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大業九年十月初四,黃河兩岸已經進入了深秋,或可說,是殘秋。本來應該沃野萬里的中原腹地黃河流域,一片荒蕪蒼涼。有時候數百里之內都看不到地裡有莊稼長着,一眼望去都是齊腰深的野草。數不清的雀兒在草叢中來回飛過,黑壓壓的看起來也數不清有多少隻。肥碩的野兔在田野中幾乎跳不動,但它們依然還在尋找着食物填進肚子裡。
東平郡有個鉅野澤,其大南北東西皆有數百里,佔了東平郡全境的四分之一左右。澤中有一夥強人,佔山爲王卻頗有義名從不糟蹋附近百姓。此夥強人勢力極大,聚衆數萬嘯聚山林水泊,東平郡的郡兵連鉅野澤的邊都不敢去觸碰。山名梁山,但這夥強人的名號卻是燕雲寨。
燕雲寨的大當家據說姓李,纔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可是此人武藝非凡義薄雲天,所以手下有無數的豪傑輔佐,而且其麾下數萬戰兵極爲善戰,曾攻破大隋重鎮黎陽奪取糧草無數,更是兩戰將原來鉅野澤的大當家張金稱打得灰飛煙滅,附近綠林豪傑無人不服。據說那賊人的頭目還曾在朝中爲官,只是不知爲何卻棄了前程甘願做賊。此人雖然爲賊,但其麾下人馬都尊稱其爲將軍。
燕雲寨的賊人到了鉅野澤之後,掃清了東平郡內大大小小十幾個寨子,其兵鋒無人可擋,據說爲追殺張金稱還曾深入魯郡一直殺到岱山腳下,就連百戰百勝的名將張須陀都對這支人馬無可奈何。說起來,黃河兩岸的綠林道豪傑中還沒有誰能有這般的戰績,就連那個大名鼎鼎的知世郎王薄也兩戰被齊郡通守張須陀老將軍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些事,東平郡郡守吳省之都知道。
一開始燕雲寨的人馬到了東平郡與鉅野澤張金稱的人馬火拼的時候,吳省之還很開心愉悅。兩虎相爭,兩敗俱傷的局面他可是等着看的,可惜,他沒有想到燕雲寨的人馬居然強悍如斯,摧枯拉朽一般將鉅野澤張金稱的人馬殺得大敗而逃。自此之後吳省之忐忑了好一陣子,唯恐那夥勢力強橫的賊人攻打郡治。
東平郡雖然也有郡兵萬餘人,可讓他們嚇唬嚇唬老百姓還可以,讓他們去殺賊?吳省之甚至覺得就算是自己提了菜刀上陣也比那些只知道逃跑的郡兵管用些。郡丞張三恆只知道每日飲酒作樂,根本就不管東平郡內有那麼大一個毒瘤在。當然,即便他想管也沒有那個本事,手中無鋒利刀,如何能切得掉那麼大一顆毒瘤?
後來吳省之慢慢的也就踏實了一些,因爲燕雲寨的那些賊人比張金稱要仁義的多了,自到了鉅野澤這段日子以來從來不曾騷擾過附近郡縣。對這一點,吳省之對那個只聞其名未謀其面的李大當家還是頗爲讚賞的,既然人家沒有像張金稱那樣動不動就帶兵出來劫掠噁心人,吳省之自然也就不會考慮主動去打。就算給他五萬雄兵,他也不打算去打。樂得相安無事,何必刀兵相見?
吳省之覺得那李大當家還真是個好人,做賊都做的這麼有規矩。
可是昨日清晨時候,一夥三百餘騎的精兵飛騎而至到了東平郡郡治鄆城的城門外,在郡兵們手忙腳亂的關閉城門然後縮在城牆垛子後面窺視的目光中,爲首的那賊人張弓搭箭將一封綁在羽箭上的書信射進了城內。這一箭精準的射在城門箭樓的門楣上,那羽箭深入木頭之中猶如刺在人心一般令人膽寒。
一箭射出之後,那數百騎賊人齊聲吶喊:“請郡守吳大人親啓!”
自從吳省之看了這封手下人急急忙忙送來的信之後,唉聲嘆氣了一個多時辰,連早飯都沒有胃口吃,夫人勸了幾次都被他罵了回去。
“來人,去把郡丞張大人請來議事!”
實在頭疼不已,吳省之明知道那張三恆也是個沒注意的人,卻也只能把他找來商量對策。想了想,吳省之又下令道:“將鄆城內的富戶都請到我府裡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命令吩咐了下去,手下人找到郡丞張三恆的時候他正在醉月樓裡喝花酒,一個才被他破了身子還微皺着眉頭的小丫頭用才學會的嫵媚挑逗着他。只是這少女太過青澀了些,眉宇間沒有那種勾魂攝魄的味道。不過張三恆最喜歡的便是這青澀如未熟山桃一般的少女,他已經六十歲了,只有在這種少女身上他才能找回往日的雄風。每當看到身下的少女皺着眉頭輕聲呼痛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
雖然只不過片刻功夫便一泄如注,但還是把他這把老身骨累的夠嗆。那少女起身讓他看了看身下白絹上的落紅,張三恆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伸出手在少女花骨朵一般嬌小的胸脯上揉了幾把,那少女忍着疼媚笑着鑽進張三恆懷裡。
正享受着,忽然外面有人急促的敲響房門。
“誰!”
張三恆怒問道。
“大人,郡守吳大人請您過去議事,十萬火急啊!”
門外的僕從急切道。
“什麼事?”
張三恆皺眉問道。
“鉅野澤……鉅野澤中的賊人送來了一封信!”
“什麼!”
張三恆猛的從牀上坐起來,被那少女挑弄的剛剛又有幾分挺起的東西立刻軟了下去。
鄆城內的富戶們先後接到了郡守大人的邀請,請他們到郡守府州做客吃酒。清晨數百賊人飛騎而來的事沒多久就傳遍鄆城,而那些富戶們誰都不是傻子,這種事就是用屁股想他們也知道今天這頓酒非但不得不去吃,只怕還得自己掏銀子來買。
他們不情願,可又不能不尊郡守大人的命令。
一時間,鄆城內數得上的富家大戶的家主都坐了馬車去往郡守府,自從張金稱身死之後,這種場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
……
吳省之將那封信遞給張三恆,示意他看一看。張三恆結果信展開之後不由得一聲讚歎:“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吳省之眉頭微皺,心說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賊人的字好不好?
不過這也難怪,張三恆雖然是東平郡的郡丞,本郡最高的軍事官員,可他卻實打實是一個文人出身,本來是左祤衛大將軍宇文述身邊的一個幕僚,還是因爲他是宇文述妻子的表親緣故,後來求了宇文述出來做官,六七年來也混到了郡丞這個位子上。說來說去,還離不開宇文家的照顧。
所以自以爲才學不淺的張三恆第一眼在意的便是信紙上那漂亮工整的字跡,一眼就讓他大爲讚賞,這字跡他從來沒有見過,字體橫平豎直,撇如葉,捺如刀,且整齊劃一,一筆一劃怎麼看怎麼讓人讚歎。以至於張三恆只顧着看字,居然沒留神信裡到底寫的是些什麼。
“好字!”
張三恆撫須讚道:“一眼便能看出此字出自大家之手,值得收藏啊!”
也難怪張三恆如此讚美,李閒寫這封信爲了能讓讀信的人看的輕鬆明白,沒有用他最喜歡的草書,而是用的宋體字,張三恆自然不曾見過。書法有正篆行草隸五種,每種字體中又根據不同的風格,按照書家的姓氏來命名。唯獨有一種字體例外,那便是這宋體字了。宋體字是宋朝徽宗時期,奸相秦檜開創的一種字體。他以徽宗瘦金體爲依據,綜合各家所長創造出這種在當時適合用於印刷的字體。
只不過因爲秦檜名聲太差,所以纔會以朝代命名了他的字體。
秦檜其實有大才,而且對自己的書法極有自信,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功名富貴皆是過眼雲煙,唯獨我這秦體字乃是萬世不易之業。”
吳省之咳嗽了一聲問道:“張大人,信中提到之事,你怎麼看?”
“事?”
張三恆詫異了一下隨即醒悟,臉紅着又把那封信從頭至尾讀了一遍。
“鉅野澤的賊人瘋了嗎!”
看完書信之後張三恆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啪的一聲將書信拍在桌子上。那信紙隨着他手掌的擡起,飄飄蕩蕩的落在了地上。
他這一拍,下面坐着的幾十個富家大戶的家主整整齊齊的顫抖了一下,有和吳省之相熟之人往前湊了湊將書信撿起來看了看,立刻就白了臉色。他的手顫抖着跌坐回椅子上,一時之間竟然驚嚇的說不出話來。見他這般模樣,衆人心裡都是一涼,有人將書信從他手中接過開始傳看,只是這信傳到誰的手裡,誰就變得呆若木雞。
“兩百萬貫!”
張三恆怒道:“鉅野澤的那些賊人,以爲我東平郡是建在金山上嗎!”
東平郡的首富乃是裴家的一個遠枝,正是離着吳省之坐的最近撿起書信那人。他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顫抖着聲音問道:“郡丞大人可有應對之策?”
張三恆一愣,再次咆哮道:“我特孃的上哪兒去找這麼多錢!燕雲寨的那幫賊人窮瘋了嗎!逼急了我,我便率兵出征與他決一死戰!我爲大隋武將,怎麼能向賊人彎腰低頭?”
逼得文人罵娘,可見李閒要價確實高了些。
“若是十萬貫,哪怕……哪怕是二十萬貫,我等勉強還是湊的出來的,花錢買一個平安也省的兩位大人勞心費力,更省的鄉鄰子弟流血喪命,可是這兩百萬貫……就算我等傾盡家產也湊不齊啊。”
鄆城裴家的家主裴世生悲涼嘆道。
吳省之嘆了口氣道:“這並不是關鍵啊,關鍵是……那姓李的當家還不許咱們向百姓收錢,信中明言,若是被他知道了,城破之日必將殺盡富家大戶之人。連生吃人心的張金稱都死在他手裡,那人想來也不是隨便說說嚇唬人的。”
他看了張三恆一眼道:“張大人曾追隨宇文元帥南征北戰,用兵嫺熟,以你之見咱們鄆城的兵馬,可有一戰之力?”
張三恆張了張嘴,終究化作一聲長嘆。
“咱們還是討論一下錢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