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詔獄。
陸雙看着迎面而來的那道身影,眉頭忍不住地皺起。
一身月白的蟒服,外面披了件紅底黑罩的錦緞披風,頭戴錦衣衛紗帽,箍上一顆翡翠玉石冰涼剔透。
顧小年雙手揹負,腰間繡春刀隨着行走而輕晃,整個人看着神采奕奕,端的是從容模樣。
陸雙忍不住撇了撇嘴,不過在錦衣衛中近來對方名頭頗大,而如今又是監察司的百戶,而他卻還是一個區區總旗,如今見了,肯定是不能再像以前一般姿態了。
是以,在顧小年走到近前時,陸雙便主動上前,抱拳道:“下官陸雙,見過顧大人。”
顧小年擡頭看了眼石刻牌匾的‘詔獄’二字,不由笑笑,“陸總旗,別來無恙。”
陸雙束手而立,也只是客套一笑。
“不知大人此次來所爲何事?”他問道。
顧小年瞥他一眼,“監察司要案,陸總旗想知道?”
陸雙臉色沉了沉,他肯定不敢應聲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到時不出事還好,若是出了事,對方肯定會咬自己一口,那他陸雙肯定不會好過。
所以他沉默以對,但也沒把路讓開。
詔獄是由百戶級別的錦衣衛輪番值守,這次陸雙便是被調過來的總旗,詔獄裡面自然是另有人去看着了。
顧小年見此,只是輕笑一聲,“本官有要事在身,陸總旗還不讓路?”
陸雙臉色變幻,他想攔下對方,給對方一個難堪,可偏偏,他又不敢。
官大一級壓死人不說,從自己打聽來的有關對方的戰績上來看,論武功自己也不是其人對手,這如何讓陸雙不憋屈?
顧小年搖搖頭,卻是沒空搭理這人,直接繞過對方進了詔獄。
他已經跟北鎮撫司負責詔獄的千戶打過招呼,名頭是‘偵辦四靈現世之案,或許詔獄裡有江湖奇人懂得名目’,這是大事,北鎮撫司的人自然不會阻攔。
至於區區陸雙,現在顧小年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他曾是總旗時還會對此人有些忌憚,可如今地位不同,他又如何會在意一個小小總旗?
站得高了,對再矮一點的山也就沒有注視的必要。
若是礙眼,直接移平就是。
……
這是顧小年第二次來詔獄,勉強算是熟門熟路了。
幽深的走道里火把點亮,透着詭異的光,一排排鐵木柵欄就像是噬人猛獸的牙齒般參差,裡面不時傳來鐵鏈的響動,這或許是有人在草蓆上翻身,也可能是沒有放棄但無力的掙扎。
顧小年走到關押江湖人的那片區域,稍稍頓步,一旁半是引路半是監視的錦衣衛很是自覺退開。
既然已經將他帶到了地方,那自然也就沒監視的必要了。
監視監察司的百戶查案,那恐怕等對方出了詔獄,就是自己被查的時候。
顧小年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在鐵閘門值守的兩個錦衣校尉,擡腳朝裡走。
還是熟悉的地方,他負手站着,眼前是那個以棱形鐵柱當作囚牢,其上雕刻着佛門地獄經畫的監牢。
裡面,十字樁上靜靜垂首一道身影。
“前輩。”顧小年站的稍遠,輕聲開口,“好久不見。”
那道鐵閘門離這邊挺遠,值守的錦衣衛若是不轉身細看,是看不到他所站的位置的,更別說是聽清他說什麼。
至於身旁幾個牢門裡的囚犯,一個個的氣機萎靡,半死不活的樣子,顧小年也不在意。
這些人勉強維持自己不死就算是燒高香了,更別說是偷聽記住別人說的話了,費那個腦力心力的,一個不甚就會提前去見了閻王。
而眼前這人肯定是不同的,武道宗師,有‘狂獅’之名的方醮,單從這精緻的牢獄就不難看出來。
墨門的‘奪天工’,這就像是一個更爲精密的秘匣,沒有特殊之法,誰都打不開。就算是武道宗師,一時半刻也無法強行破開。
更別說方醮身上還紮了數十根特製醫針了。
微微的金屬聲響,那雙青白渾濁的眸子似乎近在顧小年的眼前,被鬚髮遮擋大半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
“你,我們見過嗎?”他出聲,聲音直接在顧小年的耳畔響起。
沙啞,滄桑,那是一種莫大的忍耐,不難讓人感受到一股煎熬,那是壓抑的煎熬,來自於歲月。
顧小年略一沉默,隨後道:“我以爲前輩能記住的,數月之前,前輩提醒此地特殊,讓我莫再上前。”
“是你啊。”方醮似是想了想,良久才道:“那你還來?”
顧小年擡手抱拳,語氣真誠而輕,“僥倖聽聞前輩大名,想要來討個機緣。”
他的話很直接,因爲已經知道了所面對之人的身份。
‘狂獅’方醮,對於他江湖上自然不會叫錯名號,此人性情直爽,有一說一,最忌拖拖拉拉,言談忸怩,所以顧小年自然不會讓其不喜。
再者,他本就不是喜歡打機鋒的人,只喜歡直抒胸臆的暢快。
方醮聽了,似是一聲低不可聞的嗤笑,隨後重新低下頭。
顧小年看了,微微抿嘴,眸子稍沉。
他的手上帶了一枚黃花梨木的指環,做工算不上精緻,甚至可以說是隨手雕刻的一個半成品,只不過因戴的時日久了,變得光滑起來,不過也難掩上面起了裂痕。
這就是蔣全給自己的那件信物,當年那位丐幫長老贈予蔣全父親的東西。
顧小年故意將它帶着,就是讓方醮看到。
對方當然能看到,起初顧小年在看到那雙青白渾濁的眸子時還以爲對方是瞎子,現在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後當然不會再這麼認爲。
方醮練槍,同樣練出了一雙慧眼。
以道門浮雲觀半篇《無始望氣術》爲基礎,以自身槍膽赤心領悟出一門新的秘法,這便是《凝目神槍》。
聚氣凝神,以對手氣息變化爲根本,直接看破對方內力運行的節點,以此推敲出對方的出招破綻。這是浮雲觀《無始望氣術》的精髓。
方醮所創的《凝目神槍》雖然對這一點做不完全,但它卻具備精神攻擊的效用。
眼神入槍,其勢無匹,既能防禦精神攻擊,又能懾人膽魄,直接攻擊人之精神。
方醮此時雙眼的異狀,便是此門功法對自身精神一種保護。
此地以墨門的‘奪天工’秘法佈置,有神秘陣法在,又刻有地獄經畫迷惑心神。就算方醮神功無敵,經年累月下來,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因此迷失。
所以,才修行《凝目神槍》不綴,以抵抗此地對精神上的影響。
而對於顧小年手上所戴的指環,他肯定是認識的,不然的話也不會看過一眼後就嗤笑一聲。
因爲他看透了顧小年的心思,那種不屑和嘲弄太過清楚真切。
顧小年的心裡自然是不舒服的,可就算不舒服也只能壓着,因爲他是懷着目的而來。
自己想要變強,就要忍耐。