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騎如風,橫着在張遷所部前軍的陣列前掠過,弩箭如飛蝗一樣密集的射進了瓦崗軍最前面的幾排槍陣陣列中,弩箭太密集了些,幾乎沒有防禦能力的長矛手一層一層的被撕咬下來,很快,瓦崗軍的陣營前面就堆滿了屍體。李閒的輕騎急速的轉彎,幾千匹戰馬的踏起來的塵煙蕩了出去,沙塵暴一樣衝進了瓦瓦崗軍的軍陣中,最前面幾排的長矛手在濃烈的塵煙中根本就看不見疾飛而來的弩箭,而事實上,即便他們看到了弩箭也絕對躲不過去。可以擊發十二支弩箭的連弩在這個距離連射,基本上所向無敵。
瓦崗軍後面的盾牌手本想衝過來抵擋弩箭的連擊,但在最前面的幾排長矛手被逐漸被連弩射翻之後,後面的士兵也開始遭受打擊,盾牌手不得不下蹲,以半人高的盾牌將自己完全遮擋住。弩箭射在包了一層牛皮的盾牌上,聲音有些沉悶,咄咄的聲音卻好像直接敲打在人心裡一樣,膽子小的人直接被嚇得尿了褲子。在戰場上嚇尿了褲子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也沒有人會嘲笑尿了褲子的人。躲在盾牌後面的士兵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卻無暇顧及前面自己的袍澤還置身於弩箭的覆蓋之中。
有人往前衝,試圖將受傷的同伴從地上拉起來拖回軍陣中,卻被身邊的隊正嚴聲斥責。“保持住陣型!誰也不要亂動!”隊正大聲的呼喊着:“前面的人已經死了,你們過去他們也一樣的死了,保持住陣型,擋住燕雲軍弩箭!救活人,沒必要去救死人!你一個人離開,就會讓盾陣出現缺口!”他抽出橫刀敲打在盾牌上,發出噹噹噹的聲音來振奮手下士兵們的士氣。“別怕!”他掃視了一眼自己手下的五十個盾牌手,昂起下頜大聲說道:“燕雲軍的騎兵只有幾千人,他們不敢貿然衝進來。
咱們有十萬大軍!十萬!就算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足夠把燕雲軍的騎兵淹死,你們膽怯了,敵人就會得寸進尺!你們勇敢起來,敵人則會害怕!”他想起以前軍師徐世績在的時候,就是這樣鼓舞士氣的。這個隊正沒有讀過什麼書,是個樵夫的兒子,但他的記憶力極好,現在還能將徐世績鼓舞士氣時候喊的話原文不差的複述出來。“人都是一樣的人,沒有任何區別。你在怕敵人,敵人也在怕你們,就看誰的勇氣更大,誰就是戰場的勝者。你們向前大步前進,敵人就會後退,而你們後退,敵人就會大步的前進!你們可以不去想爲了瓦崗寨而取得勝利,但你們必須爲了自己能活下來而取得勝利!只有殺死你們的敵人,你才能活下來!”這隊正慷慨激昂的將話說完,卻發現手下的新兵們仍然躲在盾牌後面瑟瑟發抖。
他不由得在心中嘆了口氣,心說還是在瓦崗寨內營的時候日子過的暢快豪邁。那個時候自己也是個新兵,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老隊正就是這樣來鼓舞自己的,他想起那個時候,自己聽到這番話熱血沸騰。隊正告訴他,這些話是軍師徐世績說的。從此之後他就記住了這個名字,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好將領,一個知道愛惜士兵的將領。你們可以不爲了瓦崗寨而去拼殺取得勝利,但你們必須爲了自己能活下去而取得勝利!只是後來,軍師離開了瓦崗寨,他不知道其中的緣故是什麼,有人說軍師起了反心,要殺翟大當家,要殺單二大當家,還有人說軍師貪財,被燕雲寨的大將軍李閒收買。
這些他都不信,他不認爲一個愛兵如子的將軍,會對兄弟起了殺心。但是自徐世績走了之後,軍師親手訓練出來的灰衣軍破陣營就崩塌了。破陣營接連在幾次大戰中力挽狂瀾,只是因爲指揮的人遠沒有徐世績的能力,將破陣營這柄鋒利的寶刀當做棍子用,雖然戰功卓著,可破陣營也在接連大戰中幾乎損失殆盡,殘餘的士兵被瓦崗寨的新任軍師蒲山公李密徹底打散分開,融入到了他麾下的新兵中,將徐世績在瓦崗寨殘餘下的影響力徹底瓦解。他也從一個士兵升爲了隊正,手下管着五十名士兵。
可他並沒有因此而覺得快樂,曾經兄弟們間不離不棄的情分,在現在的瓦崗寨中已經再也看不見了。李密的指揮能力比起徐世績他不知道孰強孰弱,但是他知道,徐世績在的時候,絕不會無視士兵們的生死。徐世績在率軍取得勝利的同時,還要最大限度的保證士兵們不會死在戰場上。但李密不同,他也如徐世績一樣渴望勝利,但是他取得勝利的手段,卻是用無盡的士兵犧牲堆出來的。“起身!舉盾!”就在他回憶過往的時候,他聽到了張遷將軍下達的命令。經歷過幾次大戰的隊正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張遷將軍相對於其他綠林道上的來投靠瓦崗寨的義軍首領,要更懂得如何作戰。
這個人不是那種帶着兵馬靠着人多往前一衝就算是打仗的匹夫,而是一個少見的對戰陣兵法都很在意的軍人。隊正在聽到軍令之後,立刻大聲的吆喝起來:“起來,都站起來!舉盾往前壓,給弓箭手擋住弩箭,弓箭手要往前靠,將燕雲軍的騎兵逼回去!”新兵們沒有多少人立刻執行了命令,大部分還蹲在地上躲在盾牌後面瑟瑟發抖。只有少數幾個人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可看到同伴沒有動作,他們猶豫着又縮了回去。“都給老子滾起來!”隊正一腳揣在一個新兵的屁股上大聲咒罵道:“你們這羣廢物!膽小隻會讓你們在戰場上喪命!違抗軍令者斬!”他在麾下士兵們的後面來回奔走,一腳一腳的將躲在盾牌後面的士兵踹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後面的督戰隊已經上來開始殺人了。盾牌手迫於威脅,只好站起來舉着盾牌往前壓,爲身後的弓箭手擋住射來的羽箭。“弓箭手!”張遷大聲的喊道:“攢射!放箭!”…………不得不說,張遷雖然被李閒的輕騎戰術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這個人的應變能力還是讓人刮目相看,他迅速的想到了對付這種輕騎奔襲戰術的對策,那就是用羽箭將燕雲軍的騎兵頂回去。燕雲寨的騎兵裝備之精良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實在有些不敢相信,燕雲寨輕騎兵的裝備竟然比之於大隋府兵還要精良。
在與燕雲寨的人馬交鋒之前,他也曾經追隨李密在百花谷與大隋將軍劉長恭交戰,劉長恭麾下那三萬府兵雖然精銳,可比起燕雲寨這幾千騎兵來,還是差了不止一籌。他不瞭解李閒的性格,所以對燕雲寨軍隊的構成同樣不瞭解。李閒在性格可以說很矛盾,他是個佔便宜不吃虧的人,曾經齊郡通守張須陀老將軍點評河南河北的各路叛軍,給竇建德的評語是爲人故作大度仗義,看似用人不疑,其實他無一人不疑。濟北知世郎王薄,兩面三刀,優柔寡斷,不過是牆頭草般的小人物。
瓦崗寨翟讓,江湖習性,目光短淺,爲人沒有大魄力,若無徐世績程知節等人輔佐,只不過匹夫山賊罷了。說到李閒的時候,張須陀微微皺眉,想了很久纔不確定的說道,燕雲寨李閒……是個貪得無厭的可惡可恥之人,凡是能討得便宜的事寧濫勿缺。可偏偏對手下人馬要求極嚴,寧缺毋濫。後來李閒得知張須陀對他的評語之後竟然開懷大笑,笑着說道張老將軍有一雙如炬慧眼,看的當真準確無誤。其實張須陀也只不過看到了一個表象,李閒的內心如何,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再無一人能夠探知。
葉懷袖曾經以爲自己已經很瞭解這個人了,但在後來卻不得不承認,她對李閒的瞭解,淺薄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李閒是個矛盾到了極致的人,明明貪生怕死,可自遼東歸來之後,哪一戰不是身先士卒?人都說他貪得無厭,可到了現在爲止,他在鉅野澤的那座宅子依然很小,裡面的裝飾簡單之極,而且他身上絕不會帶着許多錢財,因爲他的錢都用來給士兵們添置裝備,給死去的人分發撫卹了。他沒有自己屬於他的庫房,所以到現在爲止,他沒有一點私人財產。
可是這也不對,因爲整個東平郡,齊郡,魯郡,三郡數萬頃田地,數百萬百姓,李閒都視其爲私財,誰也別想染指。就是這個矛盾的人,創造了無數輝煌。而今天,他似乎還想創造更大的輝煌。還有什麼,比正面擊敗名滿天下的李密更讓手下士兵們振奮的事?…………張遷的親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找到李密請求派兵支援,李密的中軍纔剛剛停了來,陣型還沒有佈置整齊。他聽說燕雲寨竟然以區區四千騎兵就敢逆襲,忍不住發出幾聲冷笑。“燕雲寨指揮騎兵的是哪個將領?是裴元慶還是秦叔寶?”李密沉聲問道。
“回密公,是燕雲寨的大當家李閒親自指揮!”“啊?!”李密噌的一聲站起來,臉色瞬間就變得有些猙獰:“你可看得清楚了?真的是李閒親自帶着人馬來襲?”“小的看得清清楚楚,那爲首的將軍黑馬黑甲,絕對錯不了!”李密聽說李閒竟然敢帶着幾千騎兵反殺回來,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猙獰笑意。當日被李閒打了二十軍棍的恥辱,現在還讓他羞惱不已。每當想起那件事,他都恨得牙根癢癢。只是他平時最善僞裝自己,一直裝的雲淡風雲似乎並不以爲奇恥大辱,實則心中恨不得將李閒扒皮抽筋。
“告訴張遷!”李密的嘴角挑了挑,本就發白的臉色浮現出一種有些病態的紅。“無論如何也要再堅持半個時辰,將燕雲寨的騎兵死死黏住!不管傷亡有多大,決不可讓李閒脫離出去!”“可……”張遷的親兵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說,可是我家將軍是派我來求援的。或許是看懂了他眼神裡的意思,李密笑了笑道:“放心,我自會派兵策應明威將軍,天降良機,今日說什麼也不能再放走李閒。”他側頭看了一眼遠處密林依然還在升騰的烈火,眼神中的恨意濃郁到根本就化不開的地步。
“你先回去吧!”李密換了一副溫和笑臉說道:“我立刻就派大軍支援張遷!”那親兵聽了心中一喜,連忙起身趕回去覆命。李密看着那親兵的背影冷冷笑了笑,隨即大聲下令道:“李德仁!帶你的人爲督戰隊,到前軍張遷的後面去,若是前軍有人退後,殺無赦!”他麾下大將李德仁連忙應了一聲,心中雖然不解,但卻沒有膽子質疑李密的命令,他帶上自己麾下的數千人馬,立刻往前撲了過去。“來人!”李密站在巨大的移動軍帳上,指着前面大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左軍孟讓,右軍胡驢兒,立刻從兩翼繞到燕雲寨騎兵的後面去,若是半個時辰之內不能自燕雲寨騎兵身後猛攻,立斬不赦!”“黑社,白社!”李密本想下令讓他們二人去接應王君可和李文相從火海中脫身,想了想他卻改變了主意:“帶你們的人立刻趕到松林湖北側,阻斷燕雲寨的援兵,在全殲燕雲寨那幾千騎兵之前,就算燕雲寨的人馬傾力來攻,你們也不許後退一步!”他看了看正前方,心中想到,張遷……爲了誅殺李閒,若是你不幸先死了,千萬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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