能跌跟頭,越是牽扯少才越好脫身,他是時時刻刻都準備從這裡逃走的。
……
季嫣然坐在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
六叔是她穿越過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親人,季家還有多少人她不知道,但是能在正主記憶中排上號的就那麼幾個。
六叔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他看起來多多少少有些不靠譜。
李雍看了一眼季嫣然,再這樣晃悠下去,她屁股底下的凳子就要散架了。別看這人平日裡愛惹禍,但是性格很是爽利,少有舉棋不定的時候,今天她這樣不安,顯然是因爲季子安。
李雍沉默了片刻道:“你父親被流放之後,季子安曾呈上過一本奏摺,應該是爲你父親鳴不平,不過御史大夫還沒看,就被他半途又要了回去,成了御史臺的一個笑話。”
季嫣然道:“這次來太原恐怕他也沒想着要查案,不然你這樣迎出去,他定然會拉着你去書房問問‘胡僧藥’的來龍去脈。”
“唉。”季嫣然嘆了口氣,可是在正主的記憶中季子安送父親離開時,哭得那麼傷心,鼻涕眼淚齊流,那一幕她回想了許多次,總覺得不是假的。
還有她成親時,季子安躡手躡腳地從窗子跳入新房中拉着她就要跑,也該是出自真心。
雖然他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似在敷衍,可是他做的那些蠢事,分明都真心實意。
想到這裡,季嫣然再也坐不住了。
季嫣然如同一隻被大雨澆了的雛雞,蔫蔫地耷拉着頭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不知怎麼的李雍心中油然生出幾分的不安。
難不成他擔憂這孽障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又會出去惹出禍事來。
“三爺。”唐千進了門。
突然之間有人說話,讓李雍意外地微微皺眉。
唐千眨了眨眼睛,三爺不會被他嚇着了吧?連睡覺都十分警醒的三爺,怎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宗長回帖子了,杜虞在門外等着呢。”
宗長這是要見他。
李雍站起身:“我換件衣服,我們立刻就走。”
走出了院子,李雍就看到季嫣然蹲在牆下,拿着根木棍在地上戳來戳去。
這樣的情景,不禁讓李雍皺起眉頭。
有人思考的時候下棋、看書或是喝茶,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似季氏這般挖土的。
“讓人跟着三奶奶,”李雍道,“若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就向我稟告。”
……
小院子裡,杜虞在一旁看着李約和李雍下棋。
宗長的棋路讓人摸不透,棋下得很平和,只爲了走棋而不爲勝負,不過就算這樣大多數人也對不了幾步就要放棄,也只有李雍能一直跟着下到現在,照這樣下去說不得能走完一盤棋。
李約道:“御史臺派了人來,就是皇上對江家起了疑心,林家纏不了江庸多久了,太原的事要早些解決。”
皇上起了疑心,江家卻試圖彌補,於是挑選了季子安,這是博弈的結果。
季家十分確定,季子安來到太原府攪不起任何風浪,季嫣然心中卻還抱着一絲的希望,因爲那是她的親人。
李約看着李雍微微一笑:“有心事,因爲季子安?”
宗長就是這樣聰明,明明看似對什麼都漫不經心,卻能看透所有人,就像這棋局本是他閒散用來打發時間的,卻又有誰能贏了他。
所以十年前他就已經是名滿京華的人物。
李雍的目光有幾分深邃:“季子安那邊就交給我去安排。”
李約聽着嘴角微翹:“季家當年遭難,凡事出色的子弟都丟了官,剩下的都是江家瞧不上眼的,季子安現在做不成事,但是人總會有些變化,只要心性還是好的,就未必真的不行。”
李雍就想起季嫣然那像小孩子般焦灼的模樣。
“三爺,”唐千上前道,“三奶奶去了驛館。”
李雍皺起眉頭,這麼沉不住氣,他剛剛準備去安排,她就忙不迭地自己去試探。不過應該也惹不出什麼禍。
尋常人也就是過去寒暄兩句。
最多就是兩個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可是李雍卻總覺得季嫣然能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這人向來下手又準又狠。
李約將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簍:“去吧,改日再過來。”
李雍想了想還是起身告辭,關鍵時刻不能讓季氏鬧出亂子。
……
季子安正在睡覺,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哭。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屋子裡十分的陰暗,季子安嚇了一跳。
“六叔,你得救我。”季嫣然擡起頭。
“怎麼了?”季子安下意識地問過去。
“我得罪了人。”
“誰?”
“江家。”
聽到這兩個字,季子安身子一軟整個人從牀榻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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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六叔,上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