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柄厚重的半米左右寬大的戰斧上都崩出了無數缺口,那麼這柄斧子上到底染了多少人的血?劈碎了多少人的骨頭?斬斷了多少人的兵器?
小腿上還掛着半條長矛的伍天錫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藉着短暫的空隙使勁吸了口氣,混雜着血腥味的空氣鑽進鼻子裡,他感覺自己精神上稍微舒服了些。僅僅是精神上,他已經掄不動他的戰斧,由此可見他身體上的疲勞已經到了一定地步。只一戰,伍天錫身上的血腥味和殺氣一輩子都洗不掉。
太多的人死在他的戰斧之下,他腳下踩着的不是大地,而是半人高的屍體堆,因爲戰斧的巨大威力,這些屍體基本上很難找到一具全屍,最完整的屍體竟然是沒了半邊腦殼的夏軍士兵。
他抹去『迷』住了眼睛的血,下頜依然昂的很高。?? 將明488
他的手已經在顫抖,血順着他手裡的橫刀不住的滴落下來。他將橫刀緩緩平舉,指着那些距離他不足五步遠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的夏軍士兵,橫刀緩緩的轉動,刀尖挨着個的指過那些敵人的臉。
沒有言語,但這一刻,他就如同一個嘶吼咆哮着的地獄殺神,讓那些夏軍士兵嚇得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伍天錫笑了笑,帶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他雖然已經疲乏到了近乎極境的邊緣,但他嘴角上依然掛着驕傲得意的笑意。掃過那些被震懾住不敢向前的夏軍士兵,伍天錫自豪的想着,殺人而已,不過如此。
他知道自己的堂兄伍雲召第一次上戰場有過什麼樣驚豔的表現,只帶三百騎殺入王薄數萬大軍中,一條鐵槍也不知道挑了多少戰將,三百騎刀子一樣將王薄的大軍切開一道口子,騎兵隊伍如一條遊進了汪洋中的怒龍,那些滔天的駭浪非但沒有阻止怒龍向前,反而有一種龍入大海後的暢快猖狂。
只帶了三百騎兵的伍雲召一條鐵槍無人可擋,凡是出現在他面前的敵人沒有人能擋得住他出手一槍。白馬白甲殺入敵陣,來回馳騁後早已經被血染成了紅馬紅甲。也不知道身上受了多少處傷的伍雲召竟然在萬軍中直殺向王薄的中軍大旗所在,王薄不斷的調集人馬試圖將這突進自己軍陣的一支小股騎兵剿殺掉。
但無論調集過來的人馬有多少,始終擋不住伍雲召向前突進的步伐。
終於,當三百騎兵只剩下二十一個人的時候,伍雲召一槍將擎着大旗的敵軍士兵戳死,那大旗轟然而倒,恰好砸向王薄所在,王薄嚇得掉頭就跑,身受重傷的伍雲召帶着二十一騎兵竟然對有數千親兵保護的王薄繼續發動進攻,而王薄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那個血葫蘆一樣的燕雲軍將軍掉頭就跑。
這一戰,便是燕雲寨第一次被知世郎王薄,瓦崗寨李密,河北竇建德三方勢力合圍的時候,徐世績坐鎮齊郡,率領三萬精兵迎擊王薄十五萬大軍時候發生的事。這一戰,李密幾乎被大石砸死,十幾萬大軍被李閒打得崩潰瓦解,而在距離李密慘敗千里之外的齊郡,王薄遭遇到的敗仗似乎也不必李密好多少。
十五萬大軍被徐世績一戰殺去十二萬,殘兵潰逃中,王薄只帶着不足千人逃回濟北郡,從而成就了一番與燕雲寨屢戰屢敗卻總能神奇逃走的傳奇。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故意的安排,在隋末『亂』世中數次起伏的知世郎王薄,最後放棄了自己爭霸天下的夢想,歸順了某人之後本打算心甘情願的做個人臣,然後再過幾年就退隱做個富家翁。大風大浪都大難不死數次的王薄,卻死在一個人小小的陰謀詭計中。
這一戰,成就了徐世績的威名,也成就伍雲召的威名,這個有小子龍稱呼的虎將,在萬軍中往來衝殺,殺人無數,自此之後其驍勇之名傳遍大江南北。
伍天錫自然知道這件事,當時還在演武院聽講的他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若是自己上了戰場的話,會不會也如堂兄一樣創造出這樣的輝煌來?
今天,他知道自己做到了。
所以他纔會生出自豪,在心中大聲說道:殺人,不過如此。
他將橫刀上的血珠抖落,朗聲問自己身邊的重甲陌刀手道:“我殺了多少人?”
那個一直護在伍天錫身邊的魁梧漢子愣了一下,然後極乾脆利落的回答道:“忘了。”
伍天錫笑了笑道:“我也忘了。”
那重甲陌刀手歉然道:“不敢分心,本來數着的,後來只顧着殺人,沒記住。”
“從頭數”?? 將明488
伍天錫傲然道:“再殺一遍就是了。”
……
……
蘇定方回頭看了一眼,那面烈紅『色』的徐字大旗已經從城牆上飄了下來,就在自己隊伍後面緩緩的壓過來,城中到處都是身穿黑甲的燕雲軍士兵,而那面大旗就在黑『潮』中招展,似乎是在得意的縱情歡笑。
已經猛攻了南門半個時辰,屍體已經將出城的路幾乎都堵死還是沒能攻破那幾百重甲堅守的陣地,而夏軍也承受了身後身側半個時辰的猛攻,如今只剩下不足千人的隊伍被擠壓在一條大街上,而燕雲軍的士兵則將大街的兩頭堵死,大街兩側的房屋屋頂上也俱是燕雲軍的弓箭手,還在不斷的發箭殺人。
別將李晨一一身血跡,踉蹌着到了蘇定方的戰馬前面。
李晨一用已經崩出了缺口的橫刀支着地單膝跪下來,擡頭看了蘇定方一眼又垂下頭:“大將軍……卑職無能,一千兄弟……都戰死了。”
蘇定方緩緩搖了搖頭道:“起來吧,罪在我而不在你。今日之敗全是我輕敵冒進所致,徐世績挖了陷阱等着咱們跳進來,燕雲寨的人馬處處佔了先機,若是我能再小心一些,也不會讓你們跟着我陷入這絕境。”
“大將軍!”
李晨一猛的擡起頭道:“卑職的兵都死了,可卑職還活着!”
他的眼神中有一種決絕,嗓音沙啞道:“卑職也沒臉面再活下去了,請大將軍再給我二百士兵,卑職願意帶兵再去衝一下城門,就算卑職戰死也要將城門衝開給活着的弟兄們殺出一條血路來!”
蘇定方剛要說話,忽然聽到城外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呼喊聲。
他嘆了口氣,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徐世績一定是趁着現在夏軍全都集中在南門,派人將其它幾個城門打開,燕雲軍只怕此時已經出城繞到了夏軍背後,別說城中夏軍被困住出不去,只怕城外的夏軍也已經被人圍了。徐世績要的不是一場大勝,他要的是絕對的勝利。從一開始,徐世績就是打算將自己的先鋒軍全滅。
“我曾經勸過夏王,不要南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神中竟然帶着幾分絕望。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此番南下絕不會一帆風順,李閒突然進兵瓦崗寨本來就蹊蹺,毫無徵兆突然起兵,而且瓦崗寨正是內『亂』的時候,李閒不會想不到,這個時候出兵最多也就取得小勝,反而幫了李密一個大忙。但我勸不動夏王,身爲夏王之臣,既然王命已經決定,我也只能服從。”
“自古文臣死諫,武將死戰。我沒有死諫,但卻能做到死戰。”
他猛的擡起頭大聲喊道:“驕傲的戰死,還是屈辱的投降?”
“毋寧死!不投降!”
他的親兵率先大喊道。
這喊聲一開始只是二百多名親兵在喊,後來整條大街上的夏軍士兵都在喊,從凌『亂』嘈雜的呼喊,漸漸變得整齊劃一。?? 將明488
“毋寧死!不投降!”
就在這震撼人心的呼喊聲中,也夾雜着一些絕望的哀呼。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視死如歸,即便呼喊的人在喊過之後也不禁問自己,驕傲的戰死,難道真的就比投降好嗎?他們不由自主的想到雖敗猶榮這四個字,也有人在心裡想着,雖敗猶榮,無論如何是敗了,哪裡還有什麼榮耀?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什麼雖敗猶榮的事。
蘇定方將手中長槊舉起來,緩緩的拉下面甲。
在他身後,所有的夏軍士兵都將兵器挺起來,
徐世績站在一座木樓的二層上負手而立,看着幾百米外重新集結列陣的夏軍士兵忽然嘆了口氣。
“毋寧死,不投降……”
他喃喃的重複了一遍,不由自主的感慨道:“蘇定方……你這是何苦?”
……
……
“城門前那燕雲寨的將軍,我乃夏王麾下先鋒軍大將蘇定方,你可敢出陣來與我一戰!”
蘇定方躍馬挺槊到了伍天錫背後高聲喊道。
已經擠進城門內卻因爲後路被斷的夏軍士兵們聽到蘇定方喊聲,紛紛往這邊看了過來,只是中間隔着伍天錫手下如今已經不足一百五十人的陌刀隊,很難看清蘇定方。如今城外也被燕雲軍堵住,夏軍已經沒了退路。不管是往城裡衝,還是往城外突圍基本上都是絕路。
而到了這個時候,伍天錫的任務其實已經完成。即便他帶着剩下的陌刀手撤下去,蘇定方就算和城外的夏軍匯合也絕衝不出去。
但伍天錫卻沒有這樣做,他倔強固執的要戰鬥到最後。他知道自己已經一戰成名,今日之後,他的威名比起他堂兄伍雲召絕對不會再有一分不如。但他卻沒有絲毫撤退的打算,已經殺到了這個時候,他告訴自己,做就要做的徹底。
聽到喊聲,伍天錫慢慢的轉過身子,被身後的陌刀手攙扶着從屍體堆上走下來,緩步走向蘇定方。
“有何不敢?”
伍天錫昂着下頜道:“正愁手下死的都是無名小卒,缺一個大獎揚我的威名。”
蘇定方大聲道:“可不可以打個商量,若是我勝了,我留下任你宰割,你放我手下士兵離去,燕雲軍已經大獲全勝,何必苦苦相『逼』?若我敗了,我無話可說。”
“不可以!”
伍天錫大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我答應與你一戰,是因爲你好歹也是個成名已久的將軍,若是被『亂』箭『射』死窩囊了你的名聲,至於你手下的士兵,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我家軍師說過要的就是全勝,你可知什麼叫全勝?”
“不帶一絲遺憾,便是全勝。”
伍天錫大聲道:“所以,若不與你一戰,我有遺憾,也算不得全勝。一則憐憫你,二則成全我自己。”
蘇定方一怔,隨即催馬向前道:“那我便先斬了你陪葬!”
伍天錫哈哈大笑,掙脫開士兵的攙扶,緩步迎着蘇定方走了過去,雖腳步不穩,但一往無前!
ps:這幾天家裡的事情確實很多,書評區朋友的質疑我之前也解釋過,寫手也是普通人,也有家事,不可能每天都能保證十幾個小時的碼字時間,我只能說抱歉,能用的碼字時間我絕沒有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