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下
長孫無忌看了看站在面前不遠處的李孝恭,搖了搖頭說道:“若是在二十天之前……不……哪怕是十天之前,五天之前,如果我能聽到你對我說這番話,我也會很欣喜,慶幸於自己不辱使命。主公派遣我到這裡來無非要的就是你這樣一個乾脆利落的態度,可遺憾的是……這個態度你給的稍微晚了些。”
他搖了搖頭表示惋惜。
“最遲明日一早主公大軍就會到達武當山,你猜在這個時候你才遲遲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主公會不會很高興?”
長孫無忌看了看面前桌案上的茶和點心,非常認真的說道:“多謝款待,不過我還要趕回去。羅士信將軍還等着我一塊迎接主公車駕,我不能在你這裡耽擱太長的時間。不過在離開之前我可以告訴我的看法,不一定對你有用……但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壞處。”
面色有些發白的李孝恭抱了抱拳道:“請長孫先生明示。”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道:“可不敢當……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什麼辦法,因爲在主公來之前我已經沒有權利擅做主張。沒能和你在之前好好聊聊,這是我的運氣不好。當然,也是你的運氣不好……我想要告訴你的,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
長孫無忌喝了一口茶,然後緩緩起身:“人總是猶豫不決,之所以會猶豫有很多原因。或許是擔憂,或許是期待,或許是恐懼,或許是不解,也有可能是投機……但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造成的猶豫,其實都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因爲只要是猶豫,往往都會錯失很多東西。”
“權利,名望,地位,功勞,或許還有一個承諾。”
長孫無忌伸出幾根手指,然後又緩緩收回去:“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種猶豫,所以不便評價你這樣做是對是錯。但我可以給你的忠告就在剛纔那一番話裡……李將軍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將才,主公曾經說過,李淵麾下最善戰者有四人……劉弘基,張公謹,李孝恭,李道宗……如今只看誰快一些了。”
他笑了笑,話盡於此:“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說完這句話之後,長孫無忌帶着自己的隨從離開了山腳下的這個小村子。李孝恭安排了人馬護送,回到村子裡自己的住所,李孝恭的臉色依然陰沉的厲害。
“是我太猶豫?”
他喃喃的自語了一句。
“如今只看誰快一些?”
想到長孫無忌最後說的這句令人不解的話,李孝恭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實在想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只好將親信幕僚崔煥然叫了過來。今日與長孫無忌相見,是他幾次派人懇請才換來的,長孫無忌能來,其實已經出乎了李孝恭的預計。
如果說燕王沒有起兵南下之際,是長孫無忌追着他後面商議事情。那麼自燕王起兵之日起,長孫無忌已經沒有再追着他的必要了。
主動,在不知不覺間到了別人手裡。這種感覺讓李孝恭很難受,難受的想要罵人。
“大將軍……”
崔煥然看了李孝恭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長孫無忌走了之後,卑職也一直在想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想了很久沒有一個頭緒……後來,卑職又往前想了想,他提到了四個人。”
“您,劉弘基,張公謹,李道宗……”
“什麼意思?”
李孝恭愣了一下,沒明白崔煥然的意思。
“劉弘基率軍征戰河北,已經立下了不少功勞。將來燕王殿下必然不會虧待了他……張公謹這次隨軍南下,顯然燕王殿下對他也是有所倚重的。燕王殿下對李淵舊臣,前陣子打壓的太狠了些,所以總是要顯示寬仁的一面……劉弘基立功,張公謹再立功,這兩個人無疑就會被燕王立爲李淵舊臣被重用的典範。”
“這也是燕王殿下分出功勞來給李淵舊臣,是必要的平衡朝堂之術。已經立了兩個典範,安撫人心的作用便起到了……還要震懾人心,對於還在搖擺不定的人,掌控了大局的燕王已經沒有必要再一味的拉攏,必然要打壓,就算明知道打壓會付出代價還是要打壓,因爲燕王要樹立自己絕對的權威。”
“現在打壓一個人,能起到震懾羣臣作用的,只有兩個人選了……您和李道宗。”
崔煥然嘆了口氣道:“這便是長孫無忌說的那句,只看誰快一些了。”
李孝恭大驚失色,一瞬間汗水就溼透了衣背:“你是說,如果現在我還不做出些讓燕王殿下滿意的事,他就算明知道我有可能投到李世民那邊去,也要不惜代價對我動兵?如果我比李道宗要快……那燕王打壓的人,就是李道宗?”
“十之六七,便是如此。”
崔煥然道:“如今掌兵的李淵舊臣,只剩下您和李道宗了。又都沒有表示出什麼,燕王必然要有所舉動……”
李孝恭跌坐在椅子上,渾身上下似乎在一瞬間就給抽空了力氣:“本以爲手裡有兵便是砝碼,現在看來反倒成了禍端。”
崔煥然忍不住嘆道:“我前陣子勸過您,對蕭銑動兵……”
“不晚!”
李孝恭猛的站起來,攥緊了拳頭說道:“傳我號令,大軍今夜集結開拔……不去和蕭銑打一場沒什麼,我就直接去找李世民打一場!”
“燕王最遲明日就到!”
崔煥然臉色一變說道。
“不能等燕王到了……不然我更被動。”
李孝恭搖了搖頭,臉色沉重。
……
……
襄陽城
看着面前桌子上的書信,樑帝蕭銑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封信,視線裡沒有一點神采,整個人就如同一棵枯木一般。纔不到四十歲的年紀,一夜之間彷彿就蒼老到了百歲似的。
“謀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銑艱難的將視線從那封信上移開看向自己的親信大將周放吾:“朕錯了……當日朕與你在城頭看見李世民大營中似有叛亂,就該果斷出兵。若是那日出城決戰,哪裡還會有今日這不解之危局?謀成,如今城內山窮水盡……糧草支撐不了一個月了,士氣又不可用,不如……”
“不可!”
周放吾快步走過來,一把將桌案上的書信抓起來撕成了碎片。
“李世民不過是在危言聳聽罷了!”
碎紙如殘蝶飛舞,落了一地。
“他怎麼可能真的敢殺那十萬戰俘?他如今麾下兵力不足十萬,這十萬戰俘對他來說是多大的力量?他寫這封信,就是欺陛下您寬厚仁慈!就算給李世民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真的將那十萬戰俘全都殺了。十萬人,就算是逼急了赤手空拳上陣,李世民也應付不來!他絕不敢!”
周放吾怒道:“如此卑鄙小人,陛下不可對其妥協!陛下……您應該明白,整個襄陽城裡,甚至整個大梁國,任何人都可以投降,百官可以,黎民百姓也可以,唯獨您不可以……百官投降,依然做官。百姓投降,依然生活……可您是大梁國的皇帝,您若是投降,李世民怎麼可能……”
聽到這句話,蕭銑的臉色一變,但很快就又沮喪下來:“城中十萬軍民……朕總不能因爲自己的私念,連累了他們。糧食沒了,難道朕要讓全城軍民一塊餓死?”
“陛下,再等等!”
周放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李世民現在看似得意,其實他比陛下您要心急……陛下,您想想,如果李世民不急,他又何必急着寫這樣一封信射進城裡來?他若是真如信中所說,糧草豐足,士氣如虹,無需攻城,只需圍困襄陽便是了。”
“李世民更急?”
蕭銑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隨即恍然大悟:“燕王李閒!”
想到了這一點,蕭銑心中豁然開朗!
“沒錯,燕王李閒斷然不會允許李世民打下襄陽,若是李世民在此處站穩腳跟,燕王李閒再想動兵就難了太多!如果不出所料的話,燕王李閒說不得已經調集人馬來圍攻李世民了,不然李世民爲什麼如此急迫?”
周放吾道:“陛下,咱們只需堅守襄陽城,到時候燕王李閒和李世民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可是……”
蕭銑皺眉道:“就算李閒擊敗了李世民……朕困守襄陽孤城,早晚還是要城破國亡……和現在降了李世民又有何區別?”
聽到這句話,周放吾沉默下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兵部尚書田文鏡忽然站起來,撩袍跪倒在蕭銑面前用力的磕了三個頭:“臣無能,讓陛下心憂。”
說完這句,以頭觸地的田文鏡聲音沙啞着說道:“請陛下三思……就算大梁國真的要亡,也絕不能亡於仇人之手!李世民殺我大梁多少百姓?多少士兵?南漳城裡那些血戰到底的將士們,若知道大梁終究亡於李世民之手,在九泉之下將會如何悲傷哭泣?死於襄陽城外那數萬災民,只怕在陰曹地府中也不得安寧!”
“臣不忠,不該說這樣的話。但請陛下三思,若是逼不得已必須要做選擇,那麼寧願投降李閒,也不能投降李世民!”
田文鏡擡起頭,眼中含淚道:“但,現在還遠沒有到國破家亡的時候,陛下怎麼能先沒了鬥志?陛下若放棄,城中十萬軍民盡皆放棄,哪裡還有希望?請陛下振作!死守襄陽!”
“朕明白了!”
蕭銑緩緩的站起來,攥緊了拳頭一字一句的說道:“就算最終會戰敗,也要堂堂正正的敗!不戰而敗,是大梁的恥辱!”
……
……
襄陽城外
秦王軍大營
嗣十三躺在牀上一動不動,但他卻沒有睡着。盯着大帳的頂部,他已經這樣死了一樣躺了將近一個時辰。酒囊已經喝空,但卻依然沒有一絲睡意。他的腦子裡不斷的思索着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他告訴自己,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謹慎。
李世民只給他六千騎兵突襲樑軍輜重營,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得出來李世民根本就還不信任他。
正在他沉思的時候,忽然簾子一動一個黑影閃了進來。
刷的一聲,嗣十三第一時間抽出了橫刀。
“誰!”
“軍稽衛”
閃進來的黑影在凳子上坐下來,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嗣十三手裡的橫刀:“你應該知道,早晚我們都會找上你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是不是也在等着我們來找上你?不過說起來……似乎你現在很享受成爲李世民親信的感覺呢,對嗎?”
他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看不清臉色。
聽到這句話,嗣十三忽然笑了起來。
很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